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当空, 枫影摇曳。
晚饭吃了一大碗糯米肉丸子的陶靖衣,在众人各自散了后,一人溜出小院在月下消食。
她一手扶着被撑得满满当当的肚皮,一手掐着下巴,蹙眉沉思。
现如今已是月尾,离下个月十五也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 也就是说,她这个苏夕颜只剩下半个月的命了。
真是令人惆怅啊。
陶靖衣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行至一株枫树下时,忽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 拽住她的手腕, 将她扯进枫影里。
陶靖衣因着这股极大的力道,整个人都撞上了身后的树干上, 眼前一阵晕眩。
枫林似火, 月色如霜, 梳着高马尾的少年一脸执拗的神色, 紧紧握着她的双手,高高举起,压在她的头顶。
阿姐。
少年的声线低沉喑哑, 热气呵在她的面颊上。
夜风吹拂着枫叶, 带来一阵酒香。
他喝酒了。
喝得还不少。
陶靖衣抬头, 对上他那双似着了火一般的眸子,那眸光仿若有了温度,烫得她立即移开目光。
合着他刚才在饭桌上安静如鸡,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啊。
也难怪,苏夕颜和段飞白成亲这样的大事,这个小醋缸子怎么可能会如表面表现得那般风平浪静。
星辰,你冷静。
陶靖衣一脸严肃的说道。
阿姐就要嫁给段飞白了,我如何冷静得下来。
苏星辰俯身贴在她耳边,将一排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阿姐,我好嫉妒啊。
方才吃饭的时候,一直隐隐有磨牙的声音,她先前还以为是饭厅里进了老鼠,原来是这个家伙搞的鬼。
听他磨着牙齿的声音,陶靖衣后颈的鸡皮疙瘩一粒粒的冒了出来,她毫不怀疑,若是真的惹恼苏星辰,会被他撕下一块皮肉下来。
这只是权宜之计。
陶靖衣挣了两下,没挣动。
对方年纪比她小,但毕竟是个男人,又身怀内力,陶靖衣被他禁锢在怀中,半分动弹不得。
陶靖衣的脸上攒出两个漂亮的小梨涡,冲他笑了笑:星辰,这么多年来,我的心思,你一直都是知道的。
模棱两可的谎言,被她说的脸不红心不跳。
陶靖衣笑得极为好看,笑容映着皎洁的月色,像是清艳的桃花镀了一层银霜,令苏星辰有些失神。
他心头泛起灼热,俯身朝着陶靖衣的嘴唇吻去。
陶靖衣在他压过来的瞬间,敏锐的偏过脑袋,苏星辰不防,这个吻印在她的脸颊上。
一阵剧痛从脸颊传来,原来是这只小狼崽子动了牙,一口咬在她的脸上。
陶靖衣的脸火辣辣的疼,心有余悸的想,得亏她躲开了,要不然以这个力道,她的嘴唇还不得被他咬破。
阿姐!苏星辰恼怒得用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再次俯下身去。
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陶靖衣伸出腿,一膝盖撞在他身下的最敏感之处。
苏星辰的口中溢出一声低呼,手中松了力道,捂着被踢之处,缓缓倒下去。
陶靖衣得了自由,揪住袖口,用力的擦着脸颊上的口水,边擦边凶巴巴的说道:都是你自找的。
苏星辰的脸一片煞白,倒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只虾米,用颤抖的声音说道:阿姐,你好狠的心,我要废了。
陶靖衣一愣。
她那一下其实是控制好了力道,疼是疼的,但也不至于废了。
她疑惑的盯着地上的苏星辰,苏星辰保持着蜷缩的动作,痛得龇牙咧嘴,一张好看的脸都扭曲了。
真踢重了?陶靖衣的心里咯噔一下,事关少年未来的夫妻生活,她连忙蹲下身去,手刚搭上苏星辰的肩膀,手腕便被苏星辰圈住了。
少年抬起头来,冲她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接着,一阵力道传来,竟是被他拽得撞上了他的胸膛。
苏星辰火热的身躯从身后覆过来,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中。
他一手紧紧搂着她的腰身,一只手圈住她的脖颈,将脑袋搁在她的肩头,低声在她耳畔说道:阿姐可是心疼我了?你放开我。
苏星辰几近一半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尤其是他的胸膛抵着她的后背,尽管有几层衣服相隔,却难以抵挡那火热的体温。
少年的怀抱似着了火,这火一路烧,几乎快要烧到她的心底。
阿姐放心,这里不会坏的。
苏星辰流氓得收紧了力道,嗓音压得极低。
你放不放?陶靖衣拔高了声音。
不放,阿姐是我的。
我再说一遍,放不放?这样抱着阿姐,是天底下最开心的事。
苏星辰眯起眼睛。
陶靖衣挣了挣,没挣脱,她握住圈住她脖颈的那只手,在苏星辰怔愣中,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
这一口力道极大,苏星辰痛呼一声,下意识的卸了力道。
陶靖衣趁机一掌推开他,闪身躲入树后。
苏星辰这回脸是真的白了,疼得额头上沁出了一层冷汗。
他一手撑地,抬起头来,望向树影中的陶靖衣,眼底腾起一丝凶狠。
陶靖衣一脸戒备,色厉内荏的警告道:别过来啊。
少年低声笑了起来:阿姐,你真可爱。
可爱得想把她揉碎了,吞进肚子里。
他抬起那只被陶靖衣咬得沁出了血的手,舌尖舔过殷红的血丝,眸光一片火热:只要是阿姐给予的,哪怕是痛,也是甜的。
陶靖衣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苏星辰站起身来,唇角勾着一抹阴沉沉的笑容,缓步朝着陶靖衣走去。
陶靖衣如临大敌,一步一步往后退着。
她的身后是一面墙,退到最后,背部抵上墙,已经无路可退。
好了,不闹了,阿姐,父亲有事找我们。
苏星辰敛了阴沉之色,走到她面前,抬起手,在陶靖衣微颤的眼神中,按在了墙上。
接着,一阵咔咔咔的声音传来,在他们的不远处,一块地面凹陷下去,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苏星辰握住了她的手,低头,不容拒绝的在她的手背上印下一吻,然后牵着她,朝着洞口走去。
整个过程陶靖衣的双腿都是软的,心虚、紧张,各种错杂的情绪缠绕在心头,令她浑身出了一层冷汗。
被他牵着走的时候,一阵夜风迎面吹来,拂过她的身躯,凉飕飕的。
洞口的下方是砌好的台阶,月色映在台阶上,一眼望去,只觉得一片幽深。
陶靖衣恍惚记起来,这应该是红枫山庄密道的入口。
红枫山庄的下面有一个巨大的地下室,是初建庄时挖出来危急时刻藏身用的。
苏星辰牵着她进入密道后,抬手在墙上按了一下,又是一阵咔咔咔的声音,头顶的入口猛地合起。
月色消失,眼前陷入一片幽暗。
陶靖衣有些紧张的握紧了苏星辰的手。
苏星辰唇角微勾,牵着她,沿着幽深的地道往前走。
走了约莫一段路后,眼前有了光。
昏黄的烛影里,一人背对着他们,立于暗室中央。
苏星辰松开陶靖衣的手,对着他抱拳道:父亲。
陶靖衣连忙上前,娇声道:夕颜见过爹爹。
苏合转过身来,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微微颔首:方才在饭桌上有些话不便明言,因此才将你们二人叫到此处。
父亲有什么话,尽管吩咐。
苏星辰道。
陶靖衣听着二人的话,目光却在暗室内逡巡。
暗室的每个角落里都点了蜡烛,在这座巨大的地下室里,还有很多这样的暗室。
原书里,段飞白以苏夕颜未婚夫的名义在红枫山庄做客时,便暗中摸清了红枫山庄的所有机关。
无意中,他发现了这个地下暗室,并且不小心撞上苏合父女合谋之事,将计就计,把二人的婚礼变成了复仇的修罗场。
夕颜。
苏合的声音沉了几分,你在想什么?没什么。
陶靖衣回过神来。
她在想,此刻,在暗处是不是有一双眼睛正在冷冷盯着他们。
打开盒子。
苏合又道。
陶靖衣的目光落在他身边的石台上,石台上放置着一只红色锦盒。
她朝着石台走去,打开盒子。
盒内是一串佛珠,她将佛珠握在手里,指尖有些抖。
这串佛珠便是原书里苏夕颜成亲之夜用来谋害段飞白之物。
此毒无色无味,纵然段飞白师承医仙薛逸,也决计察觉不出来。
成亲当晚,共饮合卺酒时,你只需将此佛珠浸入酒中即可。
苏合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极为平常之事。
苏夕颜跟在段飞白身边十年,十年的光阴,却什么也没有换到,玄风道人和上官琪都有了意见,扬言直接抓了段飞白,严刑拷打,不怕问不出来凤凰血玉的下落,被他以大局为重等说辞劝了下来。
他劝阻二人后,转身却又有了自己的打算。
段飞白是天机老人的传人,又用《洗髓经》重塑经脉,一身绝世的武功非寻常人可比,况且他师承医仙,十分擅长毒术,要抓他谈何容易。
唯有在他最放松之时,给予致命一击,才是最稳妥。
所以苏合才打算利用苏夕颜和段飞白的婚约,在成亲当晚一举擒下段飞白。
只是,人都是有私心的,真抓了段飞白,他却不想再和两位好友共享凤凰血玉的秘密了。
待他饮下合卺酒后,毒性发作,一身武功尽毁,再擒他便易如反掌。
苏合道。
陶靖衣表面平静,内心却掀起一片惊涛骇浪,她的手指不由得收紧了两分,声音发涩:可段飞白是天机老人的弟子,他在红枫山庄出了事,我们也脱不开关系。
我已命人备好船只,一旦擒下他,就一把火烧了红枫山庄,将此事推给人偶山庄。
我们再乘船出海,从今往后,在世人眼里,只知红枫山庄毁于人偶山庄手中。
陶靖衣心尖一凉。
红枫山庄百年基业,苏合说烧就烧了,为了所谓的不死神药,这个老狐狸倒是狠得下心。
就是不知道,若是他知晓凤凰血玉只是虞桑青编出来的谣言,会是个什么表情。
父亲此计甚好,只是星辰有一个请求,待逼问出凤凰血玉的下落后,可否将段飞白交予星辰处置。
苏星辰忽然开口道。
少年的眼底映着烛光,一簇簇小火苗在他的瞳仁中跳动着。
他的脸颊隐在阴影里,整个人阴森森的。
苏合扫了他一眼:便依你所言。
陶靖衣看着二人,忽然觉得手里的佛珠重如千斤,险些握不住。
若段飞白不是本书的主角,只是一个配角,剧情大概就是,他欢天喜地的迎娶自己的新娘,但迎来的却是新娘奉上的一杯毒酒,岳父永无止境的囚禁和严刑拷打……阿姐。
一只手蓦地覆上了她的手背,将她的手合在掌心。
陶靖衣抬眸,苏星辰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她的身边,亲密的贴着她,轻声道:你可是心软了?我没有。
陶靖衣下意识的摇头。
我还以为阿姐假戏真做,真的爱上那段飞白了。
少年舔了舔唇角,眼神晦暗。
怎么可能!陶靖衣拔高了声音,对他而言,我就是一个骗子。
等我处置段飞白的时候,阿姐可一定要在旁边看着。
陶靖衣的睫毛狠狠颤了一下,多嘴问了一句:你想怎么处置?自然是一片片割下他的肉。
少年的声音阴恻恻的,眼神像一条毒蛇紧紧缠着她,听说在凌迟的过程中,人是不会死的。
一股强烈的呕吐感袭上陶靖衣的心头,她有些后悔追问了那么一句。
在苏星辰说话的时候,她的双眼在室内扫了好几遍,虽然她没有发现段飞白的踪迹,但她知道,他一定藏在某处,平静地注视着他们,听着他们如何谋害他。
陶靖衣是最后一个离开暗室的,她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好几眼。
苏星辰走在她前面,走了几步,他回过头来,疑惑的问道:阿姐,在看什么?没看什么。
陶靖衣收回目光,跟着他一起离开。
就在陶靖衣离开后,暗室内的烛光齐齐跳动了一下,接着,室内悄无声息的多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那身影和烛光融在一起,周身泛着极冷的气息,便是那昏黄的烛光不由得也冷了几分。
他眉目清雅,神色却是阴寒的,眼底一片堆霜砌雪,满是戾气。
咔哒一声,是什么断在了他的掌心里。
那是根雕了一半的桃木簪子,上好的桃木加以精雕细琢,尾部坠着一朵盈盈绽放的桃花。
虽只是个半成品,花瓣却栩栩如生,足见雕刻之人的用心良苦,就这么断在了他的手中。
断口处参差不齐,隐隐有碎屑飘落,像极了他的一颗心,先是被人划开一道裂痕,再碾成了碎末,一片血肉模糊。
他的手掌缓缓合起,力道之大,指甲隐隐泛了白。
簪子的另一端,狠狠的扎入了掌心,殷红的血痕顺着他的掌心滑落,滴在他雪白的衣摆上,晕出一朵朵血色的花。
苏夕颜。
他咬牙切齿的念着这个名字,像是要把她咬碎一般。
他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只能翻来覆去的将这三个字合在齿间,狠狠嚼碎,恨得刻入骨髓,痛得鲜血淋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ailey 1瓶*  ̄3ε ̄ *冒着黑气的男主:我以为你和她不一样。
下章风临止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