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2025-03-22 08:35:20

说起来, 自从在云京一别,她也已经两年有余未曾见过赵宝娇了,也不知赵宝娇现在如何了。

她话音落下, 储涧的动作却仍是没停下, 声音跟着有些含糊不清,赵七?那也不准想。

十七摸了摸了头发, 已经有七八成干了,闻言, 忍不住轻笑了声, 我就是想了又如何?还能如何?不如何。

向来只有她拿捏他的份,只是, 他也甘愿被她拿捏便是了。

储涧无奈叹了一口气, 见十七起身去收拾行李,脚下未曾犹豫也跟着蹭了过去。

即使是现在,十七也更喜欢自己动手收拾启程前的行李, 况且她的行李本就不多, 一两盏茶水的功夫就可以收拾好的,但今日旁边多了副手脚,速度不快,反倒还慢了下来。

将储涧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的衣物利索取过来叠好放好,眼看着储涧还有再拿另一件的趋势,十七干脆将手中的动作先停住了,眼里带了点似笑非笑向他看去,世子今晚若是不想睡了,现在就出去吧。

知道她吃软不吃硬, 储涧见状也并不反驳, 只从背后轻轻将人揽住, 缓缓叹了一口气,咱们成亲两个月以来,总是——总是怎样?事情太多,聚少离多?储涧虽未继续说下去,但眼中却明明晃晃写着这个意思。

若是不了解实情的,怕真是要跟着感慨一句的确是难。

就连十七,都差点被他幽幽的神色骗了过去。

但转念一想,他们成亲两月来,实打实的未在一起的时间也就是她从滇南来临朝水赶路的那两三天而已,哪里有他说得这么凄惨?见人根本不上当,储涧手下也不松开,等回头无事了,咱们一起去滇南的南边边境玩上几日可好?十七从前便想过若是能到处走走看看大祈不同地方的风景倒也不错,闻言手下略微顿了下,储涧见状便知晓她是心动了,压低着声音附在她耳边继续道,大祈的南边边境住着不少异族人士,风土人情和滇南大不相同,大祈的最北面有着常年不化的雪山,还有一望无际的草原……他口中的地方好似他都去过一般,只随着他的话便像是整个场景都在十七面前缓缓展开。

只是,要去滇南的南边边境尚且容易,想要去大祈的北面却是短时间内不可能的了。

十七望着临朝水的方向,不知大祈的这场南北分隔要持续到何时去……储涧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同于十七的略微有些疑惑的神情,他脸上却尽是坦然,总会有办法的。

被他话中的希望和生机感染,十七也跟着轻声重复了遍,总会有办法的。

何必要为了未知的事情去自寻烦恼,很多事,眼前看着没有路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往往却又有新的道路出现。

山重水复疑无路,生机便在那个疑。

但此时,十七还未想到这个疑会在何时被人以何种方式拨开。

……十七来时是一路骑马急行赶路过来的,但回去时便没那么着急了。

储涧让人备了马车,但十七还是更喜欢骑马,只是每每到了晚间不再赶夜路而是选择在驿站休息。

但她才出发的第二日的下午,路上便遇见了大雨,不得已在一处农家小院躲了小半日雨后才出发,这般下来,抵达下一处驿站怕是要到半夜了。

十七倒是不觉得什么,但是陈从却是自天色渐渐沉下来时便暗中加强了戒备。

十七前两日虽听储涧说过储沉可能会在她回去的路上动手这件事,但其实还是不信居多的,此刻见陈从如此,虽未阻止,但暗中却也再加快了点速度,免得这明里暗里这么多人都跟着紧张。

但眼看着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后,约摸着还差半柱香的功夫便能到驿站,路过一处山前时,十七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她无声放轻了些呼吸,暗中和陈从对视了一眼,都勒住了马蹄。

几息之间而已,山前这一片便已经落满了人。

直至瞧见为首之人时,十七才真的相信了储沉竟真的会做如此荒唐的选择。

为首之人虽蒙着面,但露出的那双眼睛十七仍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他是太子府的暗卫长。

暗卫长明显也看出了十七认出了他。

他无声向着十七身后看了一眼,眼里惊讶一闪而过,似是没想到十七身边会带了这么多人。

但箭已经在弦上,发不发也不是他能掌控的。

他声音有些沙哑,我家主子并无恶意,只是想请世子妃做做客。

没有十七的允许,陈从没有说话,但脚下却默默向着十七又靠近了一步。

十七声音也随着响在夜色中,若是我不肯呢?暗卫长定定看了她一眼,下一瞬,已是刀光剑影起。

短短数十息,双方便已是一个交手回合,转瞬间血腥味已经在这一片散开。

十七暗中皱了皱眉头,察觉到对方似是对她有颇多顾忌,若是想要用她去威胁储涧,虽也不会对她下死手,但也不应该手段这么柔和才对。

她手中的剑梢微抬,陈从会意,立马带人向后退了一步。

十七抬眸看过去时,正对上暗卫上有些复杂的眸子,原本欲说的话顿时噎在了嗓子里,她顿了顿,有些不知该做如何反应,良久才向着夜色中道,殿下既然来了,不敢露面么?她话中虽是笃定人来了,但其实还是多多少少带了几分试探的意味的。

但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道人影竟真慢慢从一旁的山石遮掩处走了出来。

夜色朦胧间,十七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隐隐感觉他身上似是落了一层潮意,像是不知在此等候了多久。

四目相对,是十七先开了口,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隔着数十步远,储沉看着站在马前的十七,她手中拿着剑的模样反倒是让他感觉到了几分熟悉,只是从前她都是站在他身后,如今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不过没关系,只要能先将她带回云京,有了更多的时间,她与他之间的隔阂总会慢慢解开的。

若非她着急赶回滇南,他其实也不会如此铤而走险。

他未回应十七方才的话,却转而道,孤其实很后悔。

从初时的不愿承认,到后面夜夜难眠,他再如何遮掩,也该看清了自己的心思。

他只是后悔,在一开始时明明动心了却不敢认。

以至于,一错再错,错到了这一步。

这好像是这么多年以来,十七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后悔二字。

但也只是略微惊讶了一下而已。

十七扫了一眼他身后的众人,开口道,太子殿下,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她说得认真,储沉眼中却并无动容,反倒是唇角溢出了一点苦笑来。

回头?他哪里还有回头路。

他这小半生,曾经执着于皇位,如今皇位唾手可得了,却又缺失了另外一块,始终不得完整。

正如宋寒竹所说,离了这块他也能活,但凭什么曾经属于他的东西他就要拱手让人。

他的声音逐渐重新坚决起来,十七,和孤一起回云京吧。

周围亮起了火把,照亮了一方夜色,双方的神情也都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十七起初不明白他从哪里来的笃定,但望见他神情的一刹那,却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太子殿下是在问我吗?但不待储沉回答,她便已经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

她声音中未有生气不满,只像是在平淡地叙述一件事情,殿下不是在问我,殿下只是在告知我而已,我的回答对于殿下来说也并不重要,不然,殿下也不会带这么多人过来。

她面色太平静了些,储沉宁愿她在此刻质问他,对他发怒,也不愿如此。

他勉强稳了稳神色,解释道,孤只是怕没有时间——所以无论怎样殿下都是有借口的。

十七淡淡打断了他的话,殿下自己不觉得好笑吗?储沉面色沉了又沉,其中还夹杂着几分痛苦,但十七却仿若并未看见,她只面无表情地抛出了一个又一个问题,殿下口口声声中说着后悔,但殿下是真正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了么?殿下只是在不满现在的结果,倘若我如今依旧留在云京,殿下就不会后悔自己曾经骗我的事了。

就如同殿下现在想让我回云京,也从未想过我也会有自己的想法。

她每说一句,储沉的脸色便难看一分,最后几乎带上了狼狈,反过来质问她,十七,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孤?十七也冷了脸色,殿下的所作所为值得我相信吗?她其实从未奢求过什么,该说的在当初太子府里和他对峙时便已经说尽了。

若是奢侈付出真心,那就只把她当做暗卫。

若是真的有意于她,便坦坦荡荡向她说个明白。

他凭什么既希望她倾注所有的感情在他身上,却又吝啬于半点真言。

她要的不多,不过是希望对方把她当做一个人而已。

储沉脚下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张口几次欲说什么,但是却始终没有说出来,最后只是一味地否定十七的话,不是这样的,十七,不是这样的。

如果不是这样,那殿下带人回去吧,适才殿下的话我也回答了,我不愿意去云京。

气氛再次陷入了冷凝中,储沉艰涩开口,十七,你不能因为过去的事便否定孤现在的一切。

但一个人自私的性子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现在回想起来,十七才恍然觉得自己曾经有那么多次可以看清的机会但都步步错过了。

她无意再多说,只抬头看向储沉,太子殿下是还在试图拖延等人吗?几乎在她的话音刚落,一直微微低着头的暗卫长便猛地抬头向她看来,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他们带的人自是不可能只有此处这么多人,但因为回滇南的路不止这一条,所以他们的人是分散着守着的,若是某一处守到了人,便立马发信号将人召到一起来。

他和殿下都在此处,是因为此路是最为常走的一条路。

现在信号发出去这么久了,其他处的人是该来了,但是却是到了现在连半个人影也未见到,连信号也没有传来。

其实十七也是方才陈从告诉她她才知晓的,见储沉有意拖延时间,她便干脆顺势为之了。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十七身后的人又增加了不少,但储沉身后却还是来时那些人。

用不着动手,谁输谁赢也已是一目了然。

更何况即使他有能力将十七从此处带走,也没能耐过的了临朝水。

但相对比带来的人已经全部被人拦下,对储沉来说,却是刚刚十七的欺骗更让他难以接受。

十七瞧见他脸上难以置信的神色,不由得嗤笑。

欺骗?难道他刚刚不也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吗?她只是顺着他的意罢了,便是她的错了?暗卫长已经绷紧了神色,再这样下去,他们一行人能不能顺利离开都是问题。

若是殿下在此处出了事,远不是他一个暗卫长承担得起的。

但是储沉却仍是没有说撤退的意思,他狠狠闭了下眼睛,像是在看十七,却又像是在通过十七看向别人,有些不愿接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十七扬了扬手中的剑,剑锋隔空指向他的颈间,殿下现在知晓被骗是什么感受了吗?储沉还想辩解,但十七已经拦断了他所有要说的话,殿下,不是所有人都必须体谅你的谎言的。

他这一生的确算不上一帆风顺。

生在权力旋涡里,刀锋时刻悬在他的头顶,他不争,他自己就活不了。

她没经历过他的一切,所以她也不要求他必须是个怎样的人,但是同样他的经历也不代表她就要因此原谅他做过的一切。

若论苦,谁不苦?饥荒时,云京城外的百姓不苦?当初在云京的船上时,因为喝上了一碗羊肉汤就已经心满意足的船工不苦?那两个曾经大雪天死在崔长善手下的女子不苦?哪怕是储涧,在幼年时便被送到了云京,不也是曾为了保住一条命而提心吊胆过吗?他只冷眼看着旁人,却期盼别人拉他出深渊,或许这世间真有被他伤害欺骗而不计前嫌的人,但那个人绝不会是她。

她的阿爹阿娘,也不会希望她成为那样的人。

储沉哑口无言。

他眼中带着一点点的迷茫,痛意在胸腔中逐渐的蔓延,熟悉的甜腥味涌到了喉间。

望着剑锋,他良久才开口道,如果,孤当初从未骗过你呢?结局会是什么样的。

夜色已经越来越沉,零零散散有些雨滴子掉落了下来,十七这边,陈从忙撑起了伞遮在她的头顶。

储沉身后,暗卫长想要过去撑伞,却被储沉拦住了,他只是固执地盯着十七,想要得到一个回答。

十七却连想这种假设都不愿想,只是淡淡道,殿下,这世上是没有如果的。

竟连给他一个愿念都不愿给么?越来越急的雨滴子砸下来,落在油纸伞上刷刷作响。

他们二人,一个在伞下,一个在雨中,隔着雨水形成的帘子,储沉蓦然向前迈了几步,直到十七的剑锋已经几乎要碰到了他。

十七,若是孤此刻死在了你的剑下,你会原谅孤吗?但是十七已经厌倦了这种假设和试探。

剑尖一个轻巧的回挑,看似没用力道,但几乎是在瞬间储沉的肩头的衣裳便染满了血迹。

她抬眸看向一旁身体紧绷的暗卫长,声音冷淡,剑上有毒。

几乎在她出口的瞬间,储沉便已是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暗卫长此刻再也顾不上其它,即使违抗命令也要将人带走。

储沉意识已经逐渐朦胧,十七剑上的毒是真的,不是什么难解的毒,但是不及时处理也的确会要了人命。

他还想要说什么,但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只模模糊糊看见另一人从远处赶来,接过了陈从手中的伞,站在了她身侧牵住了她的手。

……这场大雨来的巧妙,明日一早,这一带便再也看不见半点今夜的痕迹了。

十七的手有些冰凉,储涧牵过捂了半天才逐渐有了几分暖意。

马车内没有点灯,十七听着外面的雨声,像是听得入了迷。

储涧轻轻将人向自己身边拉了拉,在想什么?十七感受他身上的温度,安心闭上了眼睛,不知滇南是不是也下雨了。

阿爹阿娘所在的山上是不是也下雨了。

说起来,她走失被人牙子拐走然后到了暗卫营并不是储沉的错,细细追究时间,储沉得知她是卫怀瑾时阿爹阿娘也都已经去世了。

不然,她今日的剑便不会只是冲着他的肩头去的了。

她只是忍不住想,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多遗憾呢。

储涧无声将人拥紧了些,放轻了声音,睡一会吧,明天定是个晴天。

翌日,十七在驿站醒来时才得知储涧已经一早又赶回了临朝水。

她推开门驿站房间的窗户,一大束的阳光顿时钻了进来。

这一日,果真是个晴天。

……十七回到滇南的时候,正逢阳老先生也已经采药回来了,便干脆将大部分的时间都放在了医术学习上。

她虽没再去关注滇南和云京的议和事情,但从滇南王妃的口中和储涧寄来的信上仍是能够得知进展到了哪里。

其实,储涧的信每每只在末尾才提一两句议和的事情,提到储沉时,不过是一句嫌弃的还没死便再没了后文。

他寄来的信每次都有密密麻麻几页之多,恨不能将他一天到晚每个时辰都做了个何事都和十七说上一遍,还要转过头来埋怨十七寄给他的信总是太简短了。

越往后,信上的情话便越多,不知晓还以为他们已经分别了几个月之久。

实际上,如今也不过才五月底罢了。

这日,十七又收到了储涧寄来的信,她才刚刚在院子中坐下,将信展开,却忽然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回眸看去时,储涧正在院门口一脸笑意向她看来。

十七手中的信纸被风吹散,最后的那页从指尖掉落到了地上去。

信的末尾写着,——议和终于结束了。

——十七,我很想你。

所以,在信出发的第二日,他便收拾了行李一路赶了回来。

比信出发的迟,却几乎同信一起到了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