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近来不太热闹, 就是百无聊赖的孟行章,也没说让小厮斗个蛐蛐,或是喝一壶好酒。
大将军走后几日,一直都没传回来只字片语, 孟行章刚要打发兴台去瞧瞧大哥的踪影, 徐云蓁便带着孟闻秋上门来了。
来信了?徐云蓁先是一愣, 明白他的意思后便道:你爹在长安的时候,成日惹他生气,现在又念着了?孟行章摸了摸鼻尖,端起手边茶盏一饮而尽:大哥近日神出鬼没,怎么也不见人?你大哥时常进宫, 你自然是见不到他的。
待几人都坐定后, 徐云蓁才又开口道:方珩舟明日出殡,你可要去送他一程?孟行章眉心一紧, 仿佛有些不愿意提起此事。
孟闻秋看他神色怅然,便道:二哥要是不愿意去,妹妹替你上一炷香。
孟行章却摇了摇头:得去。
徐云蓁叹了一口气:工部和户部的大人忙得脚不沾地,拨出去的银两也不少,等受灾的百姓扛过这一冬, 来年春日播种,想来也是方珩舟愿意看到的。
孟行章却并没有因为这话兴致高一些:人死不能复生,他也看不到了。
孟闻秋知道二哥还在为方珩舟的事自责, 而冯詹易这个间接凶手还在潇洒快活,甚至要娶新梁公主, 可这个节骨眼又不能全盘托出。
二哥, 生死有命。
孟闻秋轻轻扯了扯徐云蓁的衣裳, 后者立刻会意, 便侧头问道:你可还记得那位户部侍郎家的姑娘?孟行章顿了顿:嫂嫂问这话做什么?自然记得。
你记得便好,刘夫人托人来问我……回拒了吧。
孟行章说得毫不拖泥带水,徐云蓁不免皱了眉头:怎么,你有心上人?孟闻秋嘴里吃着茯苓糕,耳朵偷偷听着,孟行章却迟迟没吭声。
徐云蓁来了兴致,眼底满是笑意:你跟嫂嫂说说,是哪家的姑娘?嫂嫂替你相看相看。
哪有什么姑娘?嫂嫂可别在大哥跟前胡说。
孟行章轻咳两声,拿着茶盏掩住神色。
孟闻秋和嫂嫂对视一眼,她缓缓开口问:和我一般大?性子如何?孟行章站起身来,一幅气急败坏的模样:好了好了,一个嫂嫂一个妹妹,揪着我的亲事没完。
还是等爹爹回来再说吧。
徐云蓁看他那副模样,像是人家姑娘不愿意似的,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没在这时候触他的霉头。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转头道:等等,要这么说,闻秋的生辰快到了。
孟闻秋拿眼去看香兰,香兰点点头低声道:算算日子也快了,还有十二日。
本来十六岁的生辰,早就说要大办的,可去了皇庄碰上地动,前几日大将军又领兵出征,一来二去的,孟闻秋自己没放心上,徐云蓁也快忘了这回事。
孟行章也喊了一声:我怎么没想起来这一茬?孟闻秋倒不在意:既然爹爹不在,那便简办就好。
徐云蓁刚要说什么,孟闻秋又道:边境打仗,我在这里操办生日宴算什么?别被小人拿捏了把柄。
孟行章在小小的厅堂里来回走了两圈:闻秋这话也对,你说喜欢什么玩意儿,二哥都给你买回来。
徐云蓁有些过意不去,她这阵子自觉里里外外都照顾好了,却把闻秋的生辰给忘了,她正懊恼,孟闻秋又道:那此事便交由二哥给我操办,嫂嫂以为如何?孟行章先应了下来:行,你要二哥给你办,二哥还能推了不成。
孟闻秋想的是,近来徐云蓁忙碌,朝中现在风向不好,也不宜大肆操办,不如就让二哥给她办一个小宴。
徐云蓁自然也明白她的意思,这时候便道:还是闻秋贴心。
孟行章以为嫂嫂在说自己,赶紧回嘴:嫂嫂,我这几日都没出过将军府。
徐云蓁没理会这话,反而道:你把闻秋这事上上心,要是缺银子就管我拿。
说完转头又朝孟闻秋问:你想请哪些宾客?可以开始拟帖子了。
孟闻秋一只手撑着头:就那几位熟识一些的吧。
徐云蓁点点头:的确不用多,叶家小姐,还有庄家,曹家……你高兴就好。
孟闻秋没什么意见,只是说叫上几位小姐一起吃喝玩耍。
-第二日方珩舟出殡,一队送葬的南衙禁军身着恺甲,列成军阵护送着他的棺木送往墓地。
此前皇上下了旨意,追封方珩舟为义忠侯,设庙享奠,方珩舟本就有功在身,在朝中数年也从未落下过口舌,更是太后亲侄。
皇上在得民心这一块,比从前聪明了不少。
孟闻秋也暗自心惊,江逸亭此人城府颇深,光是在皇上背后给他当军师,事情就做得这样漂亮。
不过都是表面功夫罢了,江逸亭做事不择手段,亲妹妹都能成为他往上爬的工具。
孟闻秋心底觉得晦气,还没等送葬队伍中的乐工吟唱挽歌,便带着女婢们要走。
徐云蓁以为她是不喜这样的日子,便也没多说。
叶之筠作为中书令的女儿,自然也跟着到了方府,见孟闻秋有离去的意思,便追了上去。
两人肩并肩走着,叶之筠问:你要过生辰了?孟闻秋轻轻嗯了一声,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的?方才撞见你二哥,他说的。
哦?孟闻秋语气有些意味深长,叶之筠却不再说。
我二哥以为冯詹易会来,没见到他人还有些失望。
叶之筠冷哼一声,眉头一皱:他也敢来?就不怕午夜梦回。
提起冯詹易,叶之筠是咬牙切齿的。
孟闻秋不再提这事,想了想便道:罢了,要去茶楼坐坐么?今日无事,一道去吧。
两人共乘一辆马车,叶之筠仿佛一直没话找话,有些小心翼翼地,像是生怕惹了孟闻秋气恼。
要知道,她开口向来不管不顾。
孟闻秋佯装不知,在到了戏园子之后,两人坐在厢房之中,叶之筠将伺候的人都打发了下去,终于忍不住道:这里也没别人,你要是伤心,你就哭出来。
什么?方珩舟死了,我知道你难过……叶之筠欲言又止,你性子好强,不愿意说出来,我也明白。
孟闻秋在她复杂的眼神中,愣是挤出来两滴眼泪,她垂了眸子扯着帕子擦拭,叹道:太后娘娘说了,这仇得报。
叶之筠这才放心下来,咬牙切齿道:冯詹易才是该死,他那样的人,死了都会下地狱烧油锅。
听说你二哥上回闯进冯府,把他带到了方家?是,二哥想让冯詹易给方珩舟陪葬,不过被张参领拦了下来,说是怕冯家闹起来,错过了出殡的日子。
孟闻秋有些哽咽,张参领自有他的考量,二哥也不是不听劝的人。
叶之筠给她递茶,又劝了几句,无非是让她不要把此事再放在心上,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孟闻秋觉得有些耳熟,不就是她劝孟行章那些话么?这戏也不好再演下去,孟闻秋刚想问问别的,叶之筠便问道:曹新瑶到了年纪,曹夫人也有意给她相看,有位少卿夫人牵线搭桥,相上了张家那个小少爷,你可知道?听我嫂嫂提了一句。
叶之筠便笑:你消息倒灵通!八字还没一撇的事。
孟闻秋点点头,叶之筠故作神秘,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张益不愿意。
张益是张婉的弟弟,张婉上回来孟家的时候和徐云蓁提过。
曹新瑶是工部尚书的嫡长女,处事面面俱到,是好些大家闺秀的表率,而张益是太学博士之子,又在太医署当差,细究起来两人门当户对。
孟闻秋见叶之筠的神色古怪,仿佛知道些什么一样,便问道:你倒是说说看。
我娘同我说的,张益喜欢别家的姑娘。
孟闻秋也不意外,便顺着她的话问:是谁?你。
叶之筠又立刻坐直了身子:我娘和张夫人打小便相识,这才说出口的,你放心,没别的人知道了。
孟闻秋一下变了脸色,怔愣道:我同那位张医丞,也就见过两面。
谁知道呢?不过张益的确是对曹新瑶没意思,你不如等一等,说不定哪一日他姐姐便要登你孟家的门了。
叶之筠仔细盯着她:我就是怕你突然被吓到,便提前跟你通通气。
不过听我娘说,张益这人倒是不错。
年纪轻轻就在太医署有了一官半职,应当是前途无量。
孟闻秋揉了揉额角,觉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过她现在可没心情理会这些,只道:过阵子再说吧。
现下这局势,皇上被蒙在鼓里,妄想着自己能将太后拉下来,而江逸亭应该也觉得自己能看鹬蚌相争,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爹爹书房里的那张边疆城防图,已经换过,不知道孟怜玉有没有拿到手,江逸亭就算有心去辨真伪,可半真半假的东西最容易掩人耳目。
更何况此物是孟怜玉亲手拿的。
两个本就是被利益牵扯着的人走到一起,彼此心底都是算计,都想要通过对方获得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孟怜玉身为孟家女儿,与江逸亭私下勾结,这罪名也不知她吃不吃得消。
方珩舟此时应该也追随在大将军身后,到了边关。
至于朝中,有太后和大哥把持,这局面怎么看皇上和江逸亭都没半点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