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红枫山庄的时候,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陶靖衣忙活大半夜,倍感困倦, 便脱了衣裳,倒在床上先眯一会儿。
没过多久,有人在她耳边轻轻唤道:小姐,醒醒, 该起床梳妆了。
陶靖衣睁开迷蒙的双眼, 用手掩嘴打了个呵欠。
天色已经大亮,屋外日光笼罩着红枫, 洒下一片温暖的光影。
丫鬟们扶着她到镜前坐下, 有人替她穿衣服,有人替她梳洗。
一名年纪稍大的妇人在一旁指挥,这些丫头许是第一回做这些,忙得手忙脚乱。
头发不知道被谁扯了一下, 疼得陶靖衣皱了皱眉。
那妇人立即上前将丫头们狠狠训了一顿, 口中骂骂咧咧:钟灵毓秀这两个懒丫头一大早就不见人影,小姐一向都是由她们伺候, 从来不许我们沾手,真要用她们的时候,又不知去哪里鬼混了……陶靖衣休息得不好, 这名妇人骂人的嗓音又尖又利,仿佛有一把刀子在戳她的脑壳。
她用手揉了揉眉心,沉声道:都别吵了,你们两个负责衣裳, 你们,还有你,负责上妆。
她随手点了几个人,打断了妇人的话。
接下来顺利很多。
陶靖衣闭着眼睛,像个提线木偶一般任她们折腾。
她的脸上被涂抹了好几层,等她睁开眼睛时,被镜子里的自己惊呆了。
镜中的少女巧眉杏眼,娇面如霞,含笑不语时竟有些勾魂摄魄的美丽。
她望着镜中人,有些惆怅地想,她是头一回做新娘子,嫁得也是他人朝思暮想的如意郎君,只可惜,别人都是欢欢喜喜,唯独她,是轰轰烈烈的去赴死。
我的老天,这嫁衣是怎么回事!就在陶靖衣凝眸沉思的时候,捧着嫁衣的丫鬟惊叫了一声。
陶靖衣转头,那丫鬟将嫁衣捧到她跟前,满脸惊惧之色,小姐,您看,这里怎么会有一块血迹……陶靖衣定神一瞧,衣服上果然沾了一块血迹,因嫁衣本来就是红色的,不仔细瞧,根本瞧不出。
她昨日穿着嫁衣送苏星辰离开,一路上也未曾受伤,不知道这血迹是从哪里沾染上的。
这团血迹正好是心口的位置,就像是心口破了一个大窟窿,血晕出来的似的。
没关系,将就着穿吧。
陶靖衣深吸一口气,将心头那丝寒意压了下去。
这怎么行,这是不祥之兆。
喜娘不赞同地说道。
我不信这个的,来吧,替我穿上。
陶靖衣站起来,张开双臂,这套嫁衣动用四十九名绣娘连夜赶工,才赶出来的,现在换也来不及了,此事你们不要声张出去便是。
嫁衣出了这么大的变故,若是张扬出去,受罚的自然是屋里伺候的这些丫头婆子们,见陶靖衣不追究,她们都松了一口气,俱点头称是。
喜娘也没有办法,正如陶靖衣所说,这个节骨眼上,再换一套嫁衣是不可能的。
好在这嫁衣层层叠叠,套在身上后,不仔细瞧是发现不出端倪的。
披上嫁衣后,就是绾发了。
陶靖衣再次坐回镜子前,任由丫头们打理着她的发髻。
凤冠戴上后,陶靖衣感觉自己的头上像是顶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别说喘一口气,就是正常呼吸都艰难。
丫鬟们执起她的手臂,在她的腕间套上黄金打造的镯子,陶靖衣的目光落在妆奁内,顿了一顿,伸出手去,将佛珠套在了腕间。
门忽然被人推开,苏合负手走了进来,丫鬟婆子们连忙俯身见礼:庄主!都出去。
苏合沉声道。
丫鬟婆子们退出去后,陶靖衣站起身来,福了福:夕颜见过爹爹。
苏合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叹道:你娘将你刚生下来的时候,你还是小小的一团,如今一眨眼就变成了个大姑娘,为父也老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呐。
陶靖衣微微笑了一下。
苏合拉开一张凳子,坐下,握住她的手,目光落在她腕间的那串佛珠上:夕颜,父亲自知此事委屈了你,你放心,待事成后,定会为你挑选一个全天下最好的如意郎君。
能为爹爹办事,夕颜不委屈。
陶靖衣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来,爹爹可是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苏合颔首:今晚你只需在酒中下毒,一旦段飞白中招后,掷杯为信,为父便会立刻冲进来拿下段飞白。
陶靖衣轻声道:爹爹放心,夕颜都记下了。
苏合嘱咐一番,便离开了。
苏合走后,丫鬟婆子们进来,继续替她梳妆。
陶靖衣与镜中的自己对视着,百无聊赖的等待着吉时。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屋外忽然有鞭炮声响起。
陶靖衣趁着丫鬟们都聚到窗前看热闹时,快速打开抽屉,拿起一把银色匕首,塞入袖子里。
吉时到了!吉时到了!喜娘喜气洋洋地走进来,拿起盖头,盖在了陶靖衣的头上。
眼前的视线蓦地被遮挡,陶靖衣垂下眸子,看着脚下的路。
有人将红绸塞入她手中,她握着这根红绸,跟在喜娘身后,被丫鬟婆子们簇拥着走出了屋子。
屋外人声鼎沸,伴随着炮竹声,闹哄哄的。
她被红绸牵引着,七拐八绕的,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投了过来。
即便隔着一张红盖头,也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凝在自己的身上。
耳边虽然都是喧闹声,却仿佛远在天边,唯独那人踏步朝她走过来时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的,像是敲击在了她的心上。
喜娘将红绸的那一端递给段飞白,陶靖衣感觉到,红绸的另一端被人给握紧了。
脚步声再次朝她靠近,这次停在了她的面前,她垂下眼睑,能瞧见他大红的锦靴以及鲜红的衣摆。
衣服的下摆是金线勾出来的图案,被镀上一层暖黄的日光。
她想,他穿这身喜服一定很好看。
段飞白牵着红绸的另一端,引着陶靖衣往喜堂走去,又一轮鞭炮声响彻长空。
喜堂内站满宾客,陶靖衣跨过门槛,和段飞白一齐站在喜堂中央,接收着宾客们白头到老的祝福。
在喜堂的中央,一对龙凤红烛高高燃烧着。
原书里,段飞白便是在龙凤红烛中下了药,才令所有人不知不觉中毒,被人偶山庄一网打尽。
苏合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原本想将焚毁红枫山庄之罪推给人偶山庄,人偶山庄却真的坐实了这个罪名。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随着傧相高声的唱喝,陶靖衣与段飞白齐齐俯下身去。
虽然这场婚礼大家都是各怀心思,她和段飞白这个夫妻的名分却是天地为证的。
夫妻对拜——陶靖衣顿了一顿,转过身来,弯身朝着段飞白一拜。
礼成,送入洞房。
傧相话音刚落,陶靖衣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腾空而起,竟是被段飞白横抱在了怀里。
她呆了一瞬,下意识地朝他望过去,只是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目光所及之处,只能瞧得见他的衣襟。
众人一阵起哄,即便知道都是假的,被他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被人起哄着,陶靖衣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心头泛着微微的羞涩。
段飞白似是知道她的窘迫,步伐走得很快,也很稳。
风从长廊的另一端拂来,吹拂着檐下挂着的灯笼,也吹拂着陶靖衣的衣摆。
日光倾斜,落在陶靖衣的身上,泛着微微的暖意。
不多时便到了新房,喧闹声一下子退去不少,陶靖衣被放了下来。
段兄,快来,现在还不到洞房的时辰,先出来和我们痛痛快快地喝上一番。
一群少年人嬉笑着冲进来,将段飞白簇拥了出去。
小姐,奴婢扶您去床边坐下。
一道俏生生的女声在陶靖衣的耳畔响起,陶靖衣微微颔首,接着,一只手搀扶着她的胳膊,缓缓朝床边走去。
床上的被褥都是新换的,还贴着大红的囍字,被子底下撒着红枣、桂圆、花生、莲子等物。
陶靖衣伸手摸索着,摸到一颗花生,纳入掌心中,偷偷捏开了,放进嘴里。
等伺候的小丫鬟离开后,她立时掀开盖头,取下凤冠,呼出一口浊气。
顶着这么重的东西,一通忙活下来,不仅浑身出了层热汗,连脖子都压歪了。
她趁着段飞白没回来,拎着衣摆,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冷茶喝下。
从早上到现在,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梳妆了,她连饭都没来得及吃。
幸好屋内备了些糕点,她喝下一杯茶后,拿起碟子里的糕点大快朵颐。
直到打了长长的一个饱嗝才作罢。
吃饱肚子后,陶靖衣又拎着衣摆回到床边。
被子的下方除了花生桂圆等物,还放了一方洁白的帕子。
陶靖衣将帕子拿起,放在眼前看了看,忽而明白了什么,嫌弃地丢在了地上。
倦意渐渐涌上脑海,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昨晚到现在,她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丫鬟们吵醒,此刻一静下来,困意就来了。
她在床头坐下,用手支着脑袋,决定先养精蓄锐一番,毕竟,晚上还有大事要做。
陶靖衣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等她睁开眼时,屋外的天色已经黑了。
段飞白不知道被谁给缠住了,还没有回来。
兴许,那些人是苏合故意安排的,先将他灌醉,等到了自己这里,下药也就方便许多。
正这样想着,屋外传来一阵足音,接着段飞白温润的声音响起:各位,真的对不住,在下先回房了。
其他人还在劝他多饮几杯。
一道清朗的少年声音响起,含着戏谑的笑意:都别吵了,今天是段兄的大喜之日,你们把段兄灌醉,是想新娘子独守空房吗?此话一出,众人俱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段兄,下次有机会再喝。
是啊是啊,下次可不许推辞。
胡说什么,哪有下次,段兄和苏大小姐是神仙眷侣,人家可是要恩爱一辈子的。
…………少年们你推我闹的,总算渐渐散去。
足音朝着门口的方向靠近,陶靖衣一个激灵,才想起来要拿盖头。
她连忙将盖头抓在手里,胡乱盖在了头上。
段飞白将门推开时,她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好在床边。
在她的身边不远处,一顶凤冠歪歪扭扭倒在一旁,地上还静静躺着一方白帕,白帕的中央,多了一个乌黑的脚印。
段飞白愣了一下,继而将身后的门合起,朝着陶靖衣走近。
陶靖衣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
段飞白的身影在屋内转了一圈,回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柄玉如意。
他用玉如意将红盖头挑开,盖头下的陶靖衣抬眸朝他望过来。
乌黑水润的双眸盛满烛光,猛地望过来时有华光流转,竟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那一瞬间,像是有什么在段飞白的心尖上狠狠撞了一下,撞得他头晕目眩。
尤其是在她定定地盯着他的时候,这种身不由己的晕眩更浓烈了一些。
段飞白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神色有些许的不自然。
陶靖衣的神色也是十分的不自然。
周密的计划是一回事,实施时是另一回事,原本她以为她能够坦然应对,但是当段飞白站在她面前,掀起她盖头的瞬间,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给狠狠握住了,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她慌慌张张的抬起眸子朝着段飞白望去,眼底泛着盈盈水光。
夕颜。
眼前的段飞白唇畔一张一合,唤出的名字令陶靖衣猛地清醒过来。
飞白哥哥。
眼前的段飞白一身大红色的长袍,长身玉立于烛影中,眉目如画的模样令她呼吸一滞。
还叫飞白哥哥,嗯?他轻声笑着。
一股淡淡的酒香扑面而来,萦绕在她的鼻端。
是他身上的,他在外头喝了不少酒。
……夫君。
她垂下了脑袋,小声唤道。
段飞白敛起笑容,温言:饮过合卺酒,再叫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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