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上挂着一轮冰寒的月, 月色皎洁如雪,映得周围的星子都黯然失了颜色。
马车的车轱辘碾过热闹的长街, 在醉仙楼前停了下来。
陶靖衣掀开车帘,问身边的钟灵:现在是什么时辰?回小姐的话,刚好亥时。
钟灵道。
陶靖衣跳下马车,抬头望了一眼。
醉仙楼临江而建, 楼高四层, 楼内灯火通明,歌舞不休。
夜风迎面扑来, 拂动着江畔的杨柳枝。
隐隐有箫声从楼上传来, 那箫声一丝丝一缕缕,隐匿在吵闹的人声中,听得不甚分明。
陶靖衣细细听了一会儿,抬步朝着楼中走去, 有伙计前来殷勤招呼, 满脸堆笑道:苏小姐,您来了, 快,里面请,您订的房间已经为您备好。
陶靖衣双手背在身后, 对钟灵道:你在楼下等我。
钟灵福了福,退了出去。
酒菜是现在就上,还是过一会儿上?伙计点头哈腰的问道。
过一会儿。
陶靖衣说完这句话后,抬步沿着木质楼梯往楼上走去。
楼内十分热闹, 一楼还有歌舞表演,美艳的舞姬挥舞着水袖,在高台中央旋转,玲珑的身姿勾得男人们口水直流。
越往上走,歌舞声越小,到了四楼的时候,楼下的歌舞声和人声淡去了许多,倒是起初听见的箫声越来越分明。
这箫声和楼下的热闹相比,却是显得落寞了几分,缠绵中透着清寂,令人想起寒夜里投在湖面上的一缕月光。
陶靖衣推开屋门,一阵风迎面拂来,吹得她鬓边的发丝乱了几分。
层层幔帐后,一名青衣男子坐在雕花的木制栏杆前,手持一管碧色玉箫,临风而坐,对月弄箫。
在他的身前是玉带似的的江水,寒夜清寂,江水汤汤,冷月照在江心,粼粼波光摇曳,碎了一江月影。
陶靖衣抬手拂开幔帐,朝着那人走去。
箫声呜咽,逐渐转低,隐没在月色里。
青年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放下玉箫,转过头来,眼底顿时有清浅的笑意漫开:丫头,好久不见。
陶靖衣将好久不见四个字暗暗在心中念了几遍,忽然磨了磨牙齿,一把扑上去,伸手揭他的面皮。
风临止不防,竟被她扑了个满怀。
幸亏他身后是栏杆,才不至于两人一同坠入江水里。
陶靖衣用身体的重量压制着他,手指在他的面颊上摸索着,一路从眼角摸到了耳后。
她的指甲刚修剪过,戳着不疼,就是有些难受,刮着他面颊的时候,令风临止不由得僵了一下。
咦,是真的。
陶靖衣摸了半晌,没摸到面具,低声喃喃了一句,松开风临止。
风临止面上笑意更深,满眼都是光:丫头,你我分别多日,想我了,可以理解,但也用不着一见面就这么热情地摸我吧?谁摸你了!陶靖衣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我那是检查你这张面皮是不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这么好看的脸,还能有假,不信你可以再摸一遍。
风临止一手支着脑袋,风流潇洒的倚着栏杆而坐,冲她眨了眨眼睛。
陶靖衣后退一步:免了,我怕摸了,你要我以身相许。
风临止猛地伸出手,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了身边,挑眉道:丫头,从前一见面你就对我说过,要以身相许,说,你是不是早就看上我了?他的声音低沉有磁性,说到以身相许时,彷如情人间的耳语,竟有几分缠绵的意味。
两人陡然换了个位置,现在是陶靖衣背倚着柱子,被他困在栏杆前,而风临止居高临下的站着,俯身过来时,一股迫人的压力迎面扑来。
陶靖衣的面颊一点点的红了,就好像被人点上了胭脂。
两人离得有些近,近得能感觉到风临止的呼吸,他每呼吸一次,都有一股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
陶靖衣全身泛起一股燥热,窘迫得四肢有些僵硬,慌乱之下,她一掌推了出去,恼怒道:你休要胡说八道。
她这一掌带了点内力,风临止没有硬接,而是侧身避让了开来。
陶靖衣得了空隙,立即站起来,闪身藏入幔帐后。
那幔帐都是青纱,层层叠叠的,被风吹拂着,恍若春水荡漾。
陶靖衣玲珑的身躯隐在幔帐后,乌黑的发,如画的眉眼,是惊心动魄的美。
风临止喉间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心头一热,低声道:你若要以身相许的话,也未尝不可……他的声音刚响起,楼下便爆出一阵尖叫和桌椅碗筷落地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知道是哪位顾客惹了事。
陶靖衣没听清,探出脑袋,水润的眼睛眨了一下:你说什么?风临止愣了愣,楼下的吵闹声更甚,就在这时,房门传来一阵笃笃的响声,陶靖衣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的伙计冲她讨好的笑着:苏小姐见谅,楼下出了点小事,打扰到您了,不好意思,马上就处理好,这是您要的酒菜。
为表歉意,我们免费送您一壶花雕。
伙计将酒菜布上桌,退了出去,顺便将门带上。
风临止缓步踱到桌前,拎起那壶花雕,浅斟了一杯,端起来轻嗅一口:好酒。
陶靖衣在他对面坐下,道:今日我便不陪你喝了,喝酒误事。
风临止放下酒盏,浅浅一笑:那我也不喝,我们以茶代酒。
说着,他拎起茶壶,斟了两杯,一杯递给陶靖衣。
茶盏绘着青花,他手指搭在盏边,尾指的骨节处,有一个小小的淡色伤疤。
应该是道陈年旧伤,看伤疤的样子,像是烫伤。
陶靖衣盯着这处伤疤,暗想,自己和风临止认识这么久以来,却一直没有注意到这道伤疤。
如果早些注意到了,上一回也不会轻易被段飞白诓骗。
她已然确定,那日在画舫上的风临止是段飞白假扮,梦中所见也是真的。
她醉得稀里糊涂时,撩开了段飞白的长袖,摸了他手腕上的伤疤。
风临止见她盯着自己的伤疤,尾指不由得动了一下,他浅啜一口茶水,淡淡道:这道疤是我师父烫的,小时候学武不用心……算了,今日开心,不说这些陈年往事了。
他话锋一转,夹了一只猪蹄放进陶靖衣的碗里,丫头,多吃点,这么久没见你,你都瘦了。
瘦了?真的吗?陶靖衣开心得差点跳起来,她双手叉腰,在腰间比划着,我真的瘦了吗?都瘦了一圈。
风临止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脸也没以前那么肉嘟嘟了。
以前那是婴儿肥,我还长个了,你发现了没有?陶靖衣站起身来,转了转。
风临止认真的瞧了一眼:嗯,长个了,以前只到我脖子这里,现在脑袋能顶着我的下巴了。
陶靖衣嘿嘿嘿的直笑,别提多开心了。
这本书不管是男主还是男配,都一水的大高个,搞得她跟个矮冬瓜似的,就连苏星辰都比她高,每次站在他们面前,都不免被压了气势。
高个细腰大长腿御姐风,一直都是陶靖衣的审美,奈何理想丰满现实骨感。
陶靖衣用筷子夹起猪蹄,啃了一口,她要多吃点,争取长得更高一些。
风临止静静盯着她吃东西的样子,眸光不由得柔和几分,忽而想起了什么,放下手中茶盏:今日一见面你就揭我的面皮,可是有人曾假扮我欺骗你?提起这事,陶靖衣就心塞,她长叹一口气:哎,别提了。
风临止的眼神黯了几分:你今日找我来,又是为了什么事?他可不信,这丫头是想他了,以前她都是避他不及,这还是头一回主动找他。
那日那个小丫头将口信送到人偶山庄,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陶靖衣放下手中筷子,拿起他面前的茶盏,斟了满满一杯,双手捧到他跟前,弯起眼角,笑得有几分甜:其实今日我找你来嘛,的确是有事,这件事,除了你,没人能帮我了。
哦?风临止面上笑意很浓,却没接茶盏。
陶靖衣也不介意,她将茶盏搁在桌子上,在他身边坐下,往他身前凑了凑,神秘兮兮的说道:听闻你们花神教有一圣物,我想借来用用。
花神教的圣物很多,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样?这话可没说错,上次陶靖衣误食的果子,就是花神教的圣果。
闭息丸。
陶靖衣搓了搓手。
风临止面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你从哪里听来的?说书的那里听来的。
原书里就曾提及过花神教的闭息丸,一旦服用,便进入假死状态,呼吸停止,容颜不朽,除非用秘法唤醒。
风临止端起面前的茶盏,手指轻轻叩着杯底:这闭息丸是我教不传之密,除了历任教主,无人知晓,不知是哪位说书人,神通竟如此广大,我倒想见识一番。
陶靖衣心头一凛,面色僵了那么一瞬,她哈哈干笑道:不记得了,不是有句话叫做‘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么,没准是贵派哪一任教主不慎泄露给小情人了,也未尝没有可能。
教规明言,泄密者,一律杀无赦。
你知晓我教这么多的秘密,看来我留你不得了。
风临止忽然敛了笑意,厉声道。
陶靖衣的面色瞬时就白了,瞳孔急剧的收缩着。
那一瞬间,全身的血液好像冻结了一般,竟连逃跑都忘了,只是愣愣的盯着他。
吓着了?风临止见她双眼瞪大,目露惊恐,噗嗤一声轻轻笑了起来,那一双褐色的眼眸里,恍如有涟漪缓缓散开。
陶靖衣这才惊觉,他又戏弄了她。
你……陶靖衣还未来得及生气,肩膀便被风临止伸出的手按住,将她刚站起的身体又给压回了座位上。
我自然只是吓唬吓唬你,可换作别人就不一样了。
风临止的声音很柔很轻,令她的心尖狠狠颤了一下。
丫头,我不知道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么多秘密,但有一点你要记住,不是每个人都会像我这般纵容你。
风临止抬起眸子,眸光紧紧锁住了她,说吧,你要闭息丸做什么?陶靖衣因他作弄自己,气血往头顶涌,刚要发作,被他这么一番温言软语的劝导,又没了脾气。
她沉默了一会儿:……假死。
嗯?陶靖衣凑到他耳边,低声耳语了一阵,而后又坐了回去,双手搭在腿上,垂下脑袋,小声道:风临止,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如果你不帮我,我也不知道能找谁了。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能不能以后说?陶靖衣抬眸,眼底都是恳求。
好,等你想说的时候就说。
陶靖衣立即眉开眼笑,伸手抱了他一下:风临止,你真好,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永远?你要记得你今日所言。
风临止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顿了一顿,闭息丸我没带在身上,过几日差人送到你手中。
陶靖衣成功要到了闭息丸,心情好极了。
她连忙点头:一定一定,风大教主的恩情,没齿难忘。
还不忘殷勤的为他夹菜斟茶。
这闭息丸历任教主可是连小情人都没送过,就这样败在了我手里。
风临止故作可惜的长叹一声,还是个赔本的买卖。
不会让你吃亏的,待我得了自由身,日后必为风大教主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陶靖衣夹起一筷子茄子,塞入他口中,堵住了他的嘴。
风临止一句不若你以身相许的话就这么堵在了喉咙里。
陶靖衣粉白的小脸近在咫尺,眉眼弯弯,眼底都是清亮的笑意,令他感到一阵晕眩。
桌上有一半菜被陶靖衣喂给了风临止,风临止明明没有喝酒,却有了几分醉意,隔着烛光,遥遥的望着对面的陶靖衣。
丫头,你过来,我有个好玩的东西给你看。
什么?陶靖衣吃得有些撑,兴致缺缺的看着他。
风临止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匕首出鞘后,森寒的刀刃映着烛光熠熠生辉。
不过一把匕首,她也有,还比他那把锋利些。
陶靖衣兴致更无。
风临止拿着匕首在掌中转了一圈,毫无预警的,竟将这把匕首刀锋对着胸膛,直接插入了心脏的部位。
风临止!陶靖衣面色大变,扑了过来,一把拉开他的手,神色又急又慌,几乎快哭了,你疯了吗?!风临止唇角微勾,卸了手臂的力道,任她抓着自己的手腕,慌慌张张去检查他心口。
原本应该扎入匕首的地方,却什么事也没有。
陶靖衣咦一声,抬起他的手,他手中还握着匕首的手柄,刀刃却没了踪迹。
陶靖衣抬眸,对上风临止笑意盈盈的一双眼。
她又被作弄了。
陶靖衣气呼呼的松开了他的手。
好了,别气了,我只是想给你演示一下这个怎么玩。
风临止抓住她的手,将匕首塞入了她的掌中,想起方才她那副慌乱的样子,竟无端的生出就是这样为她死了也值得的念头。
陶靖衣好奇匕首的设计,顿时也顾不得生气了,坐了回去,低头研究着手里的匕首。
风临止伸出手,在匕首的手柄处轻轻按了一下,噌的一下,原本缩回去的刀刃一下子又弹了出来。
此物是我偶然得来的,送你了,兴许有一天你会用得上。
陶靖衣眼底露出惊异的神色,在古代居然也有这般巧夺天工的设计。
她反反复复试了好几遍,就差将手柄处的机关拆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构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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