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2025-03-22 08:35:20

她话还未说完, 储涧已经先认了输,是我,见你睡了, 便没打扰。

及至说完, 一抬头瞧见十七眉梢的笑,才知晓自己被她绕住了。

——卫怀瑾应是根本就不知道。

他指尖微痒了下, 若非旁边还有两人,时机并不合适, 怕是已经忍不住用指尖碰一碰那一抹笑。

……卫怀瑾毕竟还是要回去临朝水的, 六月底,便又离开了滇南。

七月刚到, 安顺内传来了消息——安顺王死了。

安顺王世子还远在云京, 但安顺王的其他几个儿子就已经先闹了起来了。

不说以后,只说眼前的话,安顺王世子是铁定要和云京站在一边了。

否则, 凭借他一个人能力, 别说留住安顺王世子的称号,只活下去都不大可能。

十七见了这么多事情,已经能够一眼看透这是储沉的手笔。

无论阴谋阳谋,他一向都是如此出色。

滇南这边,她和储涧到了后,一直未曾在任何公开的场合露过面,但是也未曾故意隐瞒。

十七起初还不明白,后来无意间在街头听了几次旁人的传言,才知晓真真假假才最是迷人眼。

传言中, 有笃信滇南王世子已经回到了滇南的, 但也有说储涧已经死在了云京, 现在所谓的世子只是滇南王用来稳固人心的掩饰,毕竟滇南王可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无论哪个猜测从表面上都是有理有据的。

且储涧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再加上暗中还有人故意引导的缘故,落到十七身上的注意力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偶尔有人提到一向荒寂的卫府中似乎多了人,但不过转瞬间便被人带去别的话题中去。

至于世家大族,睁着眼睛做瞎子、张着嘴巴做哑巴只是最基本的能力罢了。

十七倒是很喜欢现在平静的日子。

她不嫌弃无聊,偶尔有时间时还会到茶馆里听听最近的新话本子。

卫怀瑾去临朝水时,本是想要十七同去的,但是又想到到了那边后自己要忙于军务,十七一个人怕是无聊,虽说在滇南十七也没什么认识的人,但好歹还有一个储涧在。

他是操碎了一个做兄长的心。

既欣慰在滇南有储涧在十七便不会有事,又看不惯储涧整日里都来寻十七,临走时,特意又托了源恒也多帮忙照看一下十七。

说起来,源恒教书的那家小学堂还曾是卫府的一处小别院的旧址,因为别院一直闲置着,后来卫怀瑾便让人拆了建了一个小学堂,起初里面只有源恒一个先生和四五个学生,这几年下来,倒是共有了三十四来个学生,先生也多了一位。

最近这些日子,那位先生苦夏病倒了,源恒一个人时常忙不过来,十七也便经常过去帮帮忙。

倒不是需要她也去教书,只是人太多源恒看不过来时,十七拿着戒尺看着小童们诵诵书默默字便可以了。

因为太忙,源恒这些日子都消瘦了不少,出来时见到十七,自己反倒是先不好意思了,怀瑾还说让我多照看些你,现在反倒是我多承你的帮忙了。

十七闻言轻轻摇了摇头,正待说什么,突然有个小童跑过来道,先生,先生,有人找你!源恒疑惑看去,还未待人出现,大门处的声音便已经先传了过来,哭声夹杂着咒骂声响成一大团,本来坐在书案边习字的学生们都悄悄趴到了窗户口上,好奇地向外张望。

源恒暂且顾不上他们,只先看向来人,请问几位有何事?来的一共有七八个人,男男女女都有,约莫都是三四十岁的模样,听见源恒开口,顿时哭嚎声反而更大了,为首的是个长得五大三粗的男子,穿着有些邋遢的粗布衣裳,伸着手指冲着源恒斥道,你这个庸医,都是因为你给我姑祖母用错了药,才让她老人家今日一早便动弹不了了!旁边的妇人跟着帮腔,我家姑祖母昨天都还能下地干活呢,今天早上吃了你的药就成了这个样子了!随着妇人的话,旁边的人将身子让开了点位置,原来他们竟还抬了一张椅子过来,椅子上面一个在大夏天也裹得严严实实好些层的老太太,歪着脑袋坐在上面一动不动。

十七记得昨日还差一小会放学时,的确有个生人来找源恒求过医。

医的便是这位老太太么?一旁,源恒皱紧了眉头,昨日他去看时,老太太其实是没什么大病痛的,只是吃了太多的花生果子一类的,不克化导致的胃部不舒服,他更不曾用过什么药,只建议对方这几日注意些饮食。

他嗓子本就在讲课时已经有些沙哑,此刻如何又能盖得过去这么一群人,总有千万道理,对方根本不听他解释也没有办法。

且对方在这是铁定了想要大闹特闹,不仅仅在学堂里,还有两人竟跑带了学堂门口去吆喝,势必要将左邻右舍都惊动过来。

眼看着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十七余光一直注意着那老太太,早就瞧见了许是因为老太太身上有异味的缘故,一只苍蝇一直围绕着她打转。

那老太太虽然未动,但是眼睛却盯着那苍蝇滴溜溜地转……学堂里有把未开刃的剑,十七默默将其取了过来。

许是因为她是姑娘家,又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缘故,这么久了也没人对她有什么防备心。

那个为首的男子倒是一进来眼睛就在她身上黏糊地打了几个圈,但是被旁边的妇人暗中瞪了好几眼就不敢再看了。

十七就这样拿着那把剑,缓缓走近了老太太。

谁都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拔剑,刷得一声撕开空气,剑影之下,谁还能看清这把剑开没开刃?更何况,开没开刃对十七来说也根本不重要,哪怕是根草,对她来说,也足以转瞬之间取人命。

她特意拿着这把剑,只是因为剑更符合对方对于兵器的认知而已。

哪怕是站在一旁的人都她这一下吓得退开了几步,顿时哑口无言,更何况方才剑花笼罩之下的主角。

众人再看时,椅子上那还有什么人,不能动的老太太手脚极其灵活的从椅子上滚下去,连滚带爬地一口气跑出了学堂的院门。

十七看了眼剑刃上的被斩成两截的苍蝇尸体,还认真地举到众人面前给他们看了看,解释道,方才那里有只苍蝇。

她手中的剑到了哪儿,哪儿的人便忍不住缩着脑袋向后退去,哪里还有半丝适才盛气凌人的模样。

后面,挤在窗户口的学子们中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声,卫姐姐,好啊!接着叫好声便再也挡不住了。

一场闹剧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十七将剑收回了剑鞘中,重新挂回了原处,一转头就对上小童们全部亮晶晶的眼神,好在这会儿也到了放学时间了,源恒忙进去布置了课业,安排他们都快些归家去,莫要在路上耽搁。

学堂重新安静下来后,十七回想了下方才来闹事的那些人,本是要问问源恒要不要帮忙查查那些人是什么目的,却瞧见源恒眼中有些异色,十七愣了下,源先生知晓那些人是什么来头了?源恒眼中复杂一闪而过,倒也没瞒着十七,十之八九是原夫人安排的人。

他说原夫人三个字时太过于寻常,是以十七竟想了下才明白着位原夫人应就是源恒的母亲,亲生母亲。

所以,原夫人这一出是想要逼源恒回到原家去?十七有些不解,这般作为确定不会越发将源恒逼得越来越远么?源恒看出了她的意思,多了点无奈,这位原夫人性子——性子有些独特。

这时,十七还不解这个独特是什么意思。

她只是在想,这个原夫人今日能闹出这样一出,会不会以后隔三差五便找人去闹上一通。

是以,和储涧一同用了晚膳散步时,她忍不住将这担忧说了出来。

储涧最近这些时日也着实不轻松,自从他回来后,滇南王妃便乐的将府里的大半事情都交给他来处理,一连忙了多日,今日特意早早将事情全部处理完了来寻十七一起用膳,结果还从她口中听到旁人的名字。

卫怀瑾不在,又多了个源恒。

而且,卫怀瑾好歹是十七的兄长,这个源恒可是不一样的。

——源恒小时可是和十七一起玩过的。

储涧心生警惕,暗暗决定还是要尽快将手底下的事情处理完,这样才能多些时间来寻十七。

他心中如此想,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有理有据分析道,这样的事定不是只发生过这一次,源恒肯定也不是完全没有应对法子的。

好歹曾经也是原家这一代中被寄予厚望的子弟,怎可能只是个简单的教书先生?十七想了下,这倒也是,储涧见她眼中明显还在思索此事,便继续道,明日我让父王写块牌子送到学院去。

滇南王府表明了态度,那原家的家主也就不能装聋作哑任由原夫人胡闹了。

这倒是个干脆利索的办法,虽解决不了根源,但却可以阻止住想要乱伸乱长的藤蔓。

一阵晚风吹来,他们已经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又重新到了院子门口。

借着院门口的灯光,十七看着储涧的侧脸,突然开口道,你是不是生气了?她其实早就察觉到今日的储涧有些和往常都不一样。

怎么说呢,他在旁人面前一向都是很沉稳的,但在她面前时,却总是不一样的,多了些鲜活,多了些不靠谱。

今晚,就有些太稳重了。

她话音刚落,储涧便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没生气。

十七默然。

世子,您刚刚的冷哼声还能再明显一点儿吗?还有,你知道你现在整张脸上都写着快来问我为什么生气这几个字吗?十七抬眸看他,如了他的心意一次,世子为什么生气?储涧又冷冷哼了一声,你都不去王府看我。

他说这话着实有些冤枉她。

但仔细论起来又有点道理。

她倒不是没去过王府看他,只是每次一进了滇南王府便先被滇南王妃劫走了,第一次被滇南王妃带着一起去了城外玩,第一次被滇南王妃拉着一起切磋切磋武艺,第三次则被滇南王妃拉去打猎去了……十七不好意思的是,滇南王妃每次拉她的时候她也没有拒绝。

初见滇南王妃时,十七还有些感觉不知相处,但渐渐相熟后,便被滇南王妃的爽快性子吸引住了。

她轻咳了下,试图略过此事,但储涧已经抓住了她眼神中刹那的闪躲,瞬间连说话的底气都增加了许多,本世子给你个哄我一下的机会。

他边说话,边用余光注意着十七的神色,见十七略微侧了侧脑袋似是要开口的模样,只当她是要问自己怎么哄,他早已准备好了如何回答她,但是十七却并未说她预想中的那句话。

她背着灯盏而站,眸子清澈中还夹杂点懵懂,带着点试探轻轻地开口,储涧哥哥?这世间亿万种温柔的风都不及她这一句。

储涧被这短短四个字挟裹着,一时忘记了反应。

十七见他脸上并无变化,疑心适才的方法并不管用,不甘心地又重复了一遍,储涧哥哥——但她这次还未说完,眼前便已经漆黑一片。

储涧抬手将院门口的灯熄灭了。

黑暗中,储涧的声音微微有点低沉,从哪里学的?十七不应他这话,只追问了遍,还生气么?储涧按耐住心跳,缓缓道,若是还生气呢?那你就继续气着吧,十七转身就要进去。

储涧忙将人拦住,不生气了。

不知怎么回事,气氛在他话音落下后便安静了下来。

十七眼睛适应了黑暗,已经能够看清储涧的轮廓,也能看清储涧看着自己一刻也未曾移开的眼神。

如同黑暗中灼烧的火苗的一样,让她下意识想要做出防备的姿态。

但是却又不是面对敌人时的那种防备。

在她这种警惕之下,储涧忍不住轻笑了声,然后越过了空气拥住了她。

他的呼吸太燥热了,落在脖颈耳后,让十七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挣扎。

储涧将人拥紧了些,怕自己看到她便会克制不住,只得先将眼睛闭了起来。

良久,方轻轻叹了一口气,开口道,若是我现在去向你兄长提亲怎么样?十七一时被提亲这两个陌生的字眼吸引住了重点,真认真思索了下,回道阿兄可能会要和你决斗。

储涧愣了下,反应过来后便伏在十七肩头笑了起来。

十七因为他的动作引起的酥痒不满,动手将人拉开了些,你笑什么?储涧抬手将她刚刚乱了些的发丝重新理平,眸子间的笑意转换成了温柔,我在想,若是你阿兄现在就找我决斗就好了。

这样打完后,就代表我们可以成亲了。

十七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黑暗中耳朵不自然地热了下。

告别时,储涧又开始提条件,明日去王府看我好不好?不要从府门处进就不会遇见我母妃了说完,几乎没留什么时间,便继续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十七将他捂着自己嘴的手掰下来,才开口说了不去——,储涧便已经利索地从墙上越过转瞬不见了身影。

明显地装作没听见。

十七瞧着这处经常被储涧光顾的院墙,忍不住好笑地弯了下眼睛,不从府门进去,是也学他这般从滇南王府的围墙上进去吗?她回到院子中,阿袖还在对着灯光剪花样子,瞧见十七进来了,忙迎了上来。

十七将她手中的花样子拿过放回箩筐里,皱眉道,伤眼睛。

但阿袖却因为她这话笑了起来,总觉得姑娘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十七疑惑,嗯?阿袖思索了一会,才开口道,我也不知如何说,就是感觉姑娘比以前更好看了。

十七无奈,不过倒是想起了第一次见阿袖时,她也是说自己好看。

转眼间,已是半年多过去了。

今日倒是罕见的十七都睡熟了,阿袖还在睁着眼睛想事情。

她还在琢磨十七和在云京时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今日说的姑娘变得更好看了,不是单单指姑娘的眉眼长开了,变得比从前还要精致许多。

还有姑娘的笑也轻快了,过去一直压在眉眼间的心事也不见了……倒是气质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她和姑娘一起出去时,总会有人偷偷地看过来。

阿袖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但睁开眼时,已经又是一个新的朝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