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2025-03-22 08:35:20

一路奔波, 他脸上疲色甚重。

但是也来不及休息,便先去见了滇南王和滇南王妃。

从他的口中,十七才知晓原来储沉的病已经越拖越重, 到了要交代后事的时候了。

只是, 交待后事怎么能交待到滇南来?十七未曾看他一并带过来的信,只当晚储涧向她说了几句, 原来储沉从未想过当真从宗族中过继一个孩子过来,所谓的过继孩子一说不过是个糊弄群臣的借口罢了。

毕竟留在云京城的那些宗亲里, 也难寻一个可以托付之人。

他真正的想法是,滇南和云京,该结束分裂了。

储沉在云京不知布了多久的局, 滇南王和滇南王妃连同卫怀瑾带了滇南的兵将越过临朝水一路顺顺利利向着云京而去, 宋寒竹也跟着一起回去。

临出发时,宋寒竹才寻到了这几日以来唯一一次和十七单独说话的机会。

应是时时刻刻挂念着云京的缘故,宋寒竹这几日浑身上下都带着点焦虑, 此刻站到十七面前, 对上十七那双从未变过的眼睛,不由得放松了肩膀,露出了几丝苦笑,到处都是物是人非,你倒是未曾变过。

十七抿了抿唇,是他带了什么话给我?闻言,宋寒竹摇了摇头,陛下没说什么,是我想要告诉你的。

十七静静等着他开口。

陛下说, 他死后不必真送入皇陵中, 他让我私下将尸骨烧了, 骨灰沉入神女江中。

说到这里,宋寒竹停顿了下,脸上神情复杂看向十七,你应猜到了他指明的是神女江的何处了吧?当初她和储沉跳下去的那两峰之间的水面。

十七不知该说什么,宋寒竹已经继续道,陛下当年的确做过错事,但看在他如今将大祈的一半江山都送了出来一事——能不能原谅他?但这话到了嘴边,宋寒竹却又说不出口了,若论起来,他自己也是个帮凶。

他们都曾拿着别人的命去做棋局,所以现在也都遭到了报应。

只是陛下后悔了,他从不后悔自己走过的路而已。

更何况,陛下此举,若真论起来,受益的人也是储氏的皇族,大祈的百姓,将此事用来软逼着她谅解,便如同当年他和陛下一起利用她时一样,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十七看着他的神色,淡淡道,前尘往事,我只当都过去了。

她面上寻不到半点的怨怼,像是在听陌生人的事。

这一刻,宋寒竹倒是突然明白了为何上次从临朝水回云京后,陛下醉酒时反复念叨着宁愿她恨我,若是有恨,至少代表着这个人对她来说还是有几分不同的。

而非现在,成了路人而已。

都成了路人了,也就无所谓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了。

已经有人来催着该上路了,宋寒竹几次欲张口,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再没了话说。

他来之前尚且想过若是十七愿意一同再回一趟云京就好了,现在忽然觉得,不必如此了。

……复安二年十二月底,小年已过,除夕到来之前,储沉站在曾经的太子府书房门口看雪,当夜天甚冷,一行人便并未回宫,而是在太子府歇了一宿。

第二日,哭声从太子府一路向外传遍了云京。

宋寒竹仓促赶到时,储沉正靠在书房的椅背上,面对着挂在书架前的醉月。

他瞧着只像是小憩了一会,却再没能醒来。

十四默默站在宋寒竹身后,一五一十讲述昨夜的情况,陛下在天未亮时便醒了,说是要来书房坐一会儿,属下在门外守着,发现不对时便已经迟了。

云京整个年都笼罩在白色的丧布之下。

群臣还好,早在前些日子滇南王出现在早朝之上时便猜到了储沉意欲为何,他们倒是想闹,但大祈兵权一半在储沉手上,一半在滇南手上,如今两人同了心,谁还能闹的起来?倒是后宫中反而不大安稳。

曾经的沈皇后,如今的沈太后,还做着重振沈家的旧梦。

只如今沈家是彻彻底底只剩下她一人了,还谈什么沈家。

丧事一过,便有朝臣上奏请滇南王登基。

而这时,十七和储涧还都在滇南。

滇南王登基,储涧也便不再是世子了,而是也要跟着登上太子之位了。

说起来,这其中还有一段插曲,当初宋寒竹来到滇南请人时,滇南王本意是让储涧过去,将这江山留给下一辈折腾去,他是不愿意再做什么皇帝了,而且他自不足二十岁时来了滇南,如今再回云京去怕是反而适应了。

但储涧亦不肯,他还惦记和十七约好要一同游边大祈的大好河山。

后来,还是滇南王妃拍板决定,直接将滇南王赶去了云京。

登基时间定在了三月份,十七和储涧收到了信要赶往云京时,只刚出了滇南城便又调转了车头。

马车内,十七看着面色紧张的储涧,不由得有些好笑,许是诊错了也说不定。

她这月月事迟了几日,本也未当回事,但今日自早上开始便略微有些反胃,适才在马车上自己给自己探了下脉象,才发觉了不对劲来。

马车并未返回到滇南王府去,而是直接去了阳老先生的住处。

阳老先生正在园子中亲自锄地浇水,见储涧小心翼翼扶着十七下来,吃了一惊,你们不是今早便去了云京吗?十七淡定伸出了手,一盏茶后,阳老先生收回了手,故作镇静地捋了捋胡子,的确是喜脉。

冬伯听说十七和储涧的马车在城外又掉了头,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忙从滇南王府也赶来了这里,一只脚才踏进门,便听见了这一句,当下若非陈从及时扶住,怕是要跌上一跤。

要不是有阳老先生这个死对头在,冬伯险些就要当场落下泪来,任是如此,也湿了眼眶,见众人都瞧着他,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年纪大了,就是容易被沙子迷了眼。

但话还未落,下一句已是要忙着准备小孩子能用的东西去了。

十七想起从前她刚进世子府时,冬伯恨不能将云京城的所有布料都买回来给她裁衣裳,此刻是真担心会不会孩子还没出生,冬伯准备的东西便已经几个院子都装不下了。

她推了推储涧,示意去劝阻一下冬伯,倒也不必这么早就开始准备,谁知推了两下储涧都没什么反应。

她抬眸望去,旁人都回过神来,唯独他还是一副傻愣愣的样子。

十七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想什么呢?储涧却突然将她拥住,良久才开口道,对不起。

明白他的心结所在,十七牵过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轻声道,既然来了,便说明是有缘分的。

这个孩子,虽不知是男是女,但都是在纯粹的爱意里到来的。

是希望,是朝阳,是生命的延续。

……既然十七有了身孕,储涧自是不肯她再继续长远奔波的。

十七本意是自己留在滇南便好,他好歹去一下云京,毕竟这么重要的事总不能好缺席吧。

储涧将手中的茶反复试了温度才递到十七手中,是父王登基,父王和母妃在就够了。

他这个太子执意要留在滇南,谁还能奈何他不成?云京那边,收到了从滇南快马加鞭送过去的信后,若非云京还有一摊子的事未收拾完,滇南王妃险些当下就要启程回来看十七。

滇南王虽未说什么,但夜里却拿着书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滇南王妃催促他快些睡觉了时,他还不乐意,这才什么时辰?滇南王妃白了他一眼,没什么时辰,也就还差一会就天亮而已。

……复安三年三月,滇南王储文安登基为帝,改国号为昭安。

滇南,十七正读着从云京来的信,其中除了赵宝娇的之外,还有徐清露寄来的。

储涧则在一旁泛着已翻了不知多少遍的古书,旁人家只有生怕孩子压不住名,他倒好,几乎要将所有的字都嫌弃了个遍。

不是嫌弃太俗,就是嫌弃太雅,前两日大半夜里,十七翻身时还听见他说梦话,梦话中不停地追着十七问懿这个字好不好,直到十七答了一遍好,他才又睡熟过去。

自十七有孕后,前几个月反倒都还好,直到进了七月份,许是因为天气热的缘故,闹了好一阵子的反胃。

折腾一个月下来,她倒是还好,反倒是储涧瞧着比她还憔悴些。

阿袖如今已经和陈良成了亲,十七本意是让她不必日日跟在跟前,但现在阿袖却是恨不能夜里都守着十七才好。

今日也是一大早她便过来了,储涧从厨房端了一小碟山楂糕过来,先远远在门口让十七闻了闻,确认不会反胃才端进来,十七瞧着他们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阿袖听见了,忙停下手中的扇子,小心问道,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说起来,十七如今已经是太子妃了,但阿袖每逢紧张时还是习惯喊她姑娘。

十七不知怎么回答,难道要说,她是看他们都太紧张了所以不舒服不成?算了算了,她摸了下如今凸起不少的肚子,只盼着这个孩子快些来到吧。

当年的十一月十六日晚,十七由储涧陪着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就要回去睡下时,突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整个府里的人自从进入十一月份时便已经高度戒备了起来,从十七说有点不对,到热水产婆全部到位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十七靠坐在床上,看向窗外灯火通明的府邸,莫名觉得,若是她今晚不生,好像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储涧小心拥着她,在她发顶蹭了蹭,要不我让人将灯熄灭些?十七瞪了他一眼,人都在外面等着了,熄灭灯掩耳盗铃吗?但她刚动一下而已,腹部剧烈的不适感便已经陡然加重了起来。

她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储涧比她还要紧张,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音,没事的,没事的……十七躺在床上流汗,他握着十七的手半跪在床边流汗。

好在这个孩子没有太过于折腾,新的一天将要到来时,一声婴儿啼哭声也随之响起。

产婆抱着孩子,扬声道,恭喜太子,恭喜太子妃,是个小郡主!十七额头上被汗湿了一片,侧眸看向储涧,你想的名字呢?储涧将脸凑过去贴在十七头边,柔声道,你定。

那就储懿吧。

好。

储涧觉得自己此刻的心都跟着化成了一滩水。

再没有比她平安更重要的事情,也再没有比从她口中出来的名字更合适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