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寂没说话。
他看着她毫无芥蒂的眼神,一瞬想起当年他第一次见她师姐狐眠的模样。
那天她一直很紧张,狐眠一出现,她就挡在他面前,警告着对方:我告诉你别乱来啊,再好看也不能摸。
狐眠听到这话,眨了眨艳丽的眼,似是有些委屈:那……那我和他喝一杯行不行?不行,花向晚一口拒绝,你就只能和他说说话。
那……隔着我说话!听到这话,狐眠哽了一下,片刻后,她似是不高兴,摆了摆手道:好吧好吧,去吃饭,我才不招惹他,不就是长得好看点儿吗?有什么了不起。
说着,狐眠扭着腰离开,谢长寂和花向晚走在狐眠身后,谢长寂迟疑片刻,才提醒:你同你师姐这样说话,她或许会不高兴。
她要高兴了,那我就不高兴了。
花向晚立刻回答,谢长寂不理解:为何?我把你放在心上,那谁都别想染指。
花向晚瞥他一眼,师姐也不行。
放在心上,所以谁都不能染指。
他知道那是过去,是两百年前。
可是他又总隐约有些茫然,好似这两百年始终关联着。
他静默看着对方期待清亮的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花向晚见谢长寂沉默,莫名有些心虚,想想他的脾气,转头看向云清许道:要不我们先混进去,看看有没有其他机会?我去吧。
谢长寂突然出声,花向晚和云清许一起回头,花向晚惊讶看他:你愿意?你陪我一起去。
谢长寂抬眸:回来后,告诉我一件事。
好啊。
花向晚高兴应答,她知道他一贯有分寸,不会问什么太难答的问题,问了她也可以撒谎,赶紧道:那我们先进去,你能给她下药那是最好,说着,花向晚递了一包迷药给谢长寂,要是她太警惕没有机会,那……那前辈只需要拖住她,分散她的注意力,云清许拿出一根纸管,我这里还有一些特殊迷药,但就是需要她没有提前注意才能成功。
嗯。
谢长寂点头,将剑藏入乾坤袋中,伸手拉过花向晚,转身朝外走去:走吧。
对于这些小城中的小倌馆,三人直接用了隐身符,正大光明进了小倌馆。
进门时,刚好看见总管正领着孤醒往楼上走,花向晚用神识粗粗一探,便看见后院正准备了一群人往这边过来,嚷嚷着要接待贵客不得怠慢。
去后院。
花向晚扯了扯谢长寂,领着他和云清许往后院走。
到了后院,三人各自抓了一个人,扒上衣服换上,然后悄无声息跟上队伍,一起走向孤醒房间。
谢长寂换成了小倌的衣服,面上带了面纱;花向晚化作了一个乐师,跟在谢长寂身后;云清许虽然有了变化,但怕孤醒发现,只当一个送人过去的小厮,等两人进去就等在门口,随时听情况。
三人各自分工,到了孤醒房间门口,总管推了门,花向晚和云清许点点头,便跟着人走进屋中。
孤醒斜卧在屋中,正在和旁边人说话,所有人跪了一地,孤醒扭过头来,抬了抬手:起吧。
孤醒大人,这是咱们楼今夜的好货,您看看。
总管说着走上前去,跪在孤醒旁边,回头同所有人道,把面纱摘了,抬起头来。
听着这话,谢长寂同所有人一起摘了面纱,抬起头来。
他眼神清清冷冷,抬头那一刹那,所有人瞬间都被压了下去。
所有人目光直愣愣看过去,总管也是一懵,正想说点什么,就看孤醒坐直身子,她盯着谢长寂,许久,嫣然一笑,抬手一点:就他。
总管愣了愣,孤醒一个上品灵石扔出来,笑着朝谢长寂招手:美人,过来。
花向晚看着孤醒颇为玩味的眼神,微微皱眉。
她总觉得面前人有几分熟悉,却又不能确认。
旁边总管见到灵石,一时也顾不得其他,赶紧抓了灵石感谢,孤醒摆了摆手,吩咐下去:留几个唱曲跳舞的助兴,其余人下去就是了。
是,总管忙道,大人今夜玩得开心。
说着,总管便带人撤了下去。
花向晚扫了周边一眼,跟着旁边乐师开始拨琴,看着伶人唱唱跳跳起来。
高处谢长寂和孤醒所在的位置设了结界,她只能看到他们动作,却听不清说话,她不敢看得太明显,只暗暗瞟上一眼,便开始观察屋中结构。
谢长寂坐到孤醒旁边,孤醒斜靠在一旁,红衣大大方方敞开半个□□,笑眯眯道:公子好俊的模样,却好生无趣,是刚挂牌吗?谢长寂不说话,孤醒歪了歪头:为何不说话?说着,孤醒直起身,靠近谢长寂:都来了这里,没有人教过你要怎么讨女人欢心吗?谢长寂动作一顿,他缓缓抬眼。
孤醒看着她,叹了口气,啧啧两声后,忍不住感慨:空有皮囊,真是可惜。
说着,她抬手抚上谢长寂的面容,压低了声:没有人想亵渎神佛,大家只想要被拉下红尘的神佛。
这位公子,孤醒将手指向旁边跳舞的伶人,你要人动欲,先得自己有欲,让人看到这种欲望存在,她才会为之心动沸腾。
谢长寂顺着孤醒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伶人正击掌踏歌而舞,伶人的眼神里是赤裸裸的欲望,但笑容将这欲望化为讨好,没有半点攻击性,反而变得格外勾人。
谢长寂认认真真看着对方,孤醒抬手将灵石一掷,唤了一声:脱。
伶人笑容顿盛,每一个动作都尽量展示着自己身躯的线条、力度,然后一件又一件,将衣衫褪下。
谢长寂瞟了一眼旁边花向晚,见对方也在看这位伶人,他不着痕迹收回目光,看向中间一件一件褪却衣衫的人。
直到最后一件,孤醒扔了个灵石,才叫伶人停住:行了,最后一件回房里再脱。
伶人赶紧跪拜道谢,孤醒转头看向谢长寂:看明白了吗?谢长寂收回目光,并不应答。
孤醒端起酒杯,忍不住笑起来:这还学不会?以色侍人,空有色欲,不是欢心。
谢长寂声音平淡。
可你除了这张皮囊,孤醒眼中带了几分讥讽,又有什么能讨人欢心的呢?谢长寂转眼看过去,孤醒晃着酒杯,说得漫不经心:给不了温情,给不了偏爱,给不了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无聊木讷,毫无情趣,说你是白开水都嫌淡,若连色欲都给不了,你又有什么值得一个女人喜欢?喜不喜欢,谢长寂端起桌上酒杯,抿了一口,不是你评判。
哦?孤醒轻笑:你既然出现在这儿,还敢和我谈她的喜欢?谢长寂动作一顿。
对方突然出手,谢长寂抬手一把抓住对方手腕,孤醒却仿佛是被他顺势一拉,软软向他倒来,谢长寂下意识后退,孤醒却一把勾住他的腰带,凑到他面前,轻声道:她在意吗?谢长寂动作僵住,孤醒和他保持一指的距离,但这个距离仅有二人知晓,在旁人看来,两人近乎贴在一起,孤醒仰头看着他:她的脾气你不知道吗?你敢回头看一眼她吗?谢长寂不动,好久,他干涩出声:我不在意。
哦?孤醒笑起来,重复了一遍:不在意?她当年说,她只是想陪我,她只要在我身边,只要我属于她,只要她是我心里独一无二。
谢长寂重复着当年她说过得话,垂下眼眸,我也可以。
孤醒一愣。
她走的路我都可以走。
她能接受的我都能接受。
她不在意,也没关系,谢长寂声音很轻,我可以一直等。
谢长寂,孤醒皱起眉头,你是在强求。
那当年,谢长寂抬眼看着孤醒,她不也在强求吗?师姐,谢长寂神色从容,仿佛是寻道之人走在一条殉道之路,我只是把她的路走一遍而已。
体会她当年体会的痛苦。
一步一步循着过去的脚印,去明白她的两百年。
他冷心冷情,看不明白这世间爱恨。
他体会不了她为什么从死生之界一跃而下,也无法明白为何两百年苦苦挣扎,那他就把她的路都走一遍。
她是他的道,他追寻她,跟随她。
又何错之有呢?为什么无论是昆虚子,花向晚,还是眼前这位两百年前的故人,都要让他回云莱,回死生之界?若能回去,他又怎么会从死生之界风雪之中出来?谢长寂,孤醒皱眉,她不喜欢你,无法对你独一无二。
你如今强求在她身边,仅仅只是因为合适,可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人合适。
那就让世上仅我一人合适。
谢长寂说得平静,孤醒一愣。
片刻后,她似觉好笑:这话,你敢同阿晚说吗?说与不说,谢长寂似是不解,有何不同呢?孤醒摇头,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那一刹,她猛地察觉不对,当机立断,几乎是本能性地扔出一副画卷,一跃而入!谢长寂早有准备,动作更快,一把拽住孤醒,将她往外一拉,以免她入画。
孤醒甩手一张画砸出去,前方出现一只巨兽,她一把抓住巨兽尾巴,大喝一声:跑!巨兽朝着画卷内疯狂冲去,饶是谢长寂被猝不及防一拉,便被拽入画中。
看着谢长寂进画,花向晚急喝出声:谢长寂!说着,同旁边冲进来的云清许一起扑了过去,云清许抓着花向晚,花向晚抓住谢长寂,三人拉成一串,一起被拖入画中!四人手拉手被巨兽拽着冲进这副百鬼夜行图,孤醒回头一看三人,顿时暗骂了一声,她唤了一声前方巨兽:去!巨兽得令,回头朝着花向晚一口咬了过来,谢长寂瞬间放手,回头就是一剑,孤醒立刻化作一道流光,朝着正在夜行的百鬼中钻了进去。
花向晚见她逃走,放开谢长寂直追而去,谢长寂皱起眉头,急道:花向晚!花向晚哪里听得他说话,追着孤醒冲进百鬼队伍之中。
谢长寂和云清许紧跟其后,孤醒朝着他们疯狂扔着手中画卷,一时之间,无数鬼魅魍魉朝着他们三人冲来,谢长寂长剑如虹,见鬼劈鬼,见妖斩妖。
花向晚顺着他劈开的路一路往前,孤醒逃跑不到片刻,便被她一把拽在袖子上,花向晚猛地一拉,喝道:我看你……话没说完,孤醒肩头被她扯下,露出肩上绘着的合欢花。
花向晚一愣,也就是那片刻,孤醒一脚踹在花向晚身上,花向晚当即反应,抬手一掌轰了过去!孤醒见得她出招根本不敢硬接,只能侧身躲过,一把压住她的手,急道:你别逼我了!花向晚没理她,冷着神色抬手将她的手一个反绞,锁仙绳顺势而上。
孤醒察觉身体越来越软,她咬咬牙,反手掏出一块碎铁,朝着花向晚胸口一掌击去!碎铁带着一股熟悉的气息冲击而来,花向晚猛地睁大眼睛,只觉周身血液翻滚而起,心口处瞬间剧痛。
她手上一松,孤醒趁机掏出一张画卷,朝着里面一跃而去,花向晚嘶吼出声:谢长寂!一袭白衣瞬间上前,跟着孤醒就跃入画卷当中。
花向晚倒退一步,身后有人一把扶住她,花向晚整个人都在抖,她身体中血液疯狂流窜着,剧痛运转在她周身,她惨白着脸,咬着牙,一点力气都没有。
云清许扶着她,急道:你怎么了?花向晚说不出话,云清许立刻搭上她的脉搏,片刻后,他脸色骤变:是毒发了。
花向晚闻言,颤抖着抬眼,云清许低下头,只道:我先带你出去。
薛……花向晚惨白着脸,薛子丹?云清许动作一顿,他似是有些难堪,低声道:是我,我先给你疗伤。
说着,他迅速封住花向晚筋脉,将花向晚打横抱起,前方出现一个光门,他抱着她提步走出去。
出去便是原来那个小倌馆,云清许……或者说薛子丹抱着花向晚快速出门,扔出灵石要了个厢房,便急急赶了进去。
花向晚被他抱着,身上开始结冰,整个人都在打颤:你……你怎么……你大婚消息一到,我就知道你要动手了。
薛子丹快速解释着,将她放到床上,结下结界后,熟练拉开她的衣衫,魔主血令一旦被人启用,会加快你毒发,我不放心所以赶了过来。
我身份不合适,云清许身份好用,而且,薛子丹看了一眼花向晚,带了几分嘲讽,听说谢长寂就是这样的人,就想看看一个坑你是不是要栽两次。
花向晚卧在他怀中,疼得有些茫然,她抬头看他的脸,神智迷迷糊糊。
其实薛子丹不该在这儿的。
她想。
毕竟,无论外人如何觉得她利用他,他心里却始终清楚。
横在他们之间的,从来也不是利用,而是亏欠。
他为她偷偷治了两百年伤,从当年她去药宗求医,他们两相爱,乃至后来她与温少清订婚分开,他都一直以着医者的身份坚持。
如今听说她参加了魔主试炼,他从药宗出来,也并不奇怪。
她想得漫无边际,薛子丹一脚踹开房门,将她放在床上,设下结界。
他熟练拉开她的衣衫,在她肩头胸口落针,她胸口一个刀口已经成了黑色,但相比过去,淡了许多。
薛子丹声音平静:谁给你换了血?什……什么?薛子丹施着针,花向晚整个人神智都有些迷糊,根本听不清他说什么。
薛子丹看她一眼,知道也问不出什么,垂头认真将毒素从胸口逼出来,给她快速上药,等上好药后,他看着打着哆嗦的花向晚,迟疑片刻,终于还是躺上床来。
他握着她的手,将灵力渡入她身体之中,灵力运转两个小周天后,花向晚整个人身上寒冰消散。
花向晚缓缓睁开眼睛,薛子丹察觉周边灵力波动,他立刻从床上翻身而下,随后又恢复之前云清许端正清雅的模样,似是有些疲惫打开大门。
他一开门,就看见谢长寂站在门口。
他手中提剑,静静看着他。
寒风吹来,谢长寂声音很冷:你在做什么?薛子丹露出诧异表情,随后似是才反应过来,忙道:前辈,你终于回来了,方才花少主似乎是中了毒,周身被寒冰所覆,还好我与她心法相合,替她疗伤拔毒,现下才得了安稳。
听到这话,谢长寂面色不动,只重复一遍:心法相合?云清许低头,似是有些尴尬:不瞒谢前辈,道宗心法与天剑宗亦有相似之处,晚辈亦曾钻研过天剑宗心法,在两宗心法中稍作改进,因而……若少主需要,我亦可帮少主一二。
说着,云清许回头看了一眼房间,只道:此毒需分三次拔除,后续三日,晚辈可能都得来帮花少主,还望前辈……云清许恭敬行了个礼: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