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2025-03-22 08:35:20

猝不及防的分别, 中间夹杂着十几年的岁月鸿沟,让今日的相聚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曾经躲在窗下玩耍的兄妹二人如今都已长大了。

卫怀瑾此前几天从未睡稳过,连梦中都是十七的影子, 但此刻十七站在他面前, 喊了他一声阿兄时,卫怀瑾反而生出了怯意, 不敢伸出手去触碰她。

既害怕这是个一戳就醒的梦境,又满怀着愧疚与歉意。

怎么能现在才找到她呢?阿兄。

十七眼里盈了点笑意看他, 里面没有不满和怨恨, 一如许多年前,她站在小小的矮凳上, 仰着头这样看他, 乖乖等着他将她抱起来。

卫怀瑾顿时就湿了眼眶。

一个小心地试探着地触碰,变成了一个失而复得地拥抱。

迟了许多年,但有生之年可以遇见, 便已经是一件幸事。

卫怀瑾不敢想, 若这其中哪一步出了差错,他和十七还会不会有相遇的机会。

他不敢想,只要稍微触碰点这种可能性便感觉心都立时纠成了一团。

唯独此刻手中真实的温度给与他安全感。

十七没有挣扎,她不习惯和旁人近距离接触,但是卫怀瑾身上会让她有淡淡的熟悉感。

一旁,储涧满心欣慰的同时,还夹杂着一点点微微的酸意。

他都没有这样抱过她。

……阳老先生在,储涧一直以来对十七身体的隐隐担忧也终于可以放松了些。

情况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差,十七此番也算是因祸得福, 身体根基有所损耗, 但是注意调养慢慢恢复还是不成问题的。

但是,储涧这几日又有了新的烦恼。

自从卫怀瑾和十七相认后,卫怀瑾便从军营中搬到了十七旁边的院子里来,每天恨不能十二时辰都用来守着十七。

除此之外,还有位还没有放弃想要收十七为徒的阳老先生。

十七也不知晓他怎么会如此执着,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遍,阳老先生,我对医术一道并无喜好。

阳春生胡子翘了翘,面上表情灵活生动,没事没事,对医术不感兴趣,咱们可以学习毒术,医毒不分家嘛!而且,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向着储涧扫了一眼,凑过来对十七道,你现在应该打不过他吧?你要是拜我为师,学会用毒,一个打十个都不在话下!他说这话时虽是特意压低了点声音,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声音仍是大到足够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见。

卫怀瑾先第一个表态,阿瑜不需要动手,我会挡在她前面。

昨日才到的冬伯不甘落后,老头子我还在呢!连阿袖都跑到了十七身后,姑娘,别害怕,我,我——她想说她也会保护十七的,但是话到了嘴边觉得实在不合理,硬生生变成了,我——不会拖你后腿的!阳春生将这一群出言打扰的人都瞪了一遍,你们懂什么,主动权当然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更好!十七从前并不喜欢吵闹,但这一刻,周围喧哗声争执声遍布,她竟没有感觉到不耐。

这是种很新奇的感觉,以前从未有过。

隔着桌案,储涧悄悄伸手勾了勾十七的袖子,待十七看过来时,以眼神询问她要不要偷偷溜走?两人就像做了坏事怕被人发现的孩子一样,先是溜进了里屋中,然后从里屋的窗户翻了出去。

呼吸到外面的空气时,十七还有点担忧,阿兄会不会担心?储涧暗中叹了一口气,这才见了几日,就连出门也会想着卫怀瑾了。

心中如此,话说出口时也就带上了几分酸溜溜,阿兄,阿兄,你就这样喜欢他?十七不解他这突然怪异的语气是怎么回事,转头疑惑看去,眼中明晃晃写着这有什么问题么?从前我还是你表哥呢,也没见你这样喊我?储涧心里顿时更闷了。

十七愣了下,不知晓这两者怎么可以并为一谈,但这次她已经找到了关键点,只看向储涧道,世子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直说?储涧眼神闪烁了下,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你喊我一声哥哥我就没事了。

他眼睛过于认真,语气也过于一本正经,让十七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哥哥?她是惊讶的语气,但储涧却趁着十七未反应过来时立马应了一声嗯,像是生怕她反悔般。

这一刻,十七倒是真对阳老先生的建议有点心动了。

……冬伯和阿袖已经到了,但是一行人却并未立刻启程继续向着滇南出发。

因为十七的生辰就要到了,就在六月十二这日。

她从前从不知自己的生辰,也不知在十几年前,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有人因为她的出生而将这一日从此视为一年中最为特殊的一日。

也曾有人因为她的存在对这世间多了更多的期待。

欢愉时刻,不用酒,清茶亦醉人。

卫怀瑾只看着十七,心里便已经装满了。

一半酸涩,一半满足。

储涧这次没有同他抢位置,任由卫怀瑾坐在十七旁边。

陈从陈良也都在,席位上坐的满满的都是人。

长寿面上洒了鲜嫩的葱花,香味飘散在院中。

大家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这一晚,没人再提起云京,也没人提起临朝水边时刻都有可能一触即发的战事。

只是单纯的高兴,因为十七在而高兴。

宴席散后,十七并未立刻睡下,没等多久,果真等到了窗户上轻轻地敲打声。

她打开窗,储涧带笑的眼便出现在面前,在等我?十七没回应他这话,明明是他在宴席将散之时偷偷示意自己等着他的。

不问我过来干什么?储涧靠在窗台上,压着声音问道。

十七站在窗户里看了他一眼,我问了,世子会说吗?你问,我就说。

十七才不信,只转而说道,世子若不说我就关上窗户了。

储涧愣了下,轻声呢喃了一句,没良心。

但是手却没骨气地偷偷按住了窗棂。

我来送生辰礼物。

十七疑惑了下,不是送过了么?储涧从袖中另取出了一样东西来,轻声道,那个不算,这个才是。

十七一见他取出的东西,便知晓他为何不在宴上送出了。

这是一根桃木簪子,顶端雕刻着几枚红豆。

——他若是在宴上送,定会被阿兄拦住的。

十七突然想起他其实送过自己一根簪子的,元宵灯节那日在一个小摊上买的。

后来十四将她带出世子府时,顺手将那根几乎未曾用过的簪子带着了,十七用它挽住了长发,在坠崖之际,那根簪子又不知掉到了何处去。

现在这根簪子和从前的那根明显不同。

十七一眼便能看出,这应是储涧亲自动手雕的,线条流畅中还带着几分古朴。

世子还会这个?她有些惊讶。

储涧抬眸看她,所以你要不要?我若是不要呢?那我就——故意停顿了一下,储涧才笑着继续道,那我就明天再问一次。

问到你肯收下为止。

十七失笑,世子对别人也会这样——她还未说完,眼前的月色就被人挡住了。

储涧的唇轻轻落在她的鼻尖上,声音有些含糊和低沉,不会。

十七被鼻尖湿热的触感冲得脑中空白了一瞬,储涧的声音随之响起,十七,可以么?可以什么?她下意识问道。

一声意味不明哼笑声响起,然后十七便感觉自己的眼睛被一只手轻轻地盖住。

落在她鼻尖的湿意在缓慢地下滑。

停在唇上,从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到认真地研磨过一丝一毫。

十七的眼睫在储涧柔软的手心中不住地颤抖。

她不明白,怎会有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的时刻。

储涧亦不明白,这世间怎会有这样一个人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些,再靠近些,几乎要淹没了理智。

……云京。

经过半个多月的寻找,终于有了更多的消息。

两具不完整的残骸,伴随着破碎的衣衫,足以判断储涧和十七都已经命丧悬崖之下。

宋寒竹松了一口气,能确认滇南王世子的死讯的确是件好事。

他看了眼微微垂着眼睛看不清神色的储沉,轻声道,殿下,事已至此,宫中是不是也要快些了?殿下如今虽已经手握大权,但到底还是没登上那个位置。

但皇上昏迷不醒,什么时候该去世了也不过是殿下的一句话而已。

储沉扫了一眼地上的残骸,淡淡道,不急。

他如此说,宋寒竹也就不再多言,更何况他这么晚过来也不是为了登基的事情而来,见储沉对残骸没什么反应,宋寒竹暗暗松了一口气,殿下,那这些?储沉扫了他一眼,转身向着书房内走去,声音带了点冷意,扔了。

书房门合上,外面的人也迅速散去了。

储沉将案上的折子打开,提笔却忘了刚刚本意要写的是什么,一滴浓墨落下,侵污了一片纸张。

夜风从窗口钻进来,将一本未阖上的书翻动了几页。

储沉抬头看去,身子先僵在了原地。

一如从前那般,一起了风,便会有人立马起身去将窗口关严。

她不善言辞,只会默不作声取了披风过来,然后轻声道,殿下。

无论何时,他一抬眸,她便在的。

储沉呢喃了句十七,但眨眼间幻影就消散在了空气中。

书房中,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人的呼吸声。

他的眸色渐渐沉了下来。

他不能这么简单的放过她。

即使是骸骨,也要承担罪责。

储沉猛地站起身来,衣袖带翻了一众笔墨,外面,曹公公正低着头数地砖打发时间,一抬头便瞧见储沉急匆匆地向外走。

他忙跟了上去,殿下,殿下!您这是去哪儿?奴才让人备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