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惊悚过后, 随之而来的却是令人尴尬的沉默。
在场的都不是蠢人, 饶是裴绿裳和刘文君这两个先前对鬼怪一道不了解的外行,在接连数日的耳濡目染后也颇有所得,更别提鹤鸣。
苏清风是最近几年才开始在江湖上走动的, 他惯好独来独往, 又精通道法,所以无论是人是鬼, 绝不可能有谁暗中观察而不被发现。
至于在武当山时……正如少林寺有佛光护体, 武当派道法光耀也不差什么,莹娘和黑猫都不敢在少林寺内冒头,武当山上又怎么可能有鬼怪横行?既然不是鬼, 那就是活人。
也就是说:假扮苏清风在江湖上作恶的那人,极有可能同样也是武当弟子!虽然苏清风本人一再推脱,但江湖上早有传闻说武当派下任掌门人选十有八/九就是他……只是不知对方这么做是针对苏清风个人,还是整个武当派?但无论如何, 眼下有一点几乎可以确定:武当派内部出了问题。
渴望权力的内斗?还是内奸、叛徒希望借助扳倒下任掌舵人选来给予武当派致命一击?不管是哪一种, 显然都不是什么好事。
常言道,家丑不外扬, 这种丑闻对任何一个有名望的江湖门派而言都是重大打击。
想到这里, 裴绿裳忽然警惕起来:夜黑风高, 此处又偏僻少有人来,苏清风不会杀人灭口吧?毕竟这事儿还是她在武林群雄面前捅出去的……谁知她正抬眼观察苏清风的举动时,恰好对方也看过来,裴绿裳顿时浑身紧绷起来, 额头上也悄然沁出细密的汗珠。
裴姑娘。
苏清风平静道。
干什么?!裴绿裳的右手已经悄然握住了背上劲弓,左手捻了羽箭在手,只待稍有风吹草动,便要射穿对方的胸膛。
她的身体也如一张箭在弦上的大弓,无处不紧绷,只要一点刺激便会爆发。
只是鹤鸣与刘文君……大家平时相处的很不错,可若真到了大打出手的时候,他们是会偏帮一方呢,还是作壁上观?苏清风仿佛没看到她的防御姿态,拱手道:裴姑娘可否将那假扮贫道之人的行踪和在江湖上出现的时间写下来?另外,如果方便的话,待武林大会结束,贫道想亲自与那几位姑娘谈一谈。
他如此坦荡,裴绿裳心中对他的最后一点怀疑也终于烟消云散,不过保险起见,还是正色道:头一件事不是问题,不过我也有个要求。
苏清风点头,但说无妨。
裴绿裳略一沉吟,武林大会结束后,我与道长同行。
若那几位女侠愿意见道长,你们便谈;若她们不愿,道长绝不可勉强,届时可由我从中传达,如何?受害人愿意公开是一回事,而是否与苏清风本人当面谈论细节,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既然从一开始就答应替她们讨还公道,自然要管到底。
苏清风一口应下,自然,即便裴姑娘不说,贫道也是要请你做个见证的。
裴绿裳长出了一口气,干脆利落的靠在鹤鸣身上,疲惫道:可累死我了。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她确实做好了与苏清风两败俱伤的打算,从身体到精神都备受煎熬,消耗程度绝不会比一场实际战斗来得轻松多少。
鹤鸣也跟着松了口气,安慰性地顺着她的脊背捋了几下。
她固然不知道方才那两人的心理活动,可空气中宛如实质的紧张感却做不得假,几乎令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夜已深,四人简单地交流了下日后安排,便定下来今夜先由苏清风和刘文君值守,鹤鸣和裴绿裳返回寺内客房休息。
伴着远处山间传来的老鸹嘎嘎声,一夜无梦。
今天是擂台赛的头一天,没有请柬的江湖闲散人士也可以参加和围观,外面天不亮就被挤得人山人海,一大早更是敲锣打鼓热闹起来,空气中都浮动着令人血脉喷张的刺激感。
参加擂台赛的要么是武林新秀,以此做正式踏入江湖的亮相舞台;要么是混迹江湖多年却始终籍籍无名的旧人,来此做背水一战的准备,看能不能咸鱼翻身。
更有甚者,平时积累仇怨却没有合适的动手时机,便等在今天来个生死斗。
新旧交替、门派林立,究竟是前浪独领风骚,抑或是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几天之内便要见分晓了。
听说老早就有人开了赌/局,如今热门的夺冠人选主要集中在泰山派刘雪宁、武当派江明月和另外两人身上,十分刺激。
若在平时,或许鹤鸣还会拉着裴绿裳下注,顺便给认识的小伙伴加油鼓劲什么的,可经历了假苏清风和程磊被害两个事件后,本就没有报名的四人直接没了关注的意思。
双方约好辰时替换,鹤鸣与裴绿裳简单梳洗过后便要过去了,谁知一开门,就看见了院门口大眼瞪小眼的两只小朋友。
听见动静的两人同时回头,鹤姑娘/鹤姐姐!话音刚落,两人便又受了刺激一样刷得扭回头去互瞪。
鹤鸣只觉得有趣又无解,丹阳子小道长,青莲小公子,大清早的堵门口干嘛呢?来人正是江明月和青莲公子顾云复,两人年岁差不多,都是一脸奶膘,气鼓鼓看着对方的样子宛如被戳了几下的河豚,还怪有意思的。
江明月警惕地看了顾云复一眼,你先说。
顾云复不干,凭什么呀?先来后到懂不懂?不蒸馒头争口气,江明月努力踮了踮脚,拼命把自己的包子脸举得更高了点。
太可恶了,这小子分明跟自己一样大,竟然跟小师叔差不多高!吃什么长大的?顾云复抿了抿嘴,好像找不出反驳的话,只好对鹤鸣道:我来找鹤姐姐一起去看擂台赛。
他今天穿了一身浅蓝色的袍子,领口、袖口和衣摆都用略深一点的绣线绣了水波纹,瞧着倒真有几分传说中青莲公子的雅致。
当然,如果忽略眼中巴巴儿的渴望的话。
看着他,鹤鸣隐约有种看录像带中自家弟弟幼年时期的感觉,难免爱屋及乌。
她歉然一笑,还没说话就见裴绿裳用力伸了伸懒腰,冷酷无情道:对不住啦小公子,今儿我跟你鹤姐姐有正经事做,你自己去看吧。
假如顾云复脑袋上有小灯泡的话,现在肯定瞬间全熄灭,整个人都黯淡了。
鹤鸣莫名心虚,你参加了擂台赛?顾云复摇头,没,他飞快地瞥了鹤鸣一眼,又迅速挪开视线,耳垂红红的道,就是我觉得鹤姐姐十分亲近,想,想找你出去玩。
裴绿裳发出一声响亮的啧啧,这小子瞧着嫩生,可正经挺能耐啊。
这哪里是找姐姐玩,分明就是找媳妇儿啊!人家都说了有正经事,江明月忽然大声道,你自己去玩啊!鹤鸣都愣了,你们之前有过节?怎么瞧着跟火星子掉进□□桶里似的,一拨拉就突突?顾云复摇头,江明月哼了声,功夫这么差,谁跟他认识!、那就是天生不合,鹤鸣一阵头疼,决定快刀斩乱麻。
她对顾云复道: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真的有事。
不过如今咱们也算认识了,来日方长,以后有机会再一块玩儿吧。
听了这话,顾云复就跟荷塘里被暴晒一天后突然迎来甘霖的枯荷花似的,肉眼看见的莹润了,双眼亮闪闪的道:一言为定?鹤鸣笑笑,这孩子还挺好打发的,比鹤唳那小子乖巧多了,一言为定。
目送顾云复袍袖翻飞,似乎连背影都透着雀跃地离开之后,鹤鸣这才对江明月无奈道:人家没招你也没惹你,怎么跟吃了爆仗似的?她简直有种错觉,自己是不是摇身一变成了幼儿园老师,专门调节各种幼稚。
江明月眼神复杂地盯着她看了会儿,突然幽幽道:小师叔一夜未归。
鹤鸣神奇的读懂了她的画外音,脸上轰得炸了,他是个成年人了,归不归的哎不是他又没在我这儿!虽然我确实知道现在他在哪里,可也确实不方便说。
江明月皱着一张包子脸道:小师叔昨天分明跟你一起离开的。
鹤鸣一把扯过裴绿裳,义正辞严道:福生无量天尊,你这话说的太容易让人误会了,分明还有她和君子双刀刘文君啊!她现在还守着一堆烂摊子呢,可不想平白无故担上诱拐美男的恶名!江明月被她避之不及的样子惊到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气得原地直跺脚,最后干脆一屁/股蹲在树下,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昨儿俞师伯简直要气疯啦,翻来覆去说什么胳膊肘往外拐,男大不中留……洪师伯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小师叔被你迷住了,我不信……可你都有小师叔了,干嘛还对那个什么青莲公子那么和颜悦色的?他哪里好?功夫又差,人又蠢,我不喜欢他!鹤鸣:……什么情况?裴绿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像公鸡打鸣又像杠铃落地弹跳:……哈哈哈哈哈哈!这是旧爱的家属代表来讨伐新欢了?看着小姑娘气得红扑扑的脸,鹤鸣一阵无语,捏着眉心勉强梳理好了她的思路:我虽然不喜欢有外人觊觎我家小师叔,但好歹证明你眼光还不错,可你凭啥招惹了就跑?我家小师叔到底哪点比不上旁人?一言以概之:是非曲直暂且不论,但我家小师叔绝不可能输给别人!分明暖风柔和,风景如画,可鹤鸣发自内心的感觉到疲惫。
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好吗?她无奈道,就算你不相信我,好歹相信下你家小师叔啊,这种八字都没一撇的事,还是不要到处嚷嚷的好。
鹤鸣熟练地掏了一颗糖,又摸了一把脑袋,行了,别胡思乱想的,你家小师叔清白着呢,我们真有正事,圆至方丈可以作证的。
对了,你今儿要上台比武吧?吃了糖就去吧,啊。
江明月不满道:我不是小孩子啦!说是这么说,接糖的动作却流畅得很。
鹤鸣笑道:好好好,丹阳子道长是大姑娘啦,那预祝你旗开得胜!顿了顿,又补充道:都是江湖儿女,不要随便跟人打架啦。
江明月剥了糖,左边腮帮子撑得鼓鼓的,闻言气道:你还偏袒那个顾云复!裴绿裳失笑,你还挺向着你家小师叔呢。
那是自然!江明月下意识答道,旋即回过味儿来,他不是好人,哼,我不喜欢他!远处传来一阵鼓声,是擂台赛即将开赛的提醒,鹤鸣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拗不过这头小犟驴,只好胡乱点头道:行行行,我们知道了,你赶紧去吧,别耽搁了。
说完,她便跟裴绿裳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你哎呀!江明月追了几步,结果鼓声又起,越发急了,她懊恼地跺了跺脚,飞身朝鼓声来源处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