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淅淅沥沥,花向晚有些疲惫,窝在谢长寂怀里,半醒半睡浅眠。
谢长寂揽着怀里的人,看着窗外细雨,却有些睡不着。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感觉好像有什么盈满内心,让他觉得这世上一切无一不好,无一不让人动容。
他听着雨声,看着雨打玉兰,嗅着潮湿之气与女子体香混合的气息,静静感受着这一切。
嗯?花向晚迷迷糊糊醒过来,察觉谢长寂还很清醒,她茫然回头:你怎么还不睡?听着这话,谢长寂垂下眼眸,实话实说:睡不着。
花向晚缓了片刻,逐渐醒过来,她翻了个身,和谢长寂面对面躺着。
云雨方过,两个人都不着片缕,绸缎一般的薄被半遮半掩,花向晚看着面前青年近在咫尺清俊的面容。
他神色平静,但带了几分平日没有的温润,她想了想,吸了吸鼻子,只道:睡不着那我陪你聊聊天?你睡吧。
谢长寂摇头,我躺一会儿就好。
没人专门陪你聊过天吧?花向晚看他反应,有些好奇,谢长寂认真回想了一下,像是在回答极其郑重的问题,摇头道:除你之外,没有。
我以前陪你聊过?花向晚一时有些想不起来,谢长寂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神色,目光中带了几分柔和:经常。
我怎么不记得?花向晚回想了一下,有些奇怪,谢长寂温和道:你以前,话很多。
她是话多,总想找话题同他多几句,可那时候他几乎不怎么回应,这也算得上聊天?但想想谢长寂的性子,说不定当时他回应那几句嗯,已经是他极大的努力了。
花向晚表示理解,她琢磨片刻,抬手枕在头部,看着谢长寂,笑眯眯道:那你不嫌我烦?喜欢的。
谢长寂看着她,没有半点遮掩:你和我说每个字,我都很喜欢。
听到这话,花向晚心上一跳,莫名竟有些不好意思,她知道他大多数时候不会骗人,但越是知道,越觉得高兴,想想或许是因为这张脸太俊的缘故,便决定不去看他,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嘀咕着开口:以前嘴锯都锯不开,现在开了光一样,昆虚子是送你去什么地方专门学的么?我只是不习惯说想不清楚的话。
谢长寂说着,抬手替她拉好被子,花向晚听着他的话,侧头看他,有些好奇:那你现在说的,都是你想清楚的?嗯。
谢长寂应声:想了好多年。
你……花向晚迟疑着,这两百年一直在想这些?在想,谢长寂慢慢说着,每个片段,一点一点回想。
所以任何细节,他都不曾遗忘。
花两百年岁月,一点一点缓慢确认,抗拒,最终接受——他喜欢她。
花向晚明白他的意思,她看着谢长寂,他和她认识的所有人都不同。
他修为高深,聪慧非凡,他似乎能参透这世上最深奥的道理,但在细微之处,他似乎又连稚子都不如。
她静静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后,她轻声开口:谢长寂,你小时候都做些什么?听到这话,谢长寂没有出声,花向晚回忆着:我小时候很皮,每天都在玩,我父亲病重,但他很疼我,每天他给我讲故事,我娘和师父教我修行,还有很多师兄师姐,他们都会带我玩……说着,花向晚忍不住笑起来:二师兄会带我御剑在天上飞、放风筝,大师兄会给我折纸鹤,大师姐会给我做好吃的,扔沙包……花向晚一面说,一面忍不住转头:你呢?你做什么?修行。
谢长寂想着当年,认真说着:每日卯时起,提水,站桩,挥剑一万下,之后听师父讲道,念书,亥时睡下。
没了?那你休息时候做什么?花向晚奇怪,谢长寂想想,只道:看,听,嗅,尝,感。
这是做什么?花向晚听不明白,谢长寂认真解释。
看万事万物,听声,嗅各种气味,尝各种味道,体会各种感觉。
冷、热、疼、酸、痛……谢长寂描述着:而后,一一对应,一一明白,一一模仿。
他无法像常人一样,自然而然去明白所有词的含义,疼是什么,疼过明白;痛什么,痛过才知晓。
然而也正是如此,他对这世上之事,要么不懂,要么,便比常人懂得更深,更透彻。
可他不是不会懂,只是懂得比他人慢。
总要迟那么一些,晚那么一点。
花向晚听着他说这些,莫名有些心酸,只道:你方才睡不着,也是在做这些?嗯。
谢长寂应声,花向晚好奇起来:那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谢长寂听着她的话,静默无言,许久后,他缓声道:幸福。
花向晚一愣,谢长寂目光温和,他抬手将她头发绕到耳后,轻声道:我听见雨声,有如天籁;我嗅到水汽,倍觉清润;我看见细雨、暖灯、玉兰、长廊,都觉漂亮美好。
天地灵动,万物可爱,令人欢喜异常。
喜欢这个世界?花向晚听出谢长寂语气中的温柔,忍不住笑。
谢长寂想了想,应声:喜欢。
那就好好记住这种感觉。
花向晚伸出手,揽住他的脖子,贴近他。
两人在暗夜中抵着额头,她声音软下许多:凡天道认可之道,无一不以爱为始,以善为终。
心有所喜,心有所悯,心有所悲,才会有善有德。
谢长寂听着这话,他抬眸看她,黑白分明的眼微动:不曾有人说过。
那他们怎么同你说的?生来如此。
谢长寂平静说着:生来应善,生来应以苍生为己任,生来应懂是非黑白。
若这么简单,所有一切生来当如是,花向晚笑起来,那世上又何来善恶呢?谢长寂听着,没有出声,他似在思考。
花向晚看着他的样子,想了想,抬手抱在他腰上,仰头看他,打断他的思绪:算了,别想这些,想想以后。
你这次和昆虚子闹翻了,咱们回云莱,还能回天剑宗吗?你到底要偿还什么?没有理会花向晚虚无缥缈的假设,谢长寂抬眼,径直出声。
花向晚动作一顿,谢长寂盯着她:要以死相求?花向晚没出声,雨声渐弱,谢长寂知道她或许又想遮掩。
他也习惯,只是终究有那么几分失落,他轻叹一声,只道:睡吧。
我想让他们活过来。
花向晚突然开口,谢长寂没想到她会应答,他抬眼:谁?他们不可能只是一个沈逸尘,那必然是许多人。
哪怕心中早有猜测,可还是忍不住确认:合欢宫已死之人?对。
花向晚没有遮掩,谢长寂皱起眉头:死而复生本就是逆天而行,这世上所有事都要付出代价。
所以我早就准备好代价了。
花向晚快速回应,谢长寂心上一紧。
什么代价?内门弟子一百零三人,花向晚挪开目光,不敢看谢长寂,快速说着自己的计划,当年我母亲都给他们打了魂印,我可以顺着魂印追回他们的魂魄。
找到魂魄,给他们准备好身体,魂体归位,就能让他们回来,所以我去天剑宗取了魊灵。
你要魊灵,不是为了报仇,是为了复活他们?两者没有区别,花向晚出声,目光极为冷静,你说得没错,这世上所有事,都有代价。
所以,想要一个人生,必须有一个人死。
他们欠了合欢宫的,花向晚抬眼,平静开口,得还。
之前我没有足够能力。
花向晚说着,靠在谢长寂胸口,我可以简单灭了九宗任何一宗,又或者是拼全力和温容闹个你死我活,但我没有能力同时对抗魔主、鸣鸾、清乐、以及九宗几大宗门。
而这些人在合欢宫那件事后,早成了一块铁板,他们共同敌人,是合欢宫。
我有任何妄动,都是灭宫之祸。
所以,这两百年我一直在努力得到他们信任,等待魊灵出世,同时在确认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做的什么事。
我想好了,花向晚笑起来,魊灵出世,魔主重病,我就打着去天剑宗的名义,将魊灵抢回来。
然后杀了温少清,嫁祸冥惑,挑拨两宫关系,再找到师兄师姐的踪迹,把尸首抢回来。
等我用魊灵的力量,杀了他们所有人让师兄师姐复活,我也就走到头了,我不能真的让魊灵祸世,也不能真的因一己之私不顾后果。
花向晚神色清明,说得极为坦荡:所以,从我去天剑宗开始,我就给自己定好了结局。
说着,她抬眸看他,有些无奈: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来。
那现在呢?谢长寂听她的话,便知道,她有了新的打算,不然她不会告诉他这些。
现在,花向晚笑着贴近他,抬手覆在他脸上,语气轻佻,你不是来了么?鸣鸾宫这一战之后,九宗肯定有很多宗门投靠,云裳会帮我拿到血令,我会顺利成为魔主。
到时候拿到复活逸尘的办法,我们便能复活逸尘。
之后你帮我复活沈逸尘,同我一起杀了他们,她的言语好似妖女,蛊惑着他往地狱一起沉沦而去,用他们的命换我合欢宫弟子的命,等合欢宫安稳下来,咱们带着魊灵回死生之界。
谢长寂,她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期望,我不想死了。
谢长寂不说话,他垂眸落到她胸口刀疤上。
她的话漏洞百出。
她怎么知道魔主会在魊灵出世时病重?既然当年这些人是一块铁板,为什么合欢宫还能生存下来?魔主和她交换的是什么?溯光镜里他们便已经知道魔主是取走秦悯生爱魄之人,也就意味着,合欢宫之事幕后主使很可能是魔主,而魔主也是西境真正最强之人,可她整个计划,对如何处理魔主却没有任何打算,为什么?他想问,却不敢开口,他脑海里划过一个念头——另一半魊灵,在魔主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