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清打开大门,很讶异按门铃的竟是宋依月。
谢老师!她打招呼。
宋依月?放暑假了,你没回家吗?他问。
林大哥在不在?她没回答他的问题,直接问道。
谢文清眨眨眼:林澈吗?她用力点头。
他笑笑:真不巧,他出去几天了。
几天了?他……他有没有说去了哪里?她着急了,怎么会这么巧?我不知道耶!谢文清说:他这么大个人了,总不会到哪儿都向我报告,而我也没问,只听我老婆说他有事,要出去几天。
那林姐……师母在不在呢?你……要找她?谢文清皱眉:那天你们吵成那个样子……我是专程来道歉的,这件事情……有些误会。
她忙说明来意。
想起自己上回刁钻的模样,忍不住要脸红。
谢文清了解地点点头:不过还是不巧,今天是我老婆一周一次的『逛街购物日』,她一早就出门,不到晚上是不会回来的。
他指指屋内笑着说:我在带小孩,你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顺便实习一下?不……不用了!谢谢老师。
既然他们都不在,我看……我改天再来好了。
依月非常失望地说。
那好吧!我会转告师母你来过。
谢谢!那再见!她没精神地走着,越想越觉得凑巧,为什么她特地赶回来,竟然见不到他?为了某种不知名的原因,依月觉得她一定得见到林澈,向他道歉,并得到他的原谅。
对了!她可以在这儿等,等到林姐姐回来,也许她知道林澈去了哪里。
打定主意的依月找了附近一颗树下坐了下来,这样不管林秀打哪个方向回来,她都可以看见。
打从快中午一直等,肚子饿得都麻木了,她都不敢离开,深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错过了。
结果正如老师说,晚上八点多才看见林秀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
依月见了很高兴,顾不得自己腰酸背痛便迎上去:林姐姐!她跑到她面前。
林秀原是哼着歌的,今天买到三折的衣服,还赶上超市大减价,买了一大堆奶粉、尿布、洗衣粉,好开心呀!不过一见到依月,她脸都板起来了:是你!你在这儿做什么?又想来数落阿澈吗?林姐姐!你……你听我说,我是……我没时间再听你说那些没理性的话,请你让一让,我老公、孩子还等着我回去呢!林秀说完径自往前走。
依月又追了上去:不是的,林姐姐!我……她想拉住她,又不敢。
别林姐姐、林姐姐地叫得那么亲热,我不敢当。
你别跟来了,我很忙。
她走的更快,根本不肯听依月说。
依月看看是没法子了,只有站在原地叹气。
难怪人家理都不肯理她,这只能怪自己没修养、没风度,她一点也不怨。
可是没有问得林大哥的消息,真让她觉得沮丧。
都这么晚了,回去吧!她垂着头走开。
林澈匆匆忙忙地赶回台中,家都没回去就先到了依月住的地方,谁知敲了几次门都没人应。
他立刻想起她肯定是去找他了,慕云不是这么说的吗?本想立刻回家里去,但忽然停下了。
依月找不着他应该会回来,万一他回去找她,两个人在路上错过了,岂不是见不着面?考虑了好久,林澈决定在外头等,他料想依月很快就会回来,哪里知道晚饭时间都过了还不见她的人影。
他害怕她是出事了,几次想回家里找她,却又怕他一走她恰好回来,就这么迟疑犹豫,天色竟已一片黑暗。
他等得心焦气急,等得几欲发狂,终于看见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垂头丧气,走一步,踢块石头就这么晃过来。
这个小笨蛋,他真该好好摇晃她一下。
依月!他朝她大叫,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
依月听见有人唤她,一抬头,人像被钉在原地,动也不能动。
是他!他竟然在这里!她等着问问他的去处,而他居然就站在那里!然后就像电影中的慢动作,也许姿势不是太美妙,依月使劲地朝林澈奔去,最后还扑进了他怀里。
她终于见到她了,心情激动得简直无法压抑,泪就那么掉下来了,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最要紧是向他认错:林大哥!她哭着:对不起!我真的好抱歉,竟然那么说你,还骂你……林澈拥着她,微笑着:没关系,不要紧。
有关系,很要紧……她叫道:我没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怎么可以胡乱冤枉你?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那么小心眼,我原来不是这样的,我不是……她哭着说。
我知道,我知道。
他抚着她的头发,注意到他们的头发差不多一般长。
你怎么可能会知道呢?她啜泣:连我都不知道……自己是那么差劲的人,用那么恶毒的话来骂你。
其实你才是最无辜的……可是我本来不知道,是姐姐告诉我……她忽然抬头看他,说道:姐姐回来了,你知道吗?我知道,今天我见过她。
他说。
她的头很习惯似地又靠回他的胸前,而因为头脑不很清醒,也没想到问他怎么会见到她姐姐。
那她一定告诉你我有多后悔了吧!林大哥!你……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她又开始抽搐:我……我真的知道我错了。
我没怪过你,依月!别哭了。
他说道。
对这个女孩截然不同的另一面感到好奇,原来她也会像小孩子一样哭,这时的她和指着他骂的那个人根本无法联想在一块儿。
真可爱!他想。
我……我希望你骂骂我。
她说:如果你说你一点也不怪我,那我会……我会更难过。
因为你像个天使一样,而我……我就像坏心的巫婆。
他笑了!相信我,你没有那么可怕,依月!我有。
她坚持:我真的有。
说完又哭的起来,而她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竟这么爱哭。
你没有。
他试着安慰她:你不知情嘛!而且你只是为了姐姐好。
你是个好人,真的。
她在他胸前摇头,不相信他会这么说。
他就像慕云姐姐说的,无条件便宽恕了她,而这令她更心疼他曾经遭遇过的。
被迫放弃了未婚妻,一个人孤单到现在,还得受她家人唾弃,他是圣人吗?否则怎能原谅这一切?你哭湿了我一大半衣服。
他笑着揉揉她的头发。
依月看见那个笑容,忽然有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她直盯着他:我要代替姐姐来照顾你。
她说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句。
林澈楞住了,然后又试图微笑:依月!……真的。
她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而且你……你不该拒绝我。
我会陪你一辈子,永远也不会丢下你。
他终于弄懂了她是想替慕云赎罪。
你……你不需要这样,依月!真的。
他说。
可是我想要这样。
她还是很认真:林大哥!你……你很讨厌我吗?当然不是。
他立刻说。
他不仅不讨厌她,甚至还太喜欢了点。
那就可以了,不是吗?可是……唉!这……这叫他怎么说呢?依月认真地看他:你不喜欢?不是,我……我只是想好好地『疼』你啊!不行吗?依月……老天!他好为难。
他正无奈地叹息,她忽然冒出一句:我肚子好饿。
林澈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这和刚才的话题相差太远了。
你……还没吃晚饭吗?我中午没吃,晚饭也没吃。
就是这句话让林澈心疼得忘了他们原先讨论的荒谬问题。
为什么?他蹙眉:你怎么这么虐待自己的身体?带我去吃东西,我会告诉你为什么。
她说,脸上还带着个笑容。
这会儿她又很像原来的依月了,他想。
他当然会带她去吃东西,不过他先递了条手帕给她:喏!擦擦脸吧!没事干嘛哭成这样?幸好他身上习惯带两条手帕,今天早上慕云用了一条,另一条刚好现在给依月用。
他知道这对姐妹都不是顶爱哭,为什么到了他面前全像坏了开关的水龙头?他真想不透。
所以,你就傻傻地等了一天?林澈对着大口吃面的依月说。
她点点头,含糊不清地说:我也想向林姐姐道歉,顺便问问你去了哪里。
可是她还是生我的气,话都不肯对我多说一句。
你慢慢吃,喏!喝汤。
他将汤推到她面前。
我姐姐以为你知道实情,还无理取闹,所以才会这么生气,我会替你解释一下。
其实她气也气不久,一阵子就好了。
你究竟去了哪里?她问,忽然想起:你说你见过姐姐?她叫道。
我就是下南部去找你们。
你怎么知道姐姐回来了?她疑惑地问。
林澈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陈辉告诉我的。
他答。
陈辉?依月差点拍桌子:他……那家伙还在当奸细?林澈皱眉:你别这么说他,他是我的好朋友。
我也『以为』是我的好朋友。
她嘟起嘴,有些气愤。
你生气了?因为他告诉我你的动向?他轻声问。
我?她不明白。
他点头:他主要是告诉我你回南部了,慕云的事是顺便提起而已。
他干嘛把我的事全告诉你?林澈这回笑得有些不自然:这……是我拜托他的,他以为……他以为我在追求你,所以……他只是想帮我。
依月有点脸红。
她放下筷子,幽幽地说:你才不会追我,我只是个幼稚的小女生,你一定是这么想的。
依月!……他想解释他绝对没有这么认为,却又找不出话来说。
幸而依月很快笑一笑:算了!我原谅他,至少他是个不错的朋友。
林大哥!说说你和姐姐见面的经过吧!你们……你们很久没见面了,不是吗?林澈点头:是啊!我们很久不曾见面了。
那你们都聊了些什么?她问。
随便聊聊,谈一些分开后彼此的生活状况,如此而已。
姐姐……她曾提起姐夫吗?依月试探地问,不敢看他。
有吧!林澈想起慕云要他代为保守的秘密,而天生不善说谎的他真的很怕会违背了和她的约定。
他们……他们很幸福吧?嗯……应该是。
他吶吶道。
你……还喜欢姐姐?她终于问出她真正想问的话,不过头也垂得更低了。
这个问题林澈也曾问过自己不下百次;今早见慕云以后,终于解开了心中的情结。
他怜她红颜坎坷,愿意倾全力帮她,但其中却已不见爱了!只当她是个亲人,是好友,因此他应该可以诚实地回答这个问题。
你既然问我,怎么又不肯看着我?难道你期望这张桌子会回答你?他微笑着。
依月这才不情愿地抬头,不过也没看他,又拿起筷子吃面。
林澈见她倔强的模样,只有叹气:我是喜欢慕云。
他道。
依月吃惊地抬头看他:可是……姐已经嫁人了。
她叫道。
终于肯『瞪』着我了?他笑着说:我当她是朋友一般地喜欢她,谁说结了婚就不是朋友了?真……真的只是这样吗?我知道你始终很关心姐姐……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消失。
他摇摇头,笑道:我也很关心你啊!我……我才不敢跟姐姐比呢!她说的话里有好大一股醋味儿。
你用不着跟她比,你就是你嘛!林澈一点也听不出她的深意,只实在地说。
不管啦!她嘟起嘴:反正你不能破坏他们夫妻的感情。
你不会的,对不对?否则你当时也不会成全他们了。
对!我不会。
他无奈地笑:现在你可以好好把面吃完,我好送你回去,已经不早了呀!她真不开心。
好不容易见着面的,他却只想早早送她回去。
姐有没有说她什么时候走?她决心多问些问题来拖时间。
他不疑有诈地摇头:没有,可能是这几天了吧!那……你为什么没在南部多待几天,好和姐姐聊聊?慕云说你赶回台中找我,我听了一急……你笑什么?他眉头又轻皱了起来。
没什么!依月吃着面,心情好多了。
他毕竟是真关心她,不是只嘴上说说。
真好!她微笑着想。
那别一直傻笑啊!快吃吧!她故意一根一根面条挟着吃,看得他又皱眉了。
不过以他的个性是不会说她什么的。
果然他只是很有耐心地等着。
依月又笑了,仿佛刚打了一场胜仗。
在回家的路上,依月总忍不住要挽着林澈的手。
那是种很宁静、很安全的感觉。
她一路上吱吱喳喳说个不停,而他只是静静听着,不时微微笑一笑。
就在这样的气氛下。
两人慢慢走到了依月的住处。
你室友回家了吗?这几乎是林澈离开面摊所说的第一句话。
嗯!她点头。
你一个人住……他迟疑着。
她倒是明白他想说什么,对他嫣然一笑:难道你要来陪我吗?见他苦笑,似有点脸红,依月又笑了:我很安全的,隔壁又不是没人住?那你要小心门窗,不确定是谁,别随便开门。
他吩咐道,并拿出记事本和笔:来!把你的电话给我。
哦?她嘲弄地说:怎么陈辉没告诉你吗?他知道她故意捉弄他,所以也没说什么,只拿着纸笔等着,直到依月说出电话号码。
好了,你该休息了,我看你进去再走。
他说。
不进来坐吗?她问。
很晚了啊!她嘟起嘴,转身要走,林澈拉住她。
干嘛?她没好气地问。
不清楚自己在气什么。
别生气。
他轻轻说,眼底有着要求。
她还能说什么?他总是让人见了怎么也气不起来。
你回到家会打电话给我吗?她这么问。
他点点头:那你快进去吧!记得门要锁好。
依月听他的话进房里去,林澈见她进了屋子才转身离去。
他没注意到身后有人鬼鬼祟祟,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
不会错的,明明就是他。
纪如芬脸色暗沉。
看那身影,还有扎成一束的长发,那人错不了绝对是何思云。
可是……他竟然跟依月这么熟,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一直把惠伶和依月当成好朋友,有什么心事全向她们说,结果呢?依月明知道她很迷何思云,却不肯说出她其实和他认识,而且还很熟呢!她挽着他的手,一路上有说有笑的,分明是关系不同,而她连对她说一句都没有,这让她太生气了。
依月总是认为她任性、花心,娇娇女一个,即使不明显说出来,如芬自己可以感觉得到。
可是看看她,宋依月,她才是真正恶心的虚伪者!前一阵子见她那么讨厌何思云,几乎在演讲会上和他吵起来,之后还气了好几天,她甚至撕破了他写的书。
结果现在呢?她交上了个大作家,和他卿卿我我不说,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纪如芬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觉得她恶心,可惜惠伶不在,否则她真该把依月的真面目对她说清楚。
什么与众不同、什么清高、自成一派,全是放屁。
显然她是没把她当好朋友,纪如芬想。
没关系,她并不稀罕,大不了她也不要这个朋友了。
不过,在这之前,她会好好给宋依月一个教训。
她会的。
她会让她知道背叛朋友该有什么下场。
纪如芬冷冷地笑了,美丽的脸庞出现狰狞的表情。
依月在睡梦中被电话铃声吵醒,她呻吟着过去接起电话:喂!她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依月吗?我是姐姐。
另一端传来慕云的声音。
姐?依月高兴叫道,立刻睡意全消。
我待会儿要上飞机了,我在机场打的电话,想跟你说一声。
怎么?你跟林澈见面了吧?嗯!我已经向他道歉了。
依月想起当时自己激动地抱着他,脸一阵红,嘴角却又漾起微笑。
他就像我说的吧!轻易就原谅你了,对不对?慕云似乎也在笑。
姐!你真是了解他耶!依月自然地说,却引起慕云一些伤感,不过她立刻恢复了。
现在放假,你多回去陪陪爸妈喔!我会的。
依月说。
没零钱了,我挂电话了,再见!姐,再见!依月看看表,才八点多,姐干嘛这么赶呢?她摇摇头又回床上去,昨天心情太……太特殊了,整晚都没睡好,再补个眠吧!慕云在高雄小港机场搭上飞机,飞往美国。
看着窗外景致越变越小,终于置身于蓝天白云之间,她心里越觉厌倦。
回美国做什么呢?已经没有人在那儿等着她了。
而以她的教育程度,在商店街里当个店员,又有什么好认真的?难不成还想努力混出什么名堂来?每次回国都想永远别再出去了,可是一见到家人那一张张安慰、满足的笑脸,她就是开不了口。
认错对她来说是件太困难的事!毕竟她从小做过的错事并不多。
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是不行?也许她还是该振作起来。
想起林澈交给她的那些东西--一条发带,她好久以前扎在他头发上的,还有两本何思云写的书。
她很容易就知道何思云就是林澈,因为书的内容并不是谁都写得出来的,非要有像他那样的似水柔情及宽大胸襟才能表达到那种境界。
其实她还有什么遗憾?一个那样完美的好男人曾经那么深刻地爱过她。
从保留她的发带,还有他书中所流露出款款深情便感觉得到。
一个女人一辈子爱过这么一次也就够了,不是吗?是的。
她是该振作起来。
不管她最后选择了什么样的人生,都应该勇敢走下去,这才符合她宋慕云的精神。
她忽然觉得心情好多了,信心也增强不少,而这全都因为有了林澈的鼓励。
只要有他精神上的支持,只要有他给她的那些东西,书和……她楞住了。
在哪里?她把那纸袋放哪里去了?慕云强迫自己回想,因为她确定自己没有把它放进行李箱中,她想随身带着,随时可以看。
可是它现在并不在她身边啊!她想着早上匆忙出门……在桌上,她几乎尖叫,就在她房间的书桌上。
老天!她怎么会……怎么会把它忘了呢?再怎么慌忙也不该忘的。
她拉住经过身旁的一位空中小姐:小姐!我要下飞机,让我回去!空中小姐皱着秀气的眉毛,随即想起这位客人一定是第一次搭飞机,太紧张了。
小姐!你不要紧张,一切都很好,没事的。
她试图安慰慕云。
不!我要回去,让我下去,让我下去……慕云忍不住难过地掉眼泪。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傻话?飞机既已起飞,又怎会因她个人的因素而回头?可是他们又怎么知道?她需要所有的精神支柱来支撑她继续孤单地在异乡活下去?小姐!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空中小姐在身旁紧张地问。
慕云摇摇头。
全完了。
她什么也没有了。
她将身子靠回椅背,闭着眼睛任眼泪滑落。
依月的手握在林澈温暖而大的手中,他们在校园里漫步。
是黄昏了,即使是暑假,校园里还是有许多运动的人们,一点也不冷清。
林澈很安静,很少开口。
依月本来也想就这么静静地陪他走着,不说话。
可是只过了十分钟,她想起要说的话已足够做两场两个小时的演讲了。
最后她忍不住,终于还是开口:你怎么都不说话?她问。
我本来就是这样。
林澈笑道:倒是你,你怎么了?反常地安静。
我怕我话太多会吵了你。
不会。
他又笑:我喜欢听。
为什么他自然而然说出的话就好象情话一般,让她有些害羞,心底又开心?姐姐回美国了,你知道吗?哦?什么时候?今天早上。
她说:她来过电话。
唉!不晓得她为什么要那么赶。
也许……她在那边还有事。
有什么事?还不是我姐夫在催她。
她以不满的口气说:不是我爱挑剔,我姐姐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好久才回来一次,而我姐夫根本就很少陪她回来。
你想想看,到现在我都没见过他一次,不是很离谱吗?怪不得我连他的名字都记不得。
她又咕哝了一句。
你……你们不觉得奇怪?林澈问。
什么东西奇怪?依月看着,他不明白他在问什么。
林澈摇头:没……没什么。
她耸耸肩,继续说:现在是暑假,我想我该回家多陪陪爸妈。
嗯!她脸上没了笑容,嘴都嘟起来了。
他是大石头还是白痴什么的?!为什么连人家舍不得他都不明白?你……你会不会来看我?她忍住气问。
他竟然摇头,还带着笑。
依月又气又伤心,甩掉他的手径自往前走。
林澈楞了一下,追上来拉住她:你怎么了?她不回答,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这个笨呆子!她想跺脚。
我是想我不该去找你。
林澈似乎知道她在意什么。
你父母会不高兴的。
他轻声告诉她。
这是依月没有考虑到的问题。
爸妈还不知道真相,会生气也是当然的。
于是她不再气了,脚步也慢下来。
对不起!林大哥。
她说:我没想那么多,只是……只是想常常见到你。
林澈又握住她的手,两人再往前走。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也许你爸妈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更别提我还和你在一起。
看看她。
可是你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们的啊!是姐姐!……他摇头打断她:你姐姐有苦衷,而你该站在她那一边,绝对不可以告诉伯父伯母。
这样对你是不公平的。
她叫道。
我不是你们家的人,你父母怎么看我并不重要。
慕云就不同了,如果你父母怪她,看不起她,她一定会受不了的。
其实……姐姐想太多了,哪个父母不为子女好?爸妈再怎么样也不会看不起她啊!是慕云自尊心强,她没办法忍受自己在父母心里是有缺陷的。
有谁是十全十美的呢!依月道。
等她明白这一点时,也许可以还我清白。
他在开玩笑似地说,没有丝毫责备之意。
依月看了不禁又是一阵难过。
既为他曾受过的伤害,也为自己,她也许永远无法取代姐姐的。
你一定很爱姐姐,才能容忍她这么对你。
她低声说,心在陈述一件事实。
已经结束了。
他也在陈述。
依月看看他,不再说什么。
他指的结束是姐姐已为人妻,并不表示他心里再没有她了。
如果我回家,你会不会打电话来?她将话题转回原处。
林澈似在犹豫,似在思索,好一会儿才对她笑笑:还是你打给我吧!好不好?林姐姐若知道是我,一定不准你接电话。
她说。
不会啦!我会替你向她解释。
她叹气:那我明天就回家。
嗯!真的可以打电话给你吗?可以。
他笑道。
两人边走边聊,当然还是依月说的多,林澈听的多。
陈辉好不好?好久不见他了。
应该不错。
他呀!是个赌亡,亡命之徒的『亡』,就是赌到死都不怕。
有一次他拉了我去打牌……她看他:你讨厌女生打牌吗?他笑了:不会。
明显是指她。
她感动地说:我会改的,我早已不打了。
他笑着点点头。
那我继续说那个故事罗!她挽住他的手又开始说:我连胡了他四次,结果他…………夜深人静。
林澈在万物俱寂时才能勉强自己去面对现实。
他不会傻得看不出依月对他的特殊情感;可是他也不会骗自己那是炽热、毫无理性可言的爱。
她只是在替慕云赎罪。
而他明明知道这一点却又无法控制自己。
他喜欢和她在一起,听她说话,听她笑。
他喜欢感觉她的手挽着他,对他撒娇。
他喜欢她的地方太多了,而这会使他深感不安。
好久好久了!他不曾感受到情欲的召唤,可是现在,当她在他身边说话,靠在他胸前哭泣,甚至嘟起嘴生他的气,都会令他心跳加速,不由自主地产生一股冲动。
老天!他居然想尽情地吻她。
他竟成了如此缺乏自信的一个人。
他苦笑,怀疑自己还能忍受多久这种见她却不能碰她的日子。
而且他还害怕,怕他对依月的感觉远超过他对慕云;毕竟从前他很满意和慕云在一起时的温暖与自在,却从未对她产生过如此炽热、痛苦的渴望。
她提出要回家的事真让他松了一口气。
是该让彼此冷静一下,好好想想他们之间的不可能。
其实他从来都很明白自己不能想她、爱她,可是她似乎一点也不了解,还极认真地告诉他她会替姐姐好好照顾他。
他深深叹口气,感叹她的天真。
不需要的,他不需要任何人照顾,尤其是她。
他讨厌想起她全是为了慕云才会如此待他的事实,那真像一种同情,一种补偿。
电话铃响起,在夜里显得异常刺耳。
林澈伸手捉起话筒:喂!对方没说话,于是他又对着话筒耐心地说:喂!请问找哪位?林澈?是--是你吗?轻柔又略带颤抖的声音传来,他蹙紧眉心。
我是林澈。
来救救我!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她喊叫。
他终于确定是她,担心地问:你怎么了?慕云。
生病了吗?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不对劲。
我好累,林澈。
她低泣着。
怎么回事?你……喝酒了?他问。
只喝了一点。
她说:他……他为什么还要缠着我?……我忘了带……忘了你给我的那些……她时而哭,时而笑,神智明显的不清醒。
慕云!你该好好休息一下,你喝醉了。
其实她会如此,最大原因是压力太大,又没有人可以倾吐。
林澈以安慰的语气说:相信我,你好好休息一会见,一切都会没事的。
你会来吗?她低声问:你会不会来救我?我……我好想死,死了一定很好……你不要乱来。
林澈第一次用命令的口吻对她说话:告诉我,慕云!你吃了什么东西吗?你有没有吃什么药?没有。
她似乎很不耐烦:我只是喝了酒,只有酒而已。
你……你关心我吧?她又哭了:那为什么不来救救我?为什么?……林澈的思绪全让她搅乱了。
她在美国,而他在台湾,距离遥远,又什么也无法掌握,他根本不晓得她将会做出什么事来。
万一她醉得太过分了,跑到街上……他闭上眼,不敢去想象任何状况的发生。
看来他必须去一趟,她的精神状况太不稳定。
好!我会去看你。
他说。
真的?你……你没骗我吧?我明天一早就出发。
他保证:可是你要听话,在我到达之前好好睡一下,别再喝酒了,好不好?好!我不喝酒。
那现在把你的住址给我。
林澈拿出纸笔,在纸上写下慕云的住址。
依月回到家里的第一天就失眠了。
父母因为慕云的离家返美而显得没有精神,这种状况会持续个三、四天吧!她想,以前总是如此。
一整天她都无聊地东摸摸、西摸摸,看电视、吃零食,可是最让她心神不宁的是找不到林澈。
她打电话去,是谢教授接的,他竟说林澈出国去了。
出国?他觉得他是故意躲她,又不愿相信自己的猜测。
他自己说会等她电话的啊!拿起报纸翻了翻,又气愤地将它们全摔回桌上。
新闻?为何不报导些使人感兴趣的新消息呢?比如说作家何思云的最新动向。
她懊恼地发现自己想他这么多,这种感觉是她从未感受过的;而他,他心里还是只有姐姐吧!她是无法取代姐姐的。
想到此,她挫折地跺着地板。
干嘛?这么闲啊?练习踩蚂蚁?宋母推门进来,她刚做完例行的散步。
人家生气嘛!依月说。
哦,谁惹你了?你和爸啦!还有林澈,她真想尖叫。
我们怎么了?宋母将刚才买来的一些蔬菜放到桌上,又走回依月身边。
你们偏心。
偏心?宋母皱着眉头:不会吧?怎么不会?依月抱怨:你们只疼姐姐,她一回来你们就开心,她回美国你们就难过,我特地回来陪你们,结果你和爸还是整天愁眉苦脸,哀声叹气的,好象见了我就烦。
没这回事。
宋母在沙发上坐下:瞧你说成这样,真没良心。
她叹气:主要是你姐姐……嫁那么远,我生个女儿就像丢了似的,一年不过回来个两、三次。
而你那个华侨姐夫又不晓得对她好不好……依月见母亲越说越难过,觉得好抱歉,她不是有意这么说的,开玩笑成分居多嘛!妈!别难过,我乱说的啦!我知道你跟爸都很疼我。
依月忙笑着说。
你明白就好了。
宋母站起来:你爸快下班了,我得去做菜。
我帮你。
依月也站起来。
不用了。
宋母笑道:看来你真是太闷了,以前你从没说过要到厨房帮忙。
是你不让我去,说我笨手笨脚,妨碍你。
依月委屈地说,故意嘟着个嘴。
好啦!你真要帮我的话,不如到你姐姐房里收拾一下,她那天赶很早的飞机,房里一定没整理。
好啊!依月点头答应。
唉!下次回来也不晓得得等到什么时候。
你把床单和棉被收下来,我洗一洗收起来,免得惹灰尘。
依月于是到了姐姐房里。
她先把一些衣架摆回衣橱,再把地扫一扫,垃圾装一装绑好,拿到门外,最后是拉下床单,然后一把抱起棉被和床单准备下楼。
抱着这么大体积的东西真不好走路,她小心翼翼,还是碰到了桌子。
她手痛得快叫出来了,桌上也有些东西掉到地上。
依月无奈地叹口气,只好又把棉被先放回床上,再走过去拾起掉在地上的笔、面纸盒,还有一个纸袋子。
纸袋?重重的,是什么?姐姐忘了拿走的吗?依月考虑了一会儿,终于好奇地打开它。
里头有两本书,作者是何思云,还有一个发带,上头有一个云字,另外是夹在书里的一封短短的信。
她又忍不住看了信,伤心地了解到这些东西是林澈给姐姐。
看了书。
只大略看了一会儿,依月明白了许多事。
林澈毕竟还是爱着姐姐的,所以才会取了何思云这样的笔名。
他是无奈地问自己,何以还苦苦思念一朵远去的云彩。
书中的他游遍各地,每到一处总是见山慕云彩,见水思佳人,他的书,至少两本,全为了诉说他对姐姐的思念而写的。
她无声地哭泣,说不出心里那么痛是为了什么。
依月双手紧握著书和纸袋,克制着自己不要失声痛哭,反正这是她早就明白的,她不是知道她永远也无法取代姐姐吗?还哭什么?可是林澈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给姐姐?她伤心地想,难道姐姐已经结婚了,而他还未放弃?不!不会,他亲口说他们之间已经结束了,那这一切……她的手将纸袋捏得更紧。
就在此时,她发现了纸袋中似乎还有东西,她的手感觉到了。
于是她将纸袋反过来倒了倒,抖了抖,一本东西掉落在地上。
依月弯腰去拾,手却停在一半。
她楞住了,只为了那东西上头的几个字:离婚证明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