卫怀瑾怕前面的人受到惊吓, 也不敢跟得太近,但没料到连两个巷子都没到就将人跟丢了。
这一带都是民居,难道是已经到家了?他满心疑惑, 其中还夹杂着些莫名的空落, 皱眉思索了一瞬,无奈抚了抚额头, 自己今日也真是魔怔了。
卫怀瑾转身走后,十七才缓缓从巷子后面绕了出来。
这人看起来不像是有恶意, 她起初疑心过是不是探子, 但这会儿又觉得也不大像,若真是云京的留在花朝城里的探子, 如此作风未免也太大胆了。
……陈从等人准备的院子位于花朝城的边缘上, 紧邻着临朝水,十七到时,正碰见储涧和陈从一起从书房出来, 像是刚议完事的模样。
储涧一眼便瞧见了十七手中的东西, 略有些疲乏的眼睛顿时重新亮了起来,也不说话,只笑着看向十七。
本来的确是带给他的,但是如此被他一看,十七罕见地有点别扭,当下将手中东西一扬,抛向了陈从的方向,这是带给陈侍卫的。
陈从眼看着就要飞到了眼前的东西,在一个眨眼间心里已经涌上了百八十回心思, 仿佛遇见了迄今为止最大的难题, 满脑子都是接还是不接。
好在, 下一瞬,便已经先有一只手轻巧地将东西提前接了过去。
陈从深呼了一口气,忙向后退了几步,属下突然想起还有事情,这就去处理。
说罢,便立马溜走了。
十七望着他的背影,倒是觉得陈从和在云京时有些不一样了,像是……明显可见的更放松了些?储涧瞧见她的神色,在一旁主动解释道,应是因为快要见到他姐姐了。
十七愣了下,她已经知晓了陈从陈良二人是两兄弟,却不知晓原来二人还有位姐姐。
他姐姐是我母妃那边的人。
储涧将手中的东西打开,板栗的香味立马溢了出来,见十七一副在想着陈从的模样,有些不满,转移话题道,嗯?晚膳想吃什么?十七不挑食,对于食物,向来是可以充饥便可以。
储涧琢磨了下,打算和十七一同出去吃。
十七身上的衣裳方才不留神沾染了些糖霜,先进去换了件衣裳,储涧便坐在外院中的石凳子上等她。
十七还未出来,却见刚刚出去的陈从又回来了,主子,卫将军过来了。
卫怀瑾是先去了军营,听说储涧等人已经到了后,便又从军营来到这边见人的。
对于这位常年生活在云京的世子,卫怀瑾虽见过几面的,但其实算不上熟悉,过来这一趟,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他余光打量了眼这个院落,见其中布置算不上奢侈,倒是暗中点了点头。
只是,他隐隐听闻这位世子还从云京带了个女子回来——他倒也没有什么反感的情绪,只是觉得这事做的多少有些鲁莽。
倘若是位世家姑娘,储涧不顾一切将人带回来,滇南和云京如今的局势,岂不是让这位姑娘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若非世家姑娘,储涧将人带在身边,滇南的局势也并非那么简单,能不能将人护住都是个问题。
这些心思一闪而过,卫怀瑾面上却并未显露分毫,只淡淡道,卫怀瑾见过世子。
储涧手中还在认真地剥着板栗,闻言应道,卫将军这是刚到?前几日毕城太守来信说毕城中发现云京的探子,在下去查探了一番——卫怀瑾解释道。
只是说着说着,语速便不由得变得迟疑起来。
他怎么觉得这位世子更关注的是他手中的栗子?忍住皱眉地冲动,卫怀瑾几句话将事情解释清楚后,便主动道,若无他事——只是他话还未说完,便见储涧蓦然站起了身来,疾步向着里院而去。
随之传来了储涧与方才同他说话时截然不同的语气,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卫怀瑾静默了一瞬,转头看向陈从,劳烦陈侍卫帮忙转告世子,在下就不打扰世子休息了。
他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十七的声音恰在此刻响起,没事。
看着储涧一脸紧张的模样,十七缓了口气多解释了几句,应是被堵塞的经脉经过这几日的调养,在慢慢恢复的缘故。
她额头上还有着适才突然传来的剧烈疼痛冒出的冷汗,储涧连续探了几次脉象,确认应确如十七所说的那样才略微松了点眉头。
从前被药力强制封住的筋脉,虽然前些日子已经恢复了大半,但有些却还需要些时间,适才便是某一处的陡然畅通了起来,内力流传其中,他知晓疼痛是无可避免的。
但知晓是一回事,担不担心却是另外一件事。
十七慢慢感受着筋脉重新适应内力,疼痛过后,便是轻快,瞧见储涧仍是苦着一张脸,不由得好笑,主动转移话题道,适才不是说要出去用膳吗?储涧心思还停留在她苍白的面色上,有些怕她累着,但又不忍扰了她的兴致,闻言只好道,听闻这附近有家素菜馆不错——世子所说的是莲盛楼么?这家的确不错。
储涧还未说完,便已有一人先行道。
十七顺着声音看去,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卫怀瑾也不知晓自己为什么仅仅凭借声音便笃定了是她,见十七看向自己,不知为何,撞进她的眼睛里时,莫名就感觉到了几分紧张,甚至想要下意识将袖口的褶皱抚平。
十七适才听到了储涧在外面和旁人讲话,但是没想到会是今日在街上跟踪自己的人。
储涧察觉到她眼底的异色,却并未在这里询问,只是抬头看向卫怀瑾,卫将军还有事?这话已是毫不留情的逐客令了。
若是旁人,早就知趣地提出告辞了。
但卫怀瑾却只是眸光闪烁了下,面上看不出丝毫变化,世子初来乍到,在下理应为世子接风洗尘。
……在一家素菜馆里接风洗尘多少有些怪异。
但许是在场的三人面上都过于自在,连上菜的伙计都只以为三位是旧友。
十七在知晓对方是卫怀瑾时,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但见对面的公子眉眼极佳,气质沉稳,乍看之下倒不像位将军,反倒像是世家大族中的公子。
卫怀瑾此时也早已意识到了今日不是人回家了,而是对方把自己甩开了,他主动提起了此事,今日冒犯姑娘了。
十七轻轻摇了摇头,卫将军客气了。
一打开了话头,接下来的话便容易问出口了。
卫怀瑾几乎没怎么动过筷子,侧面试探道,十七姑娘此番前往滇南,家中父母必定也放心不下吧?十七怔了下,还未应话,储涧已经冷了眉头,看向卫怀瑾:卫将军越界了。
十七倒是感觉不大,暗中示意储涧不必如此,抬头看向卫怀瑾,我家中只剩下我一人。
卫怀瑾在街上时看见她便举得五官甚为熟悉,但当时一时想不起来,后来在储涧的院子中再看见她时,才猛然想起来她的五官中和自己阿娘十分相像。
只是他阿娘自从妹妹走丢后,身子骨便一日不如一日,到了后面已经瘦弱到了极点,形容枯槁,是以,他才一时没能将两人联系起来。
他记忆中其中已经没了阿娘病前是什么模样的了,但此刻却忍不住想,在阿娘没生病前,应就是如此的。
卫怀瑾不顾储涧暗中警告的眼神,继续道,不知十七姑娘姓氏是哪个字?十七自有了记忆开始便只是十七两个字,没有姓氏。
她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淡淡道,我没有姓氏。
普通人家怎会没有姓氏,除非——卫怀瑾压住躁动,还想继续问,但十七已经猜到了他真正想知晓的是什么,主动开口道,我从未离开过云京。
在安顺的那半年不算。
卫怀瑾愣了瞬,眼底不可控制地闪过一丝失望,十七抿了抿了唇,却并不打算继续说什么。
若非十七刚刚私底下伸手按住了储涧,储涧已是要当场将卫怀瑾赶了出去。
但此刻,不用他说,卫怀瑾便已经主动站了起来,今日抱歉了,在下突然想起军营里还有事情。
卫怀瑾走后,十七瞧着白瓷茶盏上的影子忍不住晃了下神。
储涧余光瞧见,眉眼间闪过一丝心疼,放柔了声音,怎么了?十七眨了眨眼,有一点困惑,还有一点好奇,我——真和那位卫夫人长得如此相像吗?我不知道。
十七愣了下,你没见过那位卫夫人?见过,但早已记不清了。
储涧回想了下,却依稀只能想起半点模糊的影子来。
十七不知晓说什么,只觉得心里有点闷闷的。
……这点闷意一直持续到了临睡前。
睡不着,她索性起身穿好了衣裳,将长发重新束起,到了院子里吹了会夜风。
兴致上来,随意从院子中捡了一枝枯草,细小的草杆在她手中却如同软剑般腾飞,将空气凝聚在一起,又回手间挥散,引得院子中的花树枝叶顺着风向作响。
在一个收势过后,枯草因为承载不住力道,断了一截向着墙外飞去。
储涧侧身躲过,未从院门进,反倒是从墙外的一棵大树上跃下来的。
他声音含着笑意,什么时候发现的?十七未应他,只微微抬头示意他可以选择兵器了。
储涧失笑,目光在院子里环顾了一周,最后从窗口上取了一条半臂长的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