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拨指甲:怎会和我们夫妻有关?去年战后,我跟他们是楚河汉界。
谢夫人眼珠一转:未必有关。
但那女人来历不明,朝野猜测过多,难免会涉及你和皇帝。
女人?我坐起来。
女人……?是啊。
你们大婚时,太子来北祝贺。
他回建康时带了一名姓云的美人。
云氏乃高句丽人,既有国色,又善逢迎,不久就宠擅专房。
惠童从外头端了茶进来,听这话,茶盘一摇。
他望着我,讨我示下。
我摇摇头,他就退到帷幕之侧。
谢夫人继续说:原本太子多个侍妾,异族女,也没有大不了的。
但今年寒食节宫中忽然宣旨册封云氏,舆论大哗。
我出神:嗯……莫不是册封云氏为太子妃?谢夫人诡秘一笑:不。
她压低声音:皇帝是册封云氏为夫人,她竟和太子之母吴夫人并列了。
我当时急欲赴北……只听说宫内风波迭起。
陆太后因极力反对未果,怒极而中风在床,被迁移到了凤凰台养病。
吴夫人闹得鸡犬不宁。
但最终云氏还是搬进了昭阳殿……有传说她是北朝奸细,也有大臣上本道是北帝的美人离间计。
可皇帝置若罔闻,对她大加宠爱。
如今入宫命妇,都要瞧云氏脸色,而不光奉承失宠的吴夫人了。
我瞪着眼睛冷笑。
我父皇用青春,血汗才重新巩固的江山,眼看就要叫这班男女给毁掉了。
我心疼有什么用?我不嫁给天寰,他也要灭南朝。
就算没有了天寰,北朝虎视眈眈之心,也不会灭。
父占子媳的乱伦行径,对于我那个好色叔父……倒也意料之中。
可是云氏的手段,不寻常的厉害。
想不到陆太后和吴夫人横行南宫十年,居然被个北朝遣去的小女子扳倒了。
南方宫闺秘事,传到北朝总要一段时间。
我前些日因为太一心思恍惚,从未听人谈起。
我招手,惠童献上茶,与我对视一眼。
我随意说:此女我也听过。
那年皇上本要送给太子数名佳丽,但太子婉言谢绝了。
后来太子自己选了客馆中一个高句丽籍的烧火丫头,皇上和我都有几分好奇,单没有谋面过。
高句丽女子好颜色,又长袖善舞,能从太子处舞到皇帝处,自有她的造化。
只是太子他还要身处东宫,就不免尴尬。
太子虽然儒弱无权,但他反而在朝中颇有人缘。
遇上这种事……真让人难堪。
我望到窗外的海棠明艳,只想到昔日冷宫阴暗的黄昏。
手指突然一阵抽痛,我疑惑的抬起手,皮肤光洁,连当年的疮疤都没有痕迹。
谢夫人道:太子殿下先是装聋作哑,后来又上书请求去京口行宫奉侍太后祖母。
据我家侄儿谢弘光说:太子在父皇面前,举止恭顺,不敢有一句怨言。
我叹息一声:平常人家觉得不可能事,在宫庭中只是寻常。
人人都想生在帝王家,孰料我们这些人的不自由。
骨肉之情,夫妻之义,对老百姓是人伦常理,对我们,就是至情至性,一段奢侈。
我说到这里,下意识四下寻找天寰的身影,才想起他还在外头议事。
谢夫人见我凝睇沉思,忙换上笑容,对惠童讲:这茶火候不够……宫内有没有今春的白梅花蕊?惠童眨眼:纵然膳房没有,尚药局也有。
梅花蕊可入药,他们理应收藏。
谢夫人抿嘴:惠童,心腹自然与众不同,皇后说家乡事也不回避你。
我以后常常要跑那两个地方,不如你让人陪着我去好了。
惠童点头。
谢夫人握了一下我的手:午后打个盹,赛过活神仙。
等几天便可以吃我亲手做的蜜渍白梅粥了。
我也不造作,蜷缩睡下。
夏日午后,有几分暑气。
我寻思着云氏之事,不能入寐。
云氏必定是天寰指派无疑。
所以去年春天在平城,我才见到这女人给天寰的手书,天寰得知了吴夫人下毒的伎俩。
但是……我感到肩膀后习习微风,就闭着眼睛问:惠童。
方才你的样子,好象对云夫人略知一二,对吗?惠童就跪在床沿给我打扇:我就想起阿云来。
皇后您来之前,宫里面也发生过好多故事,来来往往好多人。
阿云姐是罗夫人调教出来的宫女,高句丽人。
我小时候在太极殿伺候五殿下,她就在了。
当年,她在宫女行里,容貌手艺都是一顶一。
罗夫人看重她,但是五殿下从小就不喜欢她,常说她‘奸诈’。
还记得五殿下发火,阿云在偏殿里面哭。
七年之前,不知为了什么,阿云又得罪了五殿下,殿下非要将她赶走。
第二天,阿云就不见了。
没人再提起她来……不过方才听谢夫人的一番话,我想南朝的云夫人,可不就是阿云?宫人……?我没有问下去。
过了一会儿我微微一笑:既然阿云美丽,善于逢迎,五殿下为何讨厌她呢?惠童好像在思索:殿下那时是个小孩儿,任性妄为。
皇上钟爱他,就听之任之。
我家五殿下那个人,最是古怪。
人家要是和他第一眼合了,天塌下一半来他都敢喜欢。
要是和他第一眼犯冲,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我回头,阿若脚步轻盈的进来,正和惠童比划呢。
皇后,杨夫人从平城给皇子送来一件贺礼。
阿若跪着将盒子捧过来。
惠童掀开盖儿,里面放着一个黄金项圈。
项圈中间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老虎。
惠童吸了口气:这是我家殿下儿时所佩戴的物件。
本来是先皇赐给的。
五殿下两岁,先帝给他画了张图像,那里头就戴了这个。
先帝赐给阿宙的,自然是好东西,可是我瞅着金老虎张开的大嘴巴,还有老虎额头上的那个王字,忽觉得有人在用针刺我。
我挺了半晌,笑了一笑:是件宝贝。
可惜我的太一属老鼠的,用这老虎怕把孩子镇住。
惠童替我去写一封给杨夫人的谢札,就说皇子幼弱,我也有病,不能向夫人亲笔回函了。
阿若将皇上新年赐我的明珠取出来,和回札一起送回平城。
皇后,珠子是稀世珍宝……阿若低声嗫噜。
哎,无非是身外之物。
且我年未二十,也不适合挂老一大串白珠子。
倒是杨夫人乃诸王之母,理应尊崇。
你们不得怠慢,不得以论。
我故作庄严。
背过身体去。
四周安静下来。
我寻思一会儿,微微发笑,攥了一把拳头,安然入睡。
---------------------------我醒来的时候,闻到一股芳香。
原来天已黑了。
天寰抱着太一坐在书案前,太一好像在他膝盖上酣睡。
天寰批阅着奏折,不时凝眉,又不时轻撸太一的头。
他发现我醒了,笑道:重逢谢夫人愉快吗?我看她要是年轻二十岁,你是绝不肯让她入宫的。
为什么?我披着素纱衣起床,拖着木屐走到他身旁。
他发笑,我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梨涡:谢夫人年轻二十岁,我就被比下去啦?天寰说:你误会了。
我可没有那么说。
但谢夫人说的对。
你该快快乐乐的过日子,身体才会好起来,才能帮我。
我瞳子正对火心,闻言欢沁的说:你想要我帮你?我发现奏折上写的是今夏不少地方欠收,流民困苦,纷纷自卖为奴的事情,而且还是杜昭维笔迹。
我现在虽然并不直接参与朝政,但耳濡目染,能一眼就看出要员的墨迹了。
当然了。
太一还小……你……天寰把对我的眼睛挪开:你至少要活到当祖母的时候。
那时候我也老了,头发白了秃了,说不定还很胖。
除了你这当祖母的老太太,谁还会喜欢我呢?我知道他是说笑,又用手指捅了捅他的脸颊:为何咱们太一没有笑涡呢?太一还是婴儿。
没有便没有吧。
我童年就厌弃这个笑涡,觉得它非但让我缺乏威仪,还是单侧的不伦不类。
我猜想自己笑起来定是一幅傻样。
所以小小年纪,我就成天板着脸。
太一张开眼睛,对他父亲笑。
天寰抱起他晃了晃:太一,你是为了家家才笑的吧?鲜卑贵族,私下里面称呼母亲为家家,天寰那么叫我,我倒是乐在其中。
我抱着他的肩膀,又低头去亲亲儿子的额头:太可惜了,家家偏偏喜欢你爹爹这个地方。
他自己老用那个笑涡迷人,还故作无辜。
呵呵……我们用膳吧。
西南月升,轩槛凉生。
我问天寰:今年收成不好吗?是的。
天寰用手巾抹了一把脸:不过荒年自有丰年的存粮救济,我前些年就备好了。
借此危机,杜昭维上了二十四条陈,建言革新财政,倒是很合我心。
朝廷如果要打下南朝统一全国,现在的各种制度依然是要改革。
我朝先族为鲜卑奴隶主,虽然几经汉化,但自从父皇时代起,礼制崩坏,连年征伐,朝廷难以顾及习俗。
好多鲜卑人背道而驰,企图恢复旧制。
我当皇帝那么多年,一直到今年开春,才能专心于军事以外的领域。
你下决心做的事,我当然全心赞成,谁让我是你的妻室呢。
正如邹忌讽齐王纳谏所说,妻是因爱而有所偏私。
可是别人怎么样?有的是怕你,有的是奉承你。
我父皇也想过改革,他对我说过些道理。
我当时似懂非懂,如今捉摸起来,原来他的意思是:建塔需要一层层垫砖,不能因为自己是一代英主操之过急。
革新令草拟,何难之有?但几十条命令,下面不认真执行,就是一纸空文。
边疆郡县的官员大多是贵族纨绔。
要做实事,靠这些人是不够的……但我若要有心帮你,现也不能出宫廷。
况且我除了如雅,也没有卒子。
我注视他的眼睛。
天寰把我抱起来,吻了吻我的手:你有我。
你养好身体,上官给你的药,都要记得吃。
上官好像也病了,这几天他嫌弃城里人多吵闹,就干脆躲到山上别业去调养。
上官病了?他一定是照顾我才病了。
我内疚抚摸他的鬓发:你肯定还想和他商量改革的大计呢。
不,我从不和他商量这个。
上官是谋士,却不肯为官。
从一开始,上官跟我这条界线就分明。
我不能把什么都抛给他。
我知道天下平定后,上官想要一叶扁舟逍遥江湖。
我是皇帝,能自己担负责任。
凤兮凤兮跟着我,我和他都觉得并不委屈。
可他毕竟为我殚精竭虑,心力交瘁。
我不愿让他背负老顽固给的骂名。
况且,上官是汉之张良一样的人才,而不是秦国的商鞅,李斯。
改革,要用臣,而非士。
天寰坚定的说。
我看得入神,天寰的面部线条,在灯烛下,一直有如水墨画般精致,刚柔相济。
天寰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这是南朝细作来的信。
想必谢夫人对你说了:南宫祸起萧墙,陆太后病退离宫,东宫母子失爱于君王,高句丽女云氏荣登夫人之位。
我随意翻看,上面是用一种奇怪的语言书写的,问:这是云夫人写给你的?怎么可能?天寰正色说:她自从到了南帝的身边,就不再给我写信了。
我在南朝细作多的是。
这种事,我和她各取所需,彼此心照不宣。
她本是个有手段有野心的女子,自负容色智慧,不肯居于人下。
我呢,得到了我所希望的一切情报,又引起了南宫君臣父子的猜忌,何必非要妨害她的路呢?每个女人都有虚荣。
南北朝,除了我这里,还有昭阳殿。
昭阳殿,从小我就知道是绝色男女们留下印记的地方。
可惜我这个皇帝算是一介武夫,不配多谈情。
我少年曾梦见昭阳殿里的红色莲花,不解何意。
如今遇到你,我想,自己何必需要懂?他的眼波如水,我仿佛重新见到了昭阳殿前,盛放夏日的满池重莲。
我蓦然觉得许久许久之前,当我在昭阳殿玩耍的时候,就该熟悉这个男人。
但这种熟悉,又是全然陌生的。
左思右想,颇为玄妙。
天寰。
我就知道她不是你的女人,你不会把自己的女人送给对手。
我自信的说。
就你那个猪狗不如的叔叔,也算我敌手?要是没有南朝的文臣武将,我早就过江了。
南朝实力,在于人才,江南有人才!中山王对阵他们,固然我没有想要赢。
但萧植的布军已经足以引起我的警惕。
我认为南朝并未显露真正的实力。
至于阿云,当初五弟不喜欢她,因为小家伙觉得她太有心计。
五弟十二岁时候就看出来,难道我看不出来?她是我十六岁平定燕州的时候带回宫的,我救了她一家。
当时她十岁,宫女全比不上她机灵。
本来,大家都认为等到她长成,我一定会将她纳为内人的。
但是他们全那么想,我偏偏不要。
我救这家人,是因为我觉得是公正的,不是为了自己多个女人。
美女我见多了。
美人如花。
阿云好像映日桃花,但并不为我所欣赏。
我喜欢的女人,不要太笨,也不要太聪明。
我是一把剑,不希望还有一把剑躺在我的身旁。
他吻了吻我的嘴角,手指比划着:我不知别的男人怎么想。
但对我来说,干将莫邪的双剑故事,从来是一个悲剧。
就算被丝绸缠住一生,也要比针锋相对好。
他修长的手指穿过我的头发,柔声荡漾:这就是一把现成的丝。
我心里陡然轻松,开朗。
我躺在天寰怀中,星星的光点,伴着夏夜里特有的兰草飞絮,落在我的手心里,又落到我的裙子上。
我笑道:你是一念之差。
说不定当年你一个念头转错了,就会要了人家,而你也正是因为一念之差,才想娶我。
一丝飞絮飞到我的鼻孔里,我打了一个喷嚏。
天寰将清爽的袖子盖到我的脸上,帮我擦干净:我娶你,不是一念之差,而是蓄谋已久。
就算阿云长得和你一样,也没有那么自作聪明。
我亦不会纳她。
因为她是高句丽人。
你注意到吗?人们说我父皇文成帝是一个昏君,后宫充盈美女。
可我们兄弟,每一个的母亲都是汉人。
这不是巧合。
一个胡人,甚至我们鲜卑族女子所生的男孩,都不适当做未来王朝的主人。
父皇对此不糊涂,何况我?我有点悲伤,未来王朝的主人,能是我们的太一吗?天寰将我扶起来,抱到书案旁,将白纸铺开,提起左手,在纸头上将秘信上的符号一一画出:瞧,这是我和他们通讯的符号,每个都有特殊的意义。
我父皇教给我的,我教你一部分吧。
我还是第一次听他那么说,我望着他的左手:天寰,你用左手写?他一笑:自从太一出生十天,我就开始练习了。
虽然现在只能画好符号。
但等到太一懂事,我就能用左手写出好字来了。
青凤那个人,本来就是左右手都能书写的。
你看这样……行吗?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哑声道:好。
天寰耐心教了我一会儿,眸子一闪:对,你生产过了月余,让你出去走动走动才好。
宫里的空气不新鲜,人多还碍手碍脚。
我带你去终南山的上官别业如何,我们顺便去探望他。
真的吗?天寰。
我一直就想出去走动呢,只怕天寰不答应。
我兴奋的搂着他,一阵亲吻。
他轻声咳嗽,提醒道:皇后宫,下官不胜荣幸,可是您的毛笔……墨汁果然被我擦到他雪白的脸颊上去了,黑白分明。
我哈哈大笑。
天寰愣住,然后也笑了。
---------------------人间江山,丽色天成。
疏懒意长,夏风草香。
我穿石竹罗衣,他着天青色衫。
微服私访,侍卫们是少不得的,不过皇帝使用的侍卫,毕竟都是高手。
非但是武功高手,还是隐藏高手。
放眼望去,只是风景陶然。
我走了一会儿,不免劳累。
但看天寰难得的轻松兴致,也不忍让他失望。
恰巧石桥溪畔,有根钓竿搁着,我高兴的跑过去,假装垂钓。
天寰默默在背后看着:上官的别业倒是舒服。
他家五代经营此处,可我是第一次来。
这里离长安太近,只怕不是他终老之地。
我听出他依依不舍的口气,感到好笑。
但又想起:上官是天寰唯一的朋友。
要是没有了他,天寰就更寂寞了。
如果我能一直陪着天寰就好了,可是,生下太一,我元气大伤。
这时要站起来都乏力。
究竟能陪着他多少年呢?我只得调侃说:他要是放弃这地方,我们就来住吧。
我又动了动腿,还是不行。
我不免有点沮丧,回头含羞带恼的对天寰说:鱼儿不上钩,我再等一会儿。
天寰笑了几声,对我开口:还是让我背你吧。
我没有答应,他已背起我了。
我想虽然这属于上官内园,但一定会被几个躲藏的侍卫看到,我敲了他的背脊:天寰,我自己走。
他根本不理。
我情急又说:皇上,让我下来行吗?天寰闷声说:你就在那里呆着吧。
他背着我继续走,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安心。
用脸蛋贴着他的脖子。
这人天生就冰肌玉骨,夏天脖子还是如同寒玉凉丝丝的。
他一扭脖子:你的脸蛋怎么晒成这样?活像一个热鸡子儿。
我故意叹气:大哥笑话我?久病无孝子。
呜呼哀哉,小女久病,是以无孝夫。
他笑道:要让我当二十四孝夫君?只怕是不能够。
小妹妹你嫁龙随龙,这一生也不许悔棋。
我不想悔,也没有悔。
我轻声问:天寰,你还记得以前咱们一起下青城山那天吗?好像是有那么回事情。
他说。
我掐了他一下:我不信你不记得。
那时你可不是背着我,而是一路背对着我。
我笑。
我刚刚认识你就背着你下山,你肯赏脸?要是我那样多情,如今三宫六院全住满了人了。
柳丝飞舞,把我们都笼在其中。
天寰在柔绿中,变得不同以往。
我抱着他,贴着他的耳朵说:天寰,我们记住今天吧。
就算没有我,天下人都会念叨你,你是皇帝,一定能完成百代的基业。
天寰的步子慢下来,路途似乎变得崎岖,他也没有说任何话。
风吹叶响,瀑布边冒出来一个白花花的人影。
那人看到我们,连忙钻到水下去了。
天寰眼睛尖,已看清他了,大声道:出来。
碧绿的水潭里,有个人头钻出来,双眼深湛,蓝紫色的眼珠像宝石:皇上?皇后?这……这简直是……天寰将我放下,身手利落的提起竹竿,将岸上的衣服挑给他。
赵显咧嘴:皇上,臣是来先生这里玩儿的,你来干什么?他迅速的套衣服,我连忙扭过头,此情此景,挺滑稽。
-----天寰回顾我一眼,坦然自若的回答:朕是陪皇后来这里玩赏山水的。
赵显似乎是找不到发簪了,爬到岸边,扳了一小根树枝固定头发。
他笑道:龙凤呈祥,应该应该。
我大大方方的一笑:赵显,在先生这里,就别拘束繁文缛节了吧。
他回朝后,与我有几个照面,但全不如现在这般近。
赵显看到我好像发自内心的高兴,他把竹竿接过,大踏步的走到我们前面:臣带路。
天寰面不改色,居然又蹭过来拦住我的腰,像是打算抱着我走。
我轻轻的踢了他一下,摇摇头。
我挽住他的臂弯,让他拖着我走。
赵显用竹竿逗弄红蜻蜓,样子颇似长臂猿。
清爽的气息,随着潺潺的山泉萦绕一路。
天寰对赵显说:赵显,朕打算给你营建一处府邸,满京城中,你喜欢哪里?赵显摸了摸下巴:皇上,臣哪里都喜欢,但府邸就不必了。
皇上的天下没有定,我这条光棍要什么府邸?听闻赵显回来后,依然住在过去桂宫门外值宿的几间屋舍内,全不像个二品的将军。
天寰瞧了我一眼:难道朕不定天下,你就一辈子不安家?赵显笑嘻嘻的:嗯。
臣喜欢来去无牵挂。
皇上,我现住的地方有说不出的好处,我只对你们才说。
我自己没有家,到处都能跑。
若天气热了,我就跳到赵王府前的泉池里面洗个澡,冲冲凉。
全京城的池子,没有比那里更舒服的。
若肚子饿了,我就跑到谢公子如雅那边弄点吃喝,打打牙祭。
我这人常发火气,因为住宿的地方没什么摆设,我抡起大刀,也打不坏啥值钱玩意儿。
要是我真有个将军府,既不能到五殿下家门口洗澡,也不能到谢公子家吃白食,而且隔三差五,还要自己赔自己东西,多没意思的事情啊。
想到赵显跳在阿宙王府喷泉里的模样,我忍俊不禁。
天寰笑骂:臭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
赵显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听了这话,露出调皮与敬慕参半的表情:皇上,地有多厚,臣不知道,想来想去不会比臣的脸皮厚。
可是,天有多高我知道,天和皇上一般高。
我掩住嘴,天寰拉长脸呵斥:小猴子去了北疆两个春秋,越发的皮实了,谁要你嘴上奉承?赵显蓝眼珠一顿:皇上,皇上,……他像个受委屈的孩子般,拖着音叫皇帝。
我看不过眼:皇上您未免武断了。
赵显护送我去漠北,记忆犹新。
他并不耍嘴皮,倒是个实在人。
天寰淡定道:他是朕带出来的。
是什么人,朕最知道。
赵显听了十分喜悦,将手里捉的一只蜻蜓即刻放生了。
天寰又要开口,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上官别业曲折而精妙,让我们仿佛踩进一卷诗画。
赵显带我们穿过一架葡萄枝,远远的喊:先生?花影婆娑,绿光离合,榻上坐着一人,宽袖木屐。
清扬如芙蓉出绿波,让我错觉回到了江南。
上官显然是洗发后等待晾干,因此发丝全在脑后随意披散,他略回眸,神采精粹,难以言喻。
他手里停了动作,牙齿里发出咝的一声,好像不相信我们都在这里。
天寰上下瞧了他几眼,浅笑道:有美一人,凤兮凤兮啊。
上官好像憔悴柔弱了许多,眉宇间甚是倦怠。
我在天寰背后冲他一笑。
上官白了天寰一眼,回敬道:过奖。
我一个人,怎比得上人家一对英雄美人好看?天寰只是对他笑:我知道你是躲着人,到这里来,但我还是寻来了。
上官不搭理他,关切的望着我:你走山路吃力吗?这些天睡得好吗?我点点头:走的还不太累。
我虽然还有些乏力,但睡得甚好。
上官目光似有情味,他想了想:……可见这个药方使得。
我让孙照去采药,你还是接着服用吧。
还好今儿在厨房里备着一条鱼,等会儿炖了,正好把我们几个人填饱。
我忙说:我去做吧。
赵显,你到厨房来帮我把手。
赵显擦着汗答应。
上官正在剥着豆荚。
天寰环顾四周,找到一把小胡床,坐在上官脚跟,把一篮豆子抢过来:你病了。
我来剥吧。
他说完,就剥了起来。
上官微笑道:好,你来剥,不过你也有东西给我吧?果然,天寰从袖子中取出一卷小小的丝绸:这个就是南朝将军府的新阵演习图。
细作绘制不全,你看看。
我怀疑其中有诈……但不肯定。
上官皱眉:听说南朝新出来一位云夫人。
天寰笑涡一动,目光幽寒,不知道又转到什么念头。
上官凝视他:你想要在两三年革新财政,巩固人才,打好收拢天下的基础。
但未知南朝风云变幻,可会影响到你的算盘。
一国之后宫乱,朝堂必定也有波折。
若是你后宫也那样糟糕,帝国何来今日的威风?天寰剥豆荚不熟练,煞是费力。
他用袍袖将靠近篮子的白鹤赶开,得意的说:所以我的宫才俩个人嘛。
只有我才能做到。
上官默然审视画卷,天寰也跟着闭嘴。
我放心的到厨房寻找佐料,料理鱼汤。
赵显跪着地上升火:皇后宫你别弯腰,我来。
我切着葱花,发现赵显比两年前更像个大人了。
想起当年他一路护送我,也曾多次捉了鱼烘烤给我吃。
时光飞快,如今我已为人母,赵显也是青年虎将。
在这里,别叫我皇后宫了。
皇子满月我没有见到你。
我说。
他直接说:是,我去了洛阳,调了三万兵。
皇上……让我和元君宙配合演练。
元君宙?我擦了擦手:赵显,我听全部听说了……我故意停下。
赵显追问:你听说了什么呀?我听说你跟赵王不和,彼此恨不得杀了对方。
我夸张的说,试探他的反应。
赵显张开嘴巴:谁说的?天杀的造谣。
我哪里会杀了他?他再骄横,也是皇上的弟弟。
原来我是跟他有芥蒂,因为是他先不喜欢我,成天张口闭口骂我是猴子,野人,反贼。
我也是男人,就因为他是太尉王,就可以踩着我的脸?我也是人。
不过……最近几天,倒是出奇了……他回头眺望天寰和上官的影子,犹豫该不该对我说下去。
我起身将鱼入了锅子,也不催他说,屋子里热气腾腾。
我蓦然发现,灶台荷叶下放了一叠子杨梅,一碰,还凉着,就拿了给赵显吃。
他要让给我,我说:我还有病,不吃冷食。
你慢慢吃。
赵显咀嚼杨梅,慢慢说:最近几天,元君宙变了。
先是优先将粮草武器都供我先挑选,后来又主动邀请我去他府里喝酒。
非但不再高高在上,反而对我十分和气,还要跟我拉扯生辰八字,说我命中注定是他的朋友。
我越想越觉得奇怪,而且不瞒你说,甚至有点害怕。
元君宙在西北带兵的时候,打仗之狠花招之多,连我在边疆都听说了,人们都把他比作冠军侯霍去病那般的少年英杰……我不待见他,他何来凑近乎?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别人用刀架在我脖子上,要我求饶,我是万死也不肯的。
但人家对我笑脸相迎,叫几声哥哥。
我倒反而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小气?所以……他牙齿咯噔一下:不瞒皇后,我今天来找先生,本来是为了讨教讨教。
但是看到先生病恹恹的,我怕让他烦心,就没有说了。
阿宙是变了么?其实这是最简单的道理,我和赵显长大,阿宙也在长大。
纵然在西北,我见了阿宙的慌乱,惶恐,但在他人眼里,阿宙是塞外飘香的一位少年将军王。
我心里突然为阿宙的变化有几分高兴,便说:赵显,有个故事叫将相和,你知道吗?你是为了皇上的天下,他也是为了皇上的天下,你不是利欲熏心的人,他也不是奸佞误国的王。
你们本来就没有芥蒂,更不是矛与盾。
要说元君宙,过去是心直口快,并不像其他皇室子弟那般爱藏着。
非但你,连我,连上官,也被他嘲弄过的。
你不也嘲笑过他,嘲的好痛快。
你都忘啦?我还记得呢。
我靠着赵显坐下,含笑擦了下汗珠:他既然率先向你示好,你江湖男儿,红尘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岂能输给他的心胸?我根本不担心你,你一定能做的最对最好。
赵显的蓝眸晶莹,才长出胡须的人中动了动:你真的那么想?当然。
我爽快的说:元君宙跟我们不同,是皇上那样强大的人无微不至的宠爱出来的。
所以他要长大,比你我更辛苦。
赵显你心广,皇上待你如何?皇上对我恩重如山。
要是没有皇上,我大概早下地狱了。
嗯,皇上现在依然是宠爱元君宙的。
但是他毕竟大了,皇上也有了自己的儿子,不能过于明显的照顾他。
赵显你以为报答皇上,就是给皇上打天下拼命?兄弟如枝叶,你给元君宙一点帮助,也是帮到皇上。
你们要是双璧合一,给皇上省下多少的心力?我浑身是汗,就示意赵显和我一起坐到靠东的门槛上。
赵显好像陷入沉思,他聪敏的眼睛更闪亮了。
我明白了,我下山去就跟他喝酒。
他说。
我笑:也不是一定要喝酒,贪杯误事。
赵显,你知人们将你比作谁?他搓了下手:韩信。
我喜欢韩信,他是贫寒出身的大英雄。
萧何月下追韩信。
以前在蓝羽军,皇上对我就像那样。
皇上……他没有说下去。
要我说,把你比作韩信才是害死你。
我要是你,宁愿元君宙骂我猴子,山贼,也不做韩信。
赵显惊讶:为什么?我说:韩信是大将,扬名天下,但是他却因为贪功冒进,最后被汉王夫妇杀死了。
临死时候,他一定很后悔。
赵显,你记得柔然大捷后,皇上给你什么赏赐?一块免死金牌。
对我面对着夏风,坚定的说:我当时就寻思:为何只送给赵显这个?这两年我在皇上身边,你在远方,我知道了答案。
赵显,皇上一直在保护你,我也想这样。
以后再有人比你为韩信,你就说:我不做韩信,我要做大将周亚夫那样尽忠职守,严谨治军的将军。
赵显的眸子里,好像燃起火焰,蓝眸更蓝:皇后,我大字都不识一箩筐,所以你说韩信,周亚夫,我都只明白一点。
我愣了愣,到箱笼翻找:发现全是当归,鹿茸之类的补药。
是上官要大补?还是给我吃?我又找另一柜子,给汤里加盐。
我找了一根烧火的柴枝,继续坐回门槛上,将槛前的沙土用鞋子磨平:没关系,以后让如雅留心教你。
你可别嫌弃,我先来给你讲讲他们的故事。
我在沙面上画了一条曲线,算是河,又添了几笔,算是座桥,清了清嗓子:从前有个人叫韩信,住在我家乡附近,一个叫淮阴的地方……赵显认真的听,我也忘我的讲。
过去的历史,在繁杀的,急促的,激越的山鸣中沉淀到沙里。
等我意识到口干时,故事也快讲完了,赵显说:韩信可怜。
我点点头,背后有人递上一杯水:太累了,费了这许多口舌。
是天寰,原来他将剥好的豆子送进伙房来了。
我喝了,水里放着蜜糖,就是甜。
赵显摸了摸脑袋:皇上,是臣的错。
怎么怪他。
我摇头,天寰的脸,看了倒是让人心静。
天寰拍了拍赵显的肩膀:你爱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是草寇作乱时候所讲的造反的话,以后不要公开说了。
皇上,王侯将相,真是无种的吧?我仰起脸,对天寰问。
天寰怜爱的掏出丝绢,将我鼻尖的汗水抹去,他的水雾般的眸子,好像隔着纱账的青莲,静美而包容。
他转脸对赵显严肃的说:赵显,为了皇后这一句。
你记得朕此刻的许诺:假如你能完成未来在江南战役中的所有任务。
天下一统时,朕将封你为本朝唯一的异姓王。
赵显大惊,跪下推辞,我与天寰对视了一眼,带笑柔声道:赵显,此刻不必推辞。
你完成这些责任的前路太长,因此到时候你再推辞,也不迟。
要是我是你,我就不推辞。
天下只以出身为终身的时代,已然过去。
非但武将如此,文臣也是。
----------月儿隐没在紫藤花的树稍,环绕着宅子的溪水,脆脆琅琅。
一阵微风,一帘花影,一声乌啼,香茗酽酽。
赵显要赶回军营,只剩下我们。
上官的病古怪,起得急,他自己也解释不出原由。
我颇为担忧,但他言语间讳莫如深,我怎么一再追问?我看南朝多了云夫人。
腐朽之楼阁,崩坏恐怕更快,但我们就更要辛苦些。
上官说:你带来的图,不像是假的。
但是萧植与梅夏生,果真是不简单的人物。
想来你我这一路平定漠北,河西,都是太容易了。
因此上天才生出这两个人……让我们多些趣味。
天寰傲然一笑:我要除掉萧,梅,倒是好几种办法,只是此刻不屑于用。
你如今倒是讲起仁义道德了……上官不知道是讽刺还是感叹,唇角微笑清凉。
算了吧,天下属我最不讲仁义道德。
只是如今我若一举灭南,北朝却还没有准备好……混乱迭生,那么一旦我老病死去,这只是一个如秦朝一般的短命王朝而已。
我转过脸,天寰按了按我的手。
上官笑了一声:你是深谋远虑的人。
可惜我只能陪伴你不多的年份了,等到以后我走了,这所别业就送给皇家,办一所书院吧。
书院?我问。
是啊,国家除了太学,还应鼓励开办的书院,让广大的有志子弟得以求学名儒。
我不善于和人交际,将来也不想留恋在长安附近的终南山。
所以我除了教授太一,是不会当第二个人的老师的。
等到我走的那一天。
上官望向天寰:你不要送我,你也要答应,从此不要找我。
我心里一动,良宵之夜,他为何提起那个十年之约?天寰的脸上浮着冰莹的清光,他的唇动了动,终不成句。
我有点心疼,尽量用轻松的口气戏谑道:先生,不能来找你,写个信给你不成吗?或者你写个信来?上官坚决的说:不行。
我走了,便是走了,况且天寰你……上官没有说完。
他好像第一次叫他天寰。
天寰站起身:你走便走,谁还能拦着你?你既然叫我不找你,我为何要盯着你这个人?上官清澈的眸子,直面他,他也缓缓起身,柔和说:是啊,你醉拥丽人,醒握天下,不需要盯着我。
只是将来别再自欺欺人,纵然有了江山美人。
你最终,还是要直面你自己。
你那年在青城山,明明知道我素来的抱负,还让小杜用高官厚禄来试探我……我从不怪你,但我没有忘,对不起。
还有你这次对……声音嘎然而止。
天寰嘴唇紧闭,好像听不明白,又好像很明白。
上官望了望门外,用手弹掉天寰肩上的灰:哎,我不知道是寒碜你,还是寒碜我自己。
让我说你,比说我自己还难过。
这个时代,你注定是万里江山图的中心,而我不过是这幅画里的一朵云,一座青峰,或者只是画中阴暗不明的部分。
你不要以为我当陪衬就不乐意。
我只要能出现在你们这幅画上,就会快乐。
只是劝你别太自信,天寰。
我出去走走,你带着夏初去我母亲的房间休息,我方才已收拾好了……沐浴的地方你也知道了……天寰叫住他:要下雨了……上官走了好几步,才返身取了把伞,带着几分歉疚望着我,又对天寰说:我知道,转转就回来。
-----------上官母亲的居室整洁清雅,并没有主人亡故多年的萧瑟。
一盏八角琉璃灯。
几枝百合插在床头。
雪白的纸帐上,绘着墨色的梅花。
等我匆匆的梳洗完毕,天寰正傻坐在书案之前,盯着墙壁发呆。
我抱住他的背脊,一股豆蔻的香味随着换洗后的衣服扑鼻而来:天寰,你可别放在心上,先生是病了,才说那么多,要是你介意,他倒难过了。
谁知天寰回答:傻瓜,我并不介意。
我是因为墙上的那幅古画才发呆。
不知出自谁的手笔,年代久远了,印章也模糊了。
我仔细看,墙上悬挂有一幅尺幅不大的荷花图。
图上重莲娉婷,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蜻蜓依偎着花香,意甚缱倦。
图画之侧,还有行书: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天寰道:这字写得甚美,比图要好得多。
窗外下起了雨。
雨打窗纱,微寒的山风钻进窗纱,拂动了纸上的梅花。
我抱住天寰,呆了半晌,才说:怪事,我小时候,好像在昭阳殿的哪里也读过这首诗。
我看了总是不解。
画上画的荷花,正是昭阳殿外的千瓣重莲呢。
好像有个典故,父皇讲过,但我忘了。
我对于恩爱缠绵的故事,记性太差。
所以整个人,在这点上,也跟木头一样。
我想起上官的母亲王夫人是南边人,她藏有南方的图画,也是平常。
天寰的笑涡挨近我的鼻子,他吸了口气:看了这首诗,我倒是有点难过……不过我们身在乱世,哪里能有纤细如毫发之温情?想起来我倒是告诉你好多我童年的事情,但你却很少说你的。
不公平。
我托着下巴:嗯,我不是不想说,但都是琐事。
你要听,我以后有空,就一段段说给你听。
天寰把我抱到床上,吻着我的鼻子,道:其实你并不像木头。
多谢你安慰。
我把双脚伸到他的怀里:我好像在发胖,都怪你们。
成天喂我吃些补药。
天寰抚摸我的脚:胖才好看。
我最喜欢你的脚丫,白白胖胖的。
人家都喜欢尖尖窄窄的花瓣,海棠,梅花,桃花……我却更偏爱牡丹花,荷花这样大花盘的花朵。
可惜你除了这双脚,哪里有够格的胖呢?他说着,借着灯光吻起我的脚来。
我羞得捂住眼睛,怪不得他老爱亲我这里。
我咯咯笑起来挣脱:痒痒。
天寰把我搂在怀里,吹熄了灯,陪着我躺下。
听他的呼吸,我有点尴尬,神医道,我产后一年内,不得行房。
因此天寰跟我一径是规规矩矩的。
不过时间太长,对男人也甚是……我轻声说:我好多了。
再过一两个月……也许我们……我用脚去碰他的腿。
天寰一声不吭,我倒是有点紧张,谁知他又笑了:这万不可冒险。
短暂贪欢有何好处?我们的打算,都要长长久久的。
自从你怀孕,我就谨慎至今。
那么多天都等了,不怕继续等。
他让我枕着他的肩膀,贴近我的耳朵:其实我也是怪人。
比起那种乐趣,我更情愿像现在这样跟你相依,听着山雨鸟鸣入睡。
他的气息吹到我的眉毛上,我习惯性的咬着他胸口衣裳。
天寰抚摸我下巴,胸腔里的声音夜雨更丰沛温柔:这女孩子亏得是嫁给了有点子钱的男人。
换个穷人家,你这么伤衣服,最后你夫君只能在胸口上补个补丁了。
我捶他好几下,他才不笑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我知道我和天寰在想同样的事。
为何世间人如此的感慨年华?虽然我们相差十岁,但我并没有太多感伤。
莲舟轻摇,天河被雨送到我们的圆窗之下。
月亮虽然不见,但我想它必定舍不得离不开我们。
它或许躺在夜来香的植株下面,乘着我们无言相偎,潜入梦里。
初蕊,在梅花纸帐上绽放。
当我把生命和他的埋在一块儿时,梦就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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