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浪是被尖叫声惊醒的。
他穿着新裤子躺在床上,睡得并不安稳,好不容易在天将亮时稍稍阖上了眼,却似乎是立刻就被吵醒了。
尖叫声来自屋外,严格说起来几乎是听不见的那种音量。
可是沈千浪听见了,因为他耳力不同于常人,还有就是尖叫声来自于他在这里所认识的第一个人--白晓忧。
他跳下床,抓起上衣直奔阳台,在风速般的行进间看见白晓忧就在不远的巷口,有三个魁梧的男子包围着她,其中之一手中还握有一柄匕首。
不能在这里动手,会有麻烦的。
歹徒之一道。
我知道。
你去捂住她的嘴,我们快点把她带离这个地方,再让她这么喊叫下去才会惹来大麻烦呢!于是三个人一起向白晓忧逼近,白晓忧则扯开嗓门大声喊叫。
奈何这是一个吵杂的清晨,虫呜、鸟叫、再加上车子的呼啸声和老人运动的吆喝声,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美丽少女的危机。
除了沈千浪。
他跃起,将在屋檐上拾来的石子飞射而出,打落了威胁着白晓忧的那把匕首,人也随后追至。
三个歹人转身看他,接着惊惶而逃,沈千浪本想追上去,却让白晓忧给扯住了上衣。
别--别追了!白晓忧惊魂未定。
为什么不迫?沈千浪盯着她问。
追上也没用,解决了他们,还会有别人来,而且会更难缠。
你和他们有什么过节吗?白晓忧拉住他的手,说:我一大早出来是要买菜的,这下子能吓得站都站不稳了。
拜托你,抱我进去好吗?我的双脚一直发抖!你这是在转移话题?沈千浪扬起一边的眉毛。
我又没说不告诉你,只是想想该从何说起嘛!白晓忧看看他。
如果我说出被追杀的原因,你是不是也会跟我坦白你的来历?你这样的身手,我只在武侠小说里看过。
沈千浪沈默不答,白晓忧则微笑着举起双手。
来!做什么?他惊讶地问。
抱我回去啊!我吓坏了,两脚发软,你忘了吗?她幽幽地说。
※※※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那么--是外星人吗?沈千浪在考虑良久后说出了普通人难以相信的事实,白晓忧却眨了眨眼这么反问他,神情还非常严肃。
什么是外星人?沈千浪问。
你不是吗?沈千浪摇摇头。
白晓忧沈默半晌,说:外星人是乘飞碟来的,你呢?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经由一个奇异的洞。
一个洞?在哪里?我不知道,它并非一直都存在。
白晓忧看了看他,思索片刻,开口说:我相信你,因为你的言行举止实在不像寻常人。
可是--能不能请你说详细点?我听得有点迷糊,没办法想像你说的那种情况。
沈千浪于是缓缓说出一切经过,从苏苏闯进他们的时代开始到他为报信来到这里。
我来是为了将苏苏留在冷鹰堡的原委告诉她的双亲,并替苏苏照顾他们。
这倒叫白晓忧无法理解了。
为了别人甘愿进入时空隧道,挥别熟悉的环境及朋友来到陌生的空间,这--很难解释的一种行为啊!你喜欢那个叫苏苏的女孩对不对?否则怎么会为她做远么大的牺牲?最后,白晓忧这么问,她是充分分析过,极有把握才开口的。
对于这么一个完全无法掌握的世界,你多少害怕过吧?为了她,所以你才毅然决然?在我们那个地方,重视的不只是儿女私情。
沈千浪看了她一眼后,给了她这样的回答,语气里还带着到此为止的意思。
这个话题结束了,够聪明的话,最好就别再提起。
换你说了。
啊--我?白晓忧指着自己。
我有什么好说的?说说你和那帮人的过节。
这是我们约好的,你想赖掉?当然不是!白晓忧否认。
我只是觉得说出来也没有用,那--她叹气。
应该说是我的命吧!命中注定,我也无可奈何。
被人追杀是你的命?沈千浪扯起嘴角。
这说法可真奇怪。
你还笑得出来?说不定哪天我就这么一命呜呼了呢!不会的。
沈千浪轻描淡写,语意中的坚决却难以忽视。
只要我在,绝对不让他们伤害你一丝一毫。
白晓忧心脏一阵乱跳,好不容易才挤出个笑容。
我也相信有你在,我就会安全,问题是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沈千浪没有回答,自晓忧跃动的心也逐渐恢复规律,一种若有所失的怅然感觉令她情绪低落,提不起劲来。
既然一个人出门不安全,只好委屈你陪我走一趟超市了,虽然我们暂住在这儿,一些私人日用品还是得买。
她说到这儿,忽然懊恼地瞪他。
都是你不早点把来历告诉我,害我把一块唐朝古玉这么廉价卖给了那胖子,真是便宜了他!能卖这个价钱你不是很满意吗?那是咋天,昨天我还不知道它真的那么值钱嘛!对了,你有什么用旧了或不要的东西可千万别丢,样样都是宝啊!沈千浪微笑,说:早知道你毫不怀疑就接受了我来自唐代的事实,我就用不着乖乖地任你把我当傻子看了。
科幻小说我看过不少,也相信世上什么千奇百怪的事都可能发生。
再说,我又何必怀疑.假装一个古人对你并没有好处,不是吗?人生苦短,钻牛角尖是最傻的。
自晓忧对他笑了笑。
准备一下,我们该出发了,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超级市场。
※※※沈千浪是见识了什么叫超级市场,白晓忧则见识了什么叫做难以掩饰的好奇心。
这个古代人几乎是看见每样东西都要驻足良久,皱着眉头仔细打量并思索半天,然后加上她的详细解释,才决定要不要伸手去碰触,一但碰触了就要许久才肯放回去。
他俊朗的外表再加上拖着条长辫子原本就引人注目,现在还这么有事没事就橡个铜像般杵在那儿不动,更是招来许多疑惑的眼光。
曾有不只一个红着脸的女店员过来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忙,沈千浪都微笑着拒绝并道谢,白晓忧则对女店员刻意展现的殷勤感到不悦。
什么嘛!声音那么嗲,还笑得那么恶心,平常对客人摆出来的那副晚娘面孔哪里去了?趁沈千浪专注于研究一个闹钟,白晓忧拿齐了想要买的束西,等她回来,他还蹙眉盯着那闹钟直瞧。
这是闹钟。
白晓忧又开始了她的解说。
闹钟?做什么用的?沈千浪的注意刀全在那猫造形的闹钟上头,看都没看她一眼。
告诉我们现在是什么时间啊!你瞧这两根针,长的是时针,短的是分针,看它们指的位置就可以知道现在是几点几分。
哦?是这样?要不要走了?白晓忧提着一篮东西问。
我们已经逛了快两个钟头,就是时针从八走到十这么久了。
再等一会儿好不好?我在看这短的针,它几乎是动也不动,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徙九走到十的位置了。
沈千浪说。
它的确是会移动的,只是速度很慢,用眼睛是不容易看出来的。
白晓忧叹气。
该回去了,我们到现在还没吃早餐呢!你难道不饿?为什么要做成这个样子呢?很明显的,他根本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也有公鸡形状的啊!白晓忧懊恼地耸起眉毛,忽然闲又微笑起来。
你知道吗?其实闹钟还有一个最大的功用,它会在你希望的时间叫你起床。
哦?沈千浪转头看她,终于显示出一点兴趣了。
你看,就是这样。
白晓忧转了转闹铃纽,再把闹钟递回给他。
哪,再把这个拉进来就行了。
沈千浪依言拉起了闹铃开关,超市里云时响起了猫咪喵喵的叫声以及早安等问候语,在惊骇之下,他一掌劈向它--结帐时,沈千浪又盯着收银机不肯走,结果他们花了一千三百六十八元,买了生鲜、零嘴、饮料、水果和一个碎了的猫型闹钟。
※※※躺在床上,白晓忧一点睡意也没有,翻来覆去的,最后她下床到客厅打电话回孤儿院。
院长,我是晓忧,这么晚还打电话,您一定睡了吧!我没睡,正在惦着你呢!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天都不回来?老院长焦虑关怀的声音令白晓忧感觉鼻头酸酸的。
对不起,院长。
她以轻快的语气回答。
我的事情还役处理完,暂时还不能回去,这几天您可要累一点了。
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婆,几个孩子还顾不来吗?倒是你,如果有什么麻烦事不能解决就说出来,也许我能帮得上忙。
不用替我操心了,院长,只是一点小事,我自己能处理的。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多说了。
事情办完就赶紧回来,孩子们都很想念你,尤其是娟儿,成天哭着要找你呢!我会的,事情一办完立刻回去。
跟娟儿说要她乖一点,否则我回去时不带礼物给她喔!怎么了?晓忧,你在哭吗?没有,我怎么会哭呢?只是有点鼻塞,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天气变凉了,你可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
虽然平常你是活蹦乱跳的,可是每回季节转换就最容易受寒感冒。
知道了,院长,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会自己照顾自己的,您用不着担心我。
真是这样就好了。
一声叹气。
白晓忧苦涩地微笑。
已经很晚了,您去休息吧!我会再打电话回去。
挂了电话,白晓忧坐在沙发上发呆,心理什么也没想,眼泪居然就这么慢慢滑下脸颊。
怎么办?虽然答应了院长尽早回去,但也许这辈子再也无法见到她及那些孩子们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一阵战栗,白天里刻意忽略及掩饰的恐惧一下子鲜明了起来。
是的,她真的非常害怕。
二十多岁的一个女孩,没有可以为她出头的兄弟,又没有能力保护自己,这样的她,在遇上了攸关生死的事情时又怎么会不怕?可是她不想屈服,屈服了就等于认输。
从小她在不服输的原则下一点一滴建立了自己的尊严,没有道理在这时候全盘放弃。
白晓忧缩起双脚抱在胸前,感觉寒冷而孤单。
如果白天她必须像个斗士勇气十足,那么,在这漆黑的夜里是否能坦然面对自己的心,好好地哭一场?你怎么了!白姑娘,这么晚了还不睡。
在她最脆弱的时刻听见沈千浪的声音,白晓忧泪眼以对,终于难以控制地离开沙发朝他跑去。
她带着极大的冲力投入他的怀里,他则文风不动稳稳地拥住了她。
她啜泣,抓住他的衣服,也扯住他披散的头发,哭得像个无助的小孩。
沈千浪蹙眉,扶着她的肩静静感受她的泪水、她的不安。
认识不过两天的时间,此刻他们像深知彼此心意的好友,分享着内心深处最真的情绪。
他以为她是不会哭的。
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她就危机不断,但她总是笑一笑、耸耸肩就忘了似的,好像不晓得什么叫恐惧;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在夜里独自流泪?怎么哭了?待她逐渐平静,沈千浪轻声问。
他低沈温暖的声音令白晓忧的心渐渐定了下来,她不再掉眼泪,却也不想离开他的怀抱。
我--只是想念院长和院里的孩子。
她吸了吸臭子,闭上眼睛将头靠向他的胸。
两天没看见他们了,刚才和院长通了电话,突然觉得好寂寞--哈!没想到我也会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掉眼泪,真是丢人。
没什么好丢脸的。
沈千浪回答,沈默了一会见之后又说:难道就不能回去看看吗?你这么想念他们……白晓忧在他胸前摇头,说:不行!事情还没结束前,我不能回去。
为什么?因为--总之就是不行。
沈千浪叹气,道: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为了什么事必须逃命,这样子就算我想帮你也无从帮起啊!记得吗?你曾答应要告诉我事情始末的。
一阵沈默,白晓忧抬头看他。
其实--他们想杀我是因为我知道他们一些秘密。
她说。
什么样的秘密?是--是有关他们贩卖人口的事。
那些坏蛋把女孩子卖到国外从事色情工作,我在偶然中知道了!这种事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偶然』知道的,不是吗?沈千浪扬扬眉。
白晓忧把头又靠回他胸前,说:反正我就是知道了嘛!怎么知道的又不是重点。
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向衙门举发?还是你们这年头已经没有衙门这玩艺儿了?是没有。
那么你们有麻烦时都怎么做?比方说遇上贼,或者是小偷?看见他那副不以为然的表情,白晓忧笑了。
我们有警察局。
傻子!警察局?沈千浪蹙眉。
就像我们的衙门吗?很相似,不过用不着对堂上的大人磕头跪拜。
为什么不去?啊?去把你知道的说出来,这种事情本来就应该让警察局那些人去处理,不是吗?沈千浪说。
他们处理不来的,因为我没有确实的证据。
白晓忧突然打个呵欠。
我困了,阿浪。
我送你回房休息。
沈千浪虽这么说,白晓忧却动也不动,把全身的重量都交给了他。
他看她,她也看着他,最后沈千浪叹了口气。
要我抱你吗?又一声轻叹。
女孩子应该重视自己的名节,怎么能动不动就要男人抱呢?说着说着,他还是抱起了她走向她的房间,并轻轻将她放回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留下来陪我,我讨厌一个人睡。
白姑娘--在这里,男女睡在一起是很寻常的事,根本不算什么。
白晓忧脸不红气不喘地扯了一个半大不小的谎。
是吗?沈千浪眼里满是怀疑。
有可能经过一千多年,陌生男女相拥而眠变成理所当然的事情吗?就算是我小小的任性吧!请你答应我。
看着她犹有泪珠的双眼,沈千浪到口的拒绝又吞回肚子里。
你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最后他折中地说。
即使我睡着了也不走开?沈千浪点头允诺,并在她的床沿坐下。
白晓忧伸出手握住他的,满足地微笑道:你知道吗?从小我就很缺乏安全感,每到晚上要睡觉了就假装肚子痛,硬耍院长陪我,一直到现在,我还是不喜欢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感觉。
可是我是个孤儿,本来就注定了这辈子要孤单寂寞,我--还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没想到--沈千浪把她的手握紧了些,没有答腔。
浓浓的睡意向白晓忧袭来,她闭上眼睛喃喃道:什么时候你才肯喊我的名字呢?阿浪。
沈千浪楞了楞,跟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白晓忧?他纳闷地想。
是鬼主意一大推、总是哈哈笑着的那个?还是流着眼泪、哭得楚楚可怜的这一个?※※※黎明美得像一幅水墨未乾的画。
白晓忧眨眨眼醒来,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曾经注意过天微微亮是怎么个样子,而此刻她之所以会一睁开眼便看向窗前,是因为沈千浪正背对着她站在那儿。
真是怎么看也不会厌倦的一幕,她想。
虽然射人窗内的阳光使他看起来只是一个黑影,他披着长发的模样和站立的姿势却叫她久久移不开目光。
每一个女孩子看见他都会喜欢他吧?白晓忧盯着他看,心里掠过这样一个念头。
他瘦长的体格活像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儿,一双略带淡漠的眼睛很少显现出内心的情感,浓浓的两道眉毛经常会以极性格的角度扬起,再加上那头不符合时代潮流的长发,怎么看都引人注目。
只要是女的就一定会喜欢他的,尤其是在洞悉他完美的外表下更有一颗温柔的心之后。
这么想着,白晓忧神情沮丧,莫名地发出一声轻叹,沈千浪也因此而转过身来。
你醒了?你--真的一夜没睡在这里陪我?白晓忧坐起来问。
我坐着睡了一会见。
他朝她走来。
时辰还早,不如我回房去,好让你再睡一下!我已经不想睡了。
哦!你回房去睡你的,不用理我。
白晓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早醒来就情绪不佳,还用这么差的语气对他说话,他可是体贴地陪了她一个晚上啊!怎么了?还在想孤儿院的院长和孩子吗?沈千浪来到床边问,明显把她的坏脾气归因于咋晚的情绪不稳。
不是。
白晓忧摇头,她对自己的无理取闹感觉懊恼。
我--你说话的样子好像恨不得快点摆脱我,我听了很--很难过。
对不起,阿浪,我不是有意--算了,我了解。
沈千浪打断她的话。
我只是以为你想多休息一下,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是我自己不好,我--白晓忧把脸埋进双手中。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好乱,以前我不会这样的,好像变得对一些事情很在乎,这---点也不像是我。
你想太多了,或许你还是该回去看看院长和……白晓忧猛然抬起头看着正试着安慰她的沈千浪。
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抛下我个人?凝视了她半晌,沈千浪微笑轻抚她的头。
饿不饿?今天换我来试试做早餐给你吃。
看着他的笑容,白晓忧惊愕地眨了眨眼,心跳霎时漏了几下。
完了!这种感觉是什么?有点讨厌又不会太讨厌,有点期待又怕会受伤害,难不成--会不会--可不可能--这令人头昏的感觉就是所谓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