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2025-03-29 06:57:29

最后的选择进了腊月,到底是富豪之家,卜二先生府上焕然一新,栏杆都重新漆了个遍,亮闪闪的光彩照相馆人,常青树叶也修剪过,菊花腊梅争芳斗艳,园子里不再有别的杂物,显得越发宽敞大方,房屋大多贴了红窗纸,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家仆们来来去去很是热闹。

反了反了!凤彩彩埋怨,抢上前在想什么呢!雷蕾回神,看着贴反的窗纸,勉强笑了笑又浪费了,我还是先过去歇着,你们来。

于是走到旁边坐下。

凤彩彩口无遮拦地问:你和萧公子不是好了吗?雷蕾不语。

温香低声你这两天怎么了?没有关系了,但要眼睁睁看着某些人在面前出事,还是会难以接受,雷蕾沉默片刻,摇关没什么,就是头有点晕。

温香正要说什么,却被一个声音打断:几位姑娘总在这边帮忙,卜某着实过意不去。

卜二先生走来。

雷蕾忙起身二先生。

卜二先生道劳你们忙了几日,为家兄之事,害得你们年也不能回去好好过,我方才已经请过何盟主他们,你们晚上就不必回去了,就在这里吃顿饭吧。

凤彩彩笑二先生太客气。

卜二先生笑着再说几句,吩咐人送上了些上好的茶点,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雷蕾隐约有点不安,加上心里闷得慌,于是干脆找借口避开温香二人,独自在园子里乱逛。

远远的,甘草一个人站在桥廊上,全神贯注地看着面前红漆的松木柱子,目光闪闪,神色古怪,不时以手轻轻在上面拍一拍,侧耳听声响。

若说上次没看清,雷蕾这次可确认了,他看的的确是廊柱。

可区区一根廊柱有什么值得看的,让他这么入神?正在疑惑,那边甘草忽然快上走到别一根廊柱旁,同样用手摸摸,敲敲,似乎还是有什么不能确定。

在打什么主意?雷蕾皱眉,见周围来去的下人不少,决定过去试探一下。

甘草,你在这儿做什么?一个声音响起,紧接着另一个人也出现在游廊上。

武功不差啊!雷蕾连忙退回墙后。

那边甘草吃吓,手足无措二先生。

卜二先生奇怪这柱子有用?甘草目光躲闪我就是看看这柱子特别,声响也好,所以。

卜二先生笑着介绍这是我特地叫人从寿仙岭运回来的松木,花了不少工钱,若你将来什么时候打算另起宅院,我再叫他们替你捎几根就是。

甘草忙借着台阶说多谢二先生。

你也是个老实孩子,当初大哥在时,就常在我跟前夸你。

卜二先生拍拍他的肩膀,想到兄长,不禁黯然罢了,若是今后你有什么难事,尽量跟我说,不要见外。

甘草垂首是卜二先生想起一事明年我这边打算开设几间医馆,信得过的人不多,或者还要你们师兄弟来帮忙打理。

甘草喜甘草愿意效劳。

晚上别回去了,留在这儿吃饭吧。

是厅上灯火辉煌,摆着张长长的精美宽大的桌子,丫鬟们走来走去布菜安箸,香味飘飘,也不知是酒香菜香,还是丫鬟们身上的脂粉香味。

卜二先生口里的一顿便饭,是不能当做便饭来看的,不多时,一桌丰盛的酒菜呈现在面前,让人垂涎欲滴,有经验的食客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桌酒菜价值绝对不低于五十两银子。

凤彩彩悄声卜二先生这么客气。

温香也笑。

这才是富商家的日子,雷蕾叹气,百胜山庄田庄收那么高,小白就没这么会享受。

笑声里,卜二先生与何太平当先进来,后面紧接着公子与秦流风冷醉,西沙派温庭,南海派掌门冷圣音,还有李鱼甘草两个。

卜二先生一面让众人入座,一面热情地笑方才还怕何盟主不有来。

何太平目光闪烁,看着面前的酒菜,笑得温和又有风度卜二先生盛情,何某怎好辜负?见雷蕾站在旁边,公子示意她到身旁坐下。

众人纷纷就座。

丫鬟上来斟酒,一人满杯。

卜二先生客气劝道为家兄之事,诸位不辞辛苦远道而来,如今过年也不能回去,卜某很是过意不去,几杯水酒,不成敬意。

秦流风道二先生言重,不过是我等分内之事。

卜二先生笑虽如此,卜某总是惭愧。

秦流风拿筷子夹起一片肉,半天玩笑倒是这顿饭,必定美味得很,二先生一片美意,就怕我等消受不起。

卜二先生愣了愣,秦公子说笑了。

何太平微笑,难得二先生有这份心,我等为何不能受?众人一笑,气氛又热闹起来。

雷蕾看着秦流风,细细咀嚼,觉得他刚才的话像是大有深意,于是她下意识将目光移向甘草,却见他默默坐在旁边,面色阴晴不定,心里不觉更加怀疑。

她端起酒正要喝。

公子忽然伸手拦住,低声呵斥没规矩。

雷蕾岂是不看脸色之人,立即会意,放下酒杯,瞥瞥嘴做不满的样子。

随便,随意些。

卜二先生笑呵呵地摆手,见其他人都迟迟不动筷子,又奇怪莫非这些菜不合诸位口味?自然不是。

何太平端了端酒杯,又放下,叹息区区一枚长生果引出这么多事,亲友反目,各门派纷争不断,何某身为盟主却束手无策,令兄遇害已至两年,至今也未能还他一个公道,实在心中有愧。

提到这事,卜二先生忙道长生果之事本就玄虚,何盟主苛责了。

秦流风摇头,卜二先生不知其中厉害,如今我们特意来八仙府,为的不只是令兄的案子,还有令兄那枚真正的长生果,此物至今下落不明,想来上官秋月也在寻找,若落入他手上,只怕不妙。

原来如此。

卜二先生恍然,笑道何盟主主放心,那等玄奇之物,谁真能支。

何太平微笑是吗?卜二先生道当然,那。

突然没了声音,脸色渐渐变白。

其余众人都冷冷看着他。

雷蕾先是愣,接着也反应过来,先前所有的疑惑此刻都解开了,顿时震惊不已。

唯独凤彩彩与温香还是一头雾水。

秦流风笑道卜二先生忘了,长生果早就被我们销毁了。

苹果当然不是长生果,但蓝门寻得的那颗核桃,却是众人认定的真正的长生果,由石先生亲自卖出,何太平当着天下人的面将它销毁,事情才得以平息,江湖自此也再没发生任何争夺长生果的祸事。

世人眼中,长生果已经被销毁。

何太平与秦流风却还在寻找已经不在的东西。

此事让外人听到,会是什么反应?刚才那番话,分明是何太平与秦流风在有意试探,卜二先生却毫不意外,并且顺着说了下去,原因只有一个――他早就知道销毁的那颗是假的。

秦流风笑道蓝门那枚长生果,雷蕾姑娘不巧正好认得,然而知道它有假的人却并不多,若非何兄弟亲口说来,连我们都不信,记得卜二先生曾说过,你并未见过那枚长生果,又如何知道它是假的?卜二先生镇定道卜某只是不信世上有那等玄奇之物罢了,所以认为有假。

秦流风拿筷子拨拨面前的鱼,浇有兴味地看他长生果是假的,但这些菜里的软筋散却是真的,二先生美意,我等实在难消受。

何太平起身,柔和的声音里有了威严卜二先生亲手掌毙兄长,贩卖假长生果为祸江湖,与魔教勾结,你可知罪?卜二先生道想不到何盟主也会血口喷人,卜某倒意外得很。

秦流风也站起来当夜三位掌门相继离开,最后走的是冷前掌门,你趁卜老先生送客之际,潜入房间等候,卜老先生回来后发现,却没有声张,只因你是他的兄弟,你二人对面说话,你便趁机下手得逞,之后取走长生果,怕被人过去时早发现,所以关门熄灯,然后拆了房顶气窗的木栏逃出,再将木栏重新钉好。

雷蕾忍不住道然后如花来了,他也是拆了木栏进房间的,却了现卜老先生已经遇害,惊慌之下怕人因为气窗木栏有拆卸痕迹而怀疑自己,于是就把门打开,转移我们的视线,所以第二天李大夫发现时,门是开着的,而气窗上上面的木栏也有两拆卸两次的痕迹。

凤彩彩惊怒原来卜老先生竟是被你亲手所害!卜二先生名声甚好,温香也觉得难以接受掌毙兄长,卜二先生怎会做出这种事!温庭厉声你杀了卜老先生,却陷害冷影,让我与颜文道都怀疑他, 更使他有口难言。

冷圣音闻言,倏地起身家你是不是被你所害,说!卜二先生面色沉沉,空口无凭,有什么证据!这饭菜里的软筋散,就是证据,与魔教勾结的证据。

秦流风道上官秋月借*(这字看不清)城血案要挟碧血宫,还让你在饭菜中下软筋散制住我们,与他里应外合,李兄弟前日便告知了何兄,所以我们今日才会放心赴宴,等着你再出破绽。

信也罢,不信也罢,软筋散的事卜某并不知还必须。

卜二看着李鱼冷笑至于碧血宫,若李老宫主知道自己是被亲儿子出卖,想必高兴得很。

李鱼垂眸。

何太平语气严厉,情义本就有大有小,上官秋月残忍无道,何某怎能将江湖拱手送与魔教,李兄弟不过是取大义之人,虽愧对亲友,却对得起江湖百姓。

公子道软筋散的事的确是李兄弟禀报的,但何兄却是早就怀疑你了。

何太平点头此事是甘大夫的功劳。

甘草一直以来的可疑行为,雷蕾也很不明白,忙看过去。

何太平却没有接着这话题往下说雷蕾姑娘那日在城外无名果园发现苹果叶,可见梅岛并不是真正的石先生,我与她在出城查看的路上遇人伏击,以至掉落悬崖。

‘石先生’的反应怎会这么快,当时雷蕾姑娘报信,只有你与温掌门知道,想来那时你便派人跟踪我二人了。

雷蕾知道后面的事,接过来说发现我们出城,你知道不对,于是火速派杀手阻拦,趁机争取时间去果园毁灭证据。

更摇头道你就是那个杀手组织的头领,卖假长生果是想赚钱,培养杀手收钱取命,也是为了赚钱,你喜欢钱。

卜二先生轻哼,不语。

何太平微笑二先生若定要证据,也好说。

示意秦流风。

秦流风从怀中取出两本簿子,丢到桌上这是二先生家的总账簿,上面记着前年和去年的每一笔生意,每一笔钱的去向来历,当初你生意惨淡,亏空无数,曾在周老爷处借了高得贷,还不起,本是要破产的,谁知后来却无故多了一大笔钱来应急,那笔钱是何来历?二先生应该清楚。

卜二先生果然变色你们。

秦流风笑道这要感谢甘大夫。

怪不得这么眼熟!雷蕾想起来,当初卜家下人交给甘草的原来就是账簿,甘草是在查他的账!卜二先生怒道甘草,我一向待你不薄,你竟然私下偷我的账簿!甘草也有些内疚,移开目光二先生是好,但师父等甘草理我视若己出,教我武功,传我医术,那也是师兄医术更高明的缘故,我甘草是想发财,想名动天下,可也不是没有良心。

说到这里,他有些愤怒,我也不愿那个人是卜二先生,为了长生果,你竟然亲手害死他老人家,我怎能轻易放过凶手!卜二先生冷哼。

甘草道前日见到雷蕾姑娘那片假长生果叶,我突然想起,当初我也曾在二先生的无子里捡到过一片一模一样的树叶,我对这些药草树叶记得都很清楚。

原来他那片苹果树叶是这么来的,雷蕾恍然,一直因为人品问题看不起他,如今听到这番言辞,未免对他萌生歉意那给我下毒的也是。

是二先生买通了卜家药铺厨房里的下人,让他下毒,陷害甘大夫。

何太平打断她甘大夫怀疑‘石先生’就是你,发现账上漏洞,所以找总账房张先生查证,你却知道雷蕾姑娘在怀疑他,所以有意用毒针杀张先生,为的也是嫁祸于他。

可是甘草怎么认识上官秋月?雷蕾疑惑,却没有问出来。

卜二先生额上有了汗,忽然道若我果真是‘石先生’,又怎会只这么点家底。

众人都沉默不语,卜府虽然富裕,但离顶级富谊明显还有段距离,石先生赚的钱绝对不只这点。

冷圣音道你贩卖假长生果,暗地培养杀手组织,所获不义之财颇多,至于在哪里,将这园子翻过来找一遍自然就有了。

卜二先生勉强笑道说家兄是卜某所杀,却无证据,如今仅凭这两本账,就说卜某是‘石先生’,卜某也无话可说,堂堂盟主,几位大侠,如今要动我卜家宅院的主意了?何太平不语。

甘草忽然道门外那些柱子。

卜二先生面色更白。

这点变化何太平自然不会庭,他立即给公子递了个眼色。

公子点头出门,走到院中廊上红漆柱子跟前,轻轻一掌,一根廊柱应声到下,发出一声闷响。

没有异常。

众人面面相觑。

公子也觉得意外,俯身看了片刻,忽然一只手托起那柱子走到门口,丢下这便是证据。

门槛被压碎。

区区一段木头,有这样的重量?众人愕然。

冷圣音过去踢了两脚,发现那松木柱子并末被如愿踢断,立即低头打量,随后冷笑金的,卜二先生果然聪明得很。

这柱子外面虽是松木,里面却空了心,竟裹着根纯金打造的金柱!何太平看卜二先生‘石先生’就是你,你还有什么话说?卜二先生不语。

萧庄主快退!李鱼忽然开口。

公子本是站在门外,闻言一惊,习武者反应都不慢,立即下意识后掠二丈。

就这么片刻工夫,厅上众人脸色都变了。

雷蕾只觉得全身上下一阵酥麻,想要抬脚地,竟是半他也动不了,酸软的感觉继续蔓延,她实在支撑不住,很快扑通一声倒地。

小蕾!公子惊。

不要进来。

李鱼费力地说。

说话间,其余人相继倒下。

除了卜二先生。

淡淡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散,混着酒菜香味,很难辨别。

上官洞主果然料事如神。

卜二先生面色已经好转,笑看李鱼你的性子我清楚得很,上官洞主也料定你必会坏事,所以让李晋先将饭菜里有炊筋散的事告诉你,果然你们只留意了饭菜,却没想到还有后着,这毒叫蛇涎香,上官洞主亲手研制,卜某先行服了点解药。

亲人选择了不同的立场,李鱼闭目道三哥他。

雷蕾猛然想起,当初那个跟上官秋月在一处谈话的长相酷似他的人,多半就是那位李晋大侠了,他来八仙府找过弟弟。

公子站在门外,冷冷道卜耀明,事到临头你还不知悔改,可知道将来的下场?卜二先生很平静将来?只怕你们已经没有将来。

看看盘膝运功的冷圣音等人想用内力逼出来,至少要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可以发生很多事了。

公子道只要萧白活着一日,你恶事散尽,以为你能逃赤?原来是想一网打尽,却没料到他会临时出门,无意中竟逃过一劫,风鸣刀向来代表武林公义,惩恶扬善名声在外,卜二先生到底心存畏惧,语气软和了许多,竟然出口解释卜某其实并不是有心要害家兄,只是当初生意遇上困境,眼看撑不下去,家兄却始终不肯帮忙。

说到这里,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愤怒,我是他的亲兄弟,好容易挣下这家产,有难时他竟宁可袖手旁观,也不肯多收点诊金!柴府曾出一万银子请他进府,他竟然拒绝!李鱼道师父他老人家为的是江湖百姓,不肯答应柴府,只因为答应之后,就只能替柴府的人看病了。

卜某怒道百姓百姓!他只知道百姓,对我何曾有半点兄弟情分!凤彩彩道:为这点事,你就杀人劫财?意识到太激动,卜二先生:哼了声,冷静下来他不过就那几间破房子,有什么财!那夜我是想再去劝他应了柴府,好解我燃眉之急,谁知他总不肯,争执之下我才失了手。

雷蕾很快明白,怪不得卜老先生会死在墙边,想是他兄弟二人当时激烈争执,争将卜老先生逼到墙国,然后当胸一掌劈出,卜老先生万万想不到,弟弟盛怒之下会动杀机。

温庭道卜老先生虽然没钱,却有长生果,你拿了它。

难道交给了上官秋月?这也正是雷蕾想知道的问题,她急忙竖耳。

哪知卜二先生闻言却大笑长生果?什么长生果!你相信这世上真有那样的好东西?众人都愣。

卜二先生笑道当时我见他没了气息,心里也怕,幸好上官洞主路过看见,于是我就跟他做了笔交易。

何太平冷冷道你故意无中生有,捏造长生果这样一件东西,祸乱江湖,他助你发放消息,卖假长生果谋利。

这点雷蕾不意外,上官秋月和石先生有勾结,她早就知道,若不是上官秋月帮忙,他办事不可能这么滴水不漏。

卜二先生果然承认事发前,我曾在野外山崖上发现了两种奇怪的果子,后来经上官洞主提点,主编了个长生果,想不到会有这么多人上当。

一件传说中的东西,引得多少人亲友反目你子相残,引发多少江湖血案和门派纷争,然而有谁知道,它根本就从未存在过!看旁边温庭面如土色,雷蕾叹息,不知别人知道这事之后,会是什么感受?空气中隐约有异香散开,即始终不能发现源头,公子留神看着每个人的表情,卜二先生却没留意,不安地望门外,似乎在等什么人。

何太平蹙眉,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口里道在等上官秋月?卜二先生没有否认卜某也是万不得已,此事一经查出,你们必定不会放过我,我只能听命上官洞主,如今那些人都已到了城外,只待我们里应外合。

他缓缓朝何太平走去凡事已成定局,只好对不住诸位了。

狗急跳墙的道理谁都知道,亲手杀兄长,这已经构成死罪,为了活命,他只能听命上官秋月。

何太平并不惊慌,反倒笑了:你这么肯定?卜二先生道卜某。

话未说完,旁边李鱼忽然道灯,第三盏!细微的破空声响过,第三盏灯罩应声破裂,灯火熄灭。

一阵强风灌入,同时无数暗器带着劲气飞来,直取卜二先生。

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卜二先生大惊失色,慌忙闪避,嗖嗖儿声,暗器尽数钉入墙上,竟是几截半枯的小树枝!公子情急之下显露的这分功力,在场众人见了无不汗颜。

香味被风吹散,李鱼道可以了。

公子已经闯了进来,刀声骤起,直取卜二先生。

卜二先生赤手空拳,当然不敢硬接,眼见那刀就要架到脖子上,但听哧的一声,他不知从腰间抽出个什么东西,银光闪闪,向公子胸口刺去。

他当然不会刺中。

细雨清的响声里,一截剑尖掉落于地,原来那是一柄软剑,此刻已经被削断。

公子站定,很平静地说想不到卜二先生的剑法也很高明,与那些杀手倒有几分相似。

刀架在脖子上,卜二先生脸色难看得很,那蛇涎香本是涂在灯罩上,得了火焰之热才引发药性,这法子巧妙得很,想不到如今竟被李鱼看了出来,早知道就该先把刀架在何太平脖子上再说话,此刻就算有武器在手里,又怎敌得过大名鼎鼎的凤鸣刀?卜二先生,或者该叫‘石先生’,杀手组织的首领。

公子看看他手中的软剑,送了送刀锋解药。

颈间冰凉,卜二先生面如土色解药在上官洞主那儿。

公子看何太平。

何太平尚未说什么,旁边冷圣音就厉声道既然你就是‘石先生’,家你究竟是不是被你所害?温香也一脸期待地看过来。

别人都只看着卜二先生,雷蕾却留意到,旁边的温庭偷偷别过了脸。

谁不怕死?颈间凤鸣刀随时可以要了自己的命,卜二先生哪里还敢嘴硬,颤声道委实不是,卜某如何杀得了冷前掌门。

冷圣音怒道还不肯说实话?卜二先生满头大汗,分辨诸位明查,冷前掌门是死在西沙派掌力之下,别说卜某根本不会,就卜某这点武功,若敌得过冷前掌门,怎会这么容易被萧公子制住?停了停他又哀求卜某是一时糊涂,不该听信上官。

不该听信我的话。

门外传来叹息声。

众人心里都一沉。

卜二先生先是愣,随即大喜上官洞主救我!我为何要救你?上官秋月一袭白衣,翩翩立于门口,笑得温柔又亲切既然知道我的话不能信,你还让我救命?卜二先生语塞,知道自己今日断断没有话路,面色灰白。

公子冷冷道你这种人死有余辜,但如今留着你还有用。

被点中穴道,卜二先生昏死过去。

雷蕾看着门边的人,心情复杂。

上官秋月没有看她,瞧着地上的卜二先生,若无其事道我当时不过提点了他两句,让他将此事推以当夜拜访卜老头的三个掌门身上,别的事可都是这些人自己闹出来的,可见人心本恶。

众人沉默。

一切皆因人的贪欲而起。

雷蕾忽然道不是人心本恶,是你利用手段,使他们朝恶的方向走得太远。

若没有那场长生果拍卖会,没有你的煽动,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上官秋月不答萧庄主信不信,我能在三招之内取这里任何一个人的性命。

公子不答,握刀的手却渐渐紧了,论武功他未必会输,即始终顾不了这么多人。

上官秋月上前两步。

公子执刀的手立即抬起只要萧白在,你主休想动他们。

上官秋月笑道是吗?话音未落,一道白练直取何太平。

公子挥刀架住。

谁知就在此时,上官秋月袖中忽然飞出几点寒芒,却是指向另一边的秦流风。

雷蕾终于失声不要!呵呵两声,暗器落地,公子终是临危不乱,情急中踢出刀鞘挡了过去,然而他的脸色也已经发白,这样下去能顾得了几个人?何况外面必定还有他的部下。

多情练收回,上官秋月道萧庄主还能支撑多久?公子道除非我死。

上官秋月点头也好。

上官秋月!雷蕾忍不住唤他,声音里已经带了些哀求你别。

公子打断他小蕾!上官秋月总算将视线移到她脸上,半晌,他微笑你我已经没有关系,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雷蕾默然。

上官秋月笑道萧庄主放心,我也想放手与你一战,好购见识凤鸣刀那最后一式停了停,他又补充见识过了,我再杀他们也不迟。

温和的声音听到耳朵里,厅上每个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冷圣音忽然道等等!上官秋月很有礼貌地问冷掌门可有话说?冷圣音道家你是不是你害的?温香也紧张究竟是谁害了冷伯父?上官秋月奇怪道冷影自然是温庭杀的,与我何干。

那日三大派掌门约在华山,互相作什么剖白,我就跟上去看了看,正远远见三个掌门吵起来,冷影先被气跑了,温庭悄悄追上去找他理论,不小心就把他打死了。

他转向温庭,笑问温掌门,我可有说错?众人都看温庭。

温庭面色发青,欲言又止,最终闭上眼。

众人心里明白大半,都沉默,温庭向来有刚正忠直的名声,却也为一件莫须有的东西就杀死多年知交,实在叫人难以接受。

温香喃喃道爹,你说过不是的。

冷圣音惨笑温叔叔,温掌门,你还有何话说?老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冷影是死在我手上,但并不是我杀的!温庭忽然睁眼,厉声说老夫与冷影认识多年,岂会为了一枚长生果就下杀手!何况冷影纵然有长生果,也绝不会带在身上来见我们,老夫杀了他有何好处?冷圣音道莫非你也是失手?温庭竟承认有一事老夫始终想不明白,当时我的确鬼迷心窍,想问他要得长生果,我二人均分,但刚提到长生果三字他便拔剑相向,所以我一怒之下才出掌,冷影的武功我清楚得很,那一掌过去,他的身法纵然慢一倍,也是必定能避开的,但他当时反应实在是在我意料之外,竟比平日慢了十倍不止。

众人都愣。

冷圣音怒岂有此理,我爹怎会站在那里让你打?温庭看上官秋月我也想问上官洞主。

上官秋月原本在旁边听得有趣,闻言啊了声,也不低赖是我先前找过他,不慎在他身上脚上洒了些水。

雷蕾立即明白了,做人偶的水?那的确可以让人的肢体反应在一段时间内变得迟钝,冷影发现时显然已经太迟,所以没能避开温庭那一掌。

别人纵不清楚内情,听他这话,也都能猜出必定是他做了手脚,温庭咬牙道然后你又借此要挟老夫,使老夫亲自赶去杀了假‘石先生’梅岛。

冷圣音恨声上官秋月,你果然卑鄙!上官秋月冷笑道我本来就卑鄙。

冷圣音咬牙不语。

旁边甘草面色惨白,忽然大声那天假扮周吉的是你!上官秋月注意到他,有点意外怪道那日你说了两句就跑,原来是看出来了。

又笑我本是在城外见到周吉打猎,所以带人扮作他混进城,正巧接到你送来的请柬,我看着有意思,第二日就专程代他来见你了。

甘草有点胆怯,道我约见周吉,是因为听说卜二先生曾在周老爷那里借过一笔巨债,周吉找我看过病,所以我认得他,想请他帮忙问问,但你扮得不像他,他平日待人很无礼,我发现后就没敢多问,找借口先走了。

模仿别人的相貌和声音都容易很像,可脾气、动作、气质就未必了,所以易容术再精妙顶多也只能骗过一果,若是接触的日子久了,总会被发现,除非花上很多时间去观察学习。

原来茶楼之约是这么回事,雷蕾大悟。

上官秋月笑幸好你没问。

甘草冷汗直冒,此人既与卜二先生勾结,当时自己若真跟他问二先生的事,泄露了真实意图,此人必定会顺手帮忙,杀人灭口。

其实问不问都一样,你现在也逃不了。

上官秋月转脸,看向旁边的秦流风不必再白费力气,将此毒逼出体内,至少也要两个时辰,而我只需要一个时辰就可以解决这里的事,如今江湖中已有十几个门派愿意听命于我,他们或许已经赶到城外了,想来不多时就能收拾掉附近那几上帮派,然后。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想了想然后我打算直取宫山,与你们驻在那儿的人马碰上一碰,怎么样?宫山已是千月洞的势力范围,同南海东山两派人马驻守,若是集合这十几个门派的力量,与千月洞的人来个前后夹击,胜算是很大的,打败他们,就等于将长城炸了个缺口,为千月洞主力进江湖打开了一条路。

众人面色都难看得很。

李鱼道他们受了你要挟。

上官秋月点头也有你们碧血宫,当初长生果下落不明,人人都怀疑在渡城柳家,李老宫主就带人把柳家灭了门,渡城血案正是碧血宫做下,这消息若传出去,你们李家也没有活路,所以李老宫主仔细一想,还是决定听我的话。

长生果之事,与其说是卜二先生,还不如说是他一手刺划,他购买卜二先生不慎杀死兄长,算准卜二先生怕死,于是故意提点捏造长生果这样一件东西,在江湖上引出轩然大波,然后又帮助他化名石先生拍卖长生果,引发夜谭城血案,之后各路高手自相残杀,血案连连,他却从中握住许多门派的反柄,逼他们为千月洞做事。

公子道受你要挟的不只碧血宫。

上官秋月算了算多得很,大小一共十七个门派,如今他们或许正与周围几个帮派打得热闹。

凤彩彩等人心里都阵阵发凉,背上沁出冷汗。

何太平忽然笑了你以为我就没有对策?上官秋月目光一闪。

公子道早在半个月前,碧血宫那边就有我们的人报信来,说李老宫主在暗中调集人马,那时何盟主便已经怀疑了。

何太平道而后天星派与另外几个门派都有异动,前日又从李大夫处得以证实,我便秘密调集南海派与其余二十几个门派的人马埋伏在要道,等着他们前来,对看清受你控制的门派究竟有多少,此刻外面战况如何,恐怕未必如上官洞主之愿。

闻言,上官秋月的确很意外,但他也没有太在意,叹气外面打得如何,与我有什么相干,左右都是你们自己人在打。

白道十几个门派被迫归顺他,可他显然没把他们放在心上,他只是利用手中把柄挑动他们作乱,能成事更好,纵然白道有所防备,进行大清理,也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到头来必会实力大损,千月洞却安然无恙。

众人都明白其中道理,面色十分难看。

上官秋月道何况没有你何盟主的手令,南海派那些人是不敢擅自进城的,他们还要和自己人打上半天,我却有许多工夫可以杀你们,如今这院子外头都是我的人。

说到这里,他语气更加亲切忘了告诉你们,方才我已经去购买过那个魏知府了,你们不必指望他。

何太平不语。

知道饭菜中有软筋散,众人自以为万无一失,早有准备,所以放心前来赴宴,却没料到会中蛇涎香,如今城里已被上官秋月控制,发生了什么事,城外的人根本不知道,待外头取胜时,这是塬人只怕都已变成尸体,实在是功亏一篑。

上官秋月看公子萧庄主打算怎么办?公子明白废话少说。

见他要动手,雷蕾叫你们。

停住。

公子决定先发制人,哪里肯听劝阻,抬脚,一桌酒菜即刻从地上飞起,直直向对面的上官秋月砸去,与此同时,凤鸣刀带着强烈的煞气,画出一道闪闪银弧。

上官秋月当然不会被砸中,众人只听得哐啷一声,碗盏尽碎,酒菜都泼入院中。

白练如蛇,灵巧地避开刀势,反切公子左向。

这两招本都不足以致命,然而此刻自己身系数人安危,是万万受伤不得过且过的,公子反应不慢,侧身避过,同时手中招式变化,拉腰横砍。

上官秋月似早已料到,白练如利刃,削向公子咽喉。

两个绝世的人物,两种绝世的武功,两件绝世的兵器,伴随着清吟声,刀光如电,白练如雪,美丽壮观,然而精彩的表面下,却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

门外是漆黑的夜,劲风中,周围几盏灯的灯罩都咯咯摇晃,每一下都听得人心惊肉跳。

厅上并不太宽敞,二人却始终没有再碰翻天覆地一件东西。

转眼二三十招过去,双方虽几遇险招,最终也还是落个平手。

这一场恶战不比往常,只能胜不能败,此刻公子虽未显露败相,取胜的可能却也不算很大,众人都看得紧张,唯独秦流风仍是盘膝闭目,运功驱毒。

何太平微微闭目,忽然道萧兄弟不必打了,尽快出城。

此言一出,众人都沉默,话中意思已经很明显,他是叫公子不要再管这里,脱身逃走,这种时候江湖总要有人去主持大局,百胜山庄威名赦赦,完全可以代替他。

牺牲别人的人,也能牺牲自己,至此雷蕾才相信他那句江湖在我手,我可以用性命去守护它是真的,一时也升起几分敬佩之心。

上官秋月当然也听出来了,笑舍身取义呢,你以为他真能逃走?公子没有回答,招式陡然一变,更加迅疾险恶,刀风掀起重重的杀气,显然没有半点收手的意思。

何太平皱眉,语气严厉了点萧庄主,大局为重。

不再称呼萧兄弟,而是萧庄主,已经有一半命令的意思在里面,公子手底招式微微一滞,显是在迟疑。

上官秋月却先一步收了白练萧庄主就不顾你那位夫人?她好象出了事。

公子惊觉不对,急忙收了刀势,退后,果然见雷蕾半躺在那里,脸色白得可怕,蹙眉似在强忍痛苦。

原来刚才腹中突然一阵绞痛,雷蕾知道不对,却又怕惹他分心,只得勉励忍受不叫出声,那知过了这么会儿,痛楚并未减轻,反倒越来越严重,差点让她昏过去。

公子沉声询问怎么了?雷蕾摇头,喘息。

上官秋月道你给她用过药?公子道雪莲子。

上官秋月道还有。

李鱼开口了尊驾的百虫劫的确厉害,我与师弟迟迟寻不出解药,只能暂且用药压制。

上官秋月皱眉我算着还有几日才发作的,必是那些药与蛇涎香犯冲,如今提前诱发百虫劫。

公子色变。

再不解,不消半个时辰她就要死了。

上官秋月看着雷蕾,淡淡道我不会再管你。

腹中剧痛,雷蕾满面头冷汗,勉强扯了扯嘴角。

公子起身交出解药。

上官秋月道没有解药公子冷冷道那我先杀了你。

上官秋月道虽无解药,却有解毒的法子。

公子不语。

上官秋月道百虫劫用普通法子是不能逼出来的,除非修习纯阳内力或三阴真气。

公子微喜。

上官秋月道原本只需这样一个人运功替她逼出体内的毒,反复十来次,或可除尽,但如今既已提前发作,恐怕来不及了。

停了片刻,他以微微一笑但若是有一个顶尖高手不惜耗费真气,或者能将毒逼出来。

听到这 话,雷蕾先就苦笑。

面前就站着两个这样的高手,但有谁会做这种蠢事?耗费真气,而且还留给对方下手的机会,上官秋月是不会再管,公子是不能管,毕竟除了她,还有这么多人需要保护。

众人明白其中厉害,都看着公子,却是谁也没有开口。

灯影中看不清公子脸色,他依旧执刀站在中间,一动不动一边是江湖,一边是未婚妻子,这样的选择最终还是出现了,不负江湖,也不负你,可世上哪有双全之法?雷蕾闭目。

半晌,公子缓步过去,蹲下身,慢慢地,将她紧紧抱住:小蕾。

声音很轻,却能让人清楚地感受到其中那些痛苦与矛盾,他已经明白地表示了他的选择。

雷蕾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睁眼,恍惚中望见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有光华闪烁,不由心中一酸,勉强露出笑容,哑着嗓子:没事,我不怪你。

公子忽然放开她,起身:我不能把所有人的命都交给你,江湖不能落入你手上。

上官秋月道:那她就死了。

公子沉默片刻,道:只求上官洞主放过这里所有人,萧白愿自裁。

何太平摇头。

上官秋月果然笑了:你活着我也有法子杀他们,为何要白白放过?公子不语。

上官秋月缓步走过去,在雷蕾跟前蹲下,并不忌讳旁边的公子,轻轻将她扶起,低声:怎么办呢?小春花。

声音一如往常那般温暖,雷蕾彻底失去意识前,喃喃地说了最后一句话:你不怕死?何太平肯放过你?你原本是赢家。

厅上死一般的静,只能听见每个人都心跳声与呼吸声。

众人都看着公子。

公子依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眼睛直直看着地上运功的人,俊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似乎已成了一座石雕。

想到杀父之仇,冷圣音终于忍不住:此人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利用长生果引发血案连连,江湖上恐怕没有一个人不希望上官秋月死,而现在,就是除去他的大好机会,在场的只有一个人能动手。

沉默。

风彩彩咬唇,小声说:可他。

可他在救人。

阴险狡诈,诡计多端,这是江湖中对他的评价,就算此刻杀了他,公子同样可以用内力替雷蕾解毒,别人只会拍手称快。

然后他在决定救人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老友惨死,两派反目,一切都是这个人间接造成,温庭也看公子:老夫若未记错,萧庄主也是被此人所害,若除去他,江湖从此再无祸患。

公子握刀的手微紧,却始终白着脸不动。

冷醉忽然道:‘萧庄主选择守护我们,已经够了。

上官秋月本就该死,杀了他,萧庄主一样可以替雷蕾姑娘疗伤!若不是替人疗伤,谁也杀不了他。

众人沉默。

半日,何太平轻轻叹息:萧兄弟还是先出去吧。

公子不看众人,僵硬地抬脚走出门。

十八章尾声除夕刚过,寒风里雪花纷飞,大地一片洁白,整个百胜山庄几乎淹没在风雪中。

雷蕾姑娘。

何盟主雷蕾转身。

何太平站在廊上,依旧是锦秀衣袍,气度温各,神态从容如今长生果之事大白天下,卜二先生已伏诛。

雷蕾笑也恭喜何盟主。

那日醒来,众人已经在归途中,回来经过一个月的细心调养,身体已经完全康复,这中间她什么也没问,公子的话更少,凤彩彩与温香冷醉等人都来看过她,却是谁也没提起江湖上的消息,她唯一知道的是,温香与何太平的亲事已经定下。

其实这事早在预料中,冷影虽是被上官秋月暗算,但始终还是死在了温庭手中,冷圣音能勉强放过温庭已经难得,绝不可能再接受温香。

何太平不理会她的调侃,你在怪萧兄弟?雷蕾移开目光,摇头没有,他应该那么做,若真为我而置你们不顾,我也会内疚。

何太平点头上官秋月真气损耗过度。

雷蕾没有说什么,这一个月来她没有问起任何他的事,甚至没有去想,因为不敢,害怕听到什么不想听到的消息。

何太平语气平静上官秋月真气损耗过度,这消息被人传了出去,千月洞内部叛乱,都在追杀他。

停了停这次长生果之事由他引起,我们这边所有门派无不恨他,我也已经下了追杀令。

一颗心似已被雪埋藏,雷蕾抬脸看他,面无表情。

何太平一笑三日前,他已平息叛乱,重掌千月洞。

热泪忽然涌上,雷蕾低头。

何太平道我承认,他本是赢家,但纵然这次他赢了,江湖也永远不会是魔教的。

雷蕾道江湖也永远不可能只有白道。

何太平点头,略带自嘲地笑他果然算计周全,让我们自己人打自己人,白道经此一战,实力大损。

停了又停道但千月洞这次内乱,也好不到哪儿去。

雷蕾道有没有想过休养生息?何太平道有,但他结怨太多,我们永不可能休战,就算我同意,我底下的人也不会。

他看着她我的权力还不够大。

雷蕾道我明白,谢谢你。

何太平微侧了身你不必谢我,江湖不可能只有白道,放过他未必是坏事,因为他的行事手段,是永远不可能用来统治江湖的。

还可以替你制约别的势力。

雷蕾点头我收回以前说的那些话,希望今后还能见到你。

没有人会喜欢那样的日子。

何太平再看她一眼,莞尔你倒是个特别的女子,若是往常,我或许也会希望再见到你,但如今我们的位置。

他有意停了停年轻人是不该再与大盟主有任何关系的。

说完,他转身就走。

目送他离开,雷蕾转脸看着不远处的梅花,微笑,那里有暗香飞来。

不要站在雪地里。

背后响起公子的声音。

习惯一下。

雷蕾低声。

公子没有说什么,伸手将她拉到廊上,轻轻替她拂去大氅上的几片雪花,然后恢复沉默,自回到庄里,他除了过问她的身体以及日常起居饮食,几乎很少说话。

雷蕾看了他半日,道:小白,我没有怪你。

公子星眸微亮,随即又黯淡, 一笑:是吗?雷蕾道:我去看看他。

公子脸色白了,有点像雪的颜色,但他既没有反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看着她问:什么时候?雷蕾道:现在。

公子静静看着她许久,低声说:我叫人送你去。

雷蕾摇头:我只要一匹马。

公子不语。

雷蕾微笑:小白,书房里桌子上有件东西,你等等去看。

公子点头:我叫他们替你备马。

雷蕾忽然又想流泪,轻轻抱住他:谢谢你。

公子没有回答,手微颤了一下。

半晌,他缓缓推开她,转身就走。

星月峰地势很高,山上北风凛冽,雪花已经由一片片变成了一大张一大张,铺天盖地而来,地上积雪没膝,根本分不清路径,俨然一个冰雪世界,无处不透着彻骨的寒。

雷蕾止步,喘息。

茫茫风雪中,有人身披白色斗篷,高高立于断崖雪上,恍如雪神,仿佛早就等在那儿。

我来了。

她大声。

来看我?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在呼呼风声里却无比清晰。

雷蕾笑道:你在等我?你会来看我。

风雪眯眼,远远地看不清他的微笑。

有东西飞过来落在面前的雪地里,砸出两个形状古怪的小洞,雷蕾愣了下,低头刨开雪,那是两截断开的白玉簪。

上官秋月道:回去吧,这里太冷,我已经不需要你的条件。

雷蕾沉默许久,抬脸:我不能赞同你的手段。

上官秋月道:我知道。

雷蕾道:你可以收敛一点。

上官秋月道:好。

雷蕾冲他喊:你下来。

那人影迟疑片刻,果然出现在她面前。

帽沿低低压下,遮住了眉毛,几乎连眼睛也盖住,露在外面的大半张脸一如往常那般完美,仍挂着温雅的笑,如春日暖阳,将周围雪地的寒气驱散不少。

雷蕾看着他发了会儿愣,伸手去扯他的雪帽:没见你戴过这个,难看。

手被抓住。

上官秋月微笑:别摘,风冷。

雷蕾果然不再坚持,顺势将他那只手拉住,发现冰凉,不由皱眉:我不喜欢身上总是冰冷的人,你以后要穿暖和些。

上官秋月道:好。

雷蕾道:前些日子他们都在追杀你,你有没有受伤?上官秋月道:已经过去了。

雷蕾点点头: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

上官秋月道:小春花不想我死。

当然,我想你活得好好的,就像现在这样。

雷蕾看了他半晌,眨眼,我要走了,抱抱我吧。

上官秋月没有忧郁,伸臂抱住她。

熟悉的充满馨香味的怀抱,却不似往常那般冰冷,雷蕾有点陶醉:两个人这样抱着,是不是暖和多了。

上官秋月点头:是。

雷蕾双手挂上他的脖子:轻薄你。

好。

漂亮的眼睛里含着笑意。

雷蕾没有笑,却看得痴心妄想了。

她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上官秋月的情景,白衣如雪,长长的黑发被白玉簪束起了部分,其余则如浓墨一般泼在肩头,映着月光火光,甚至还有点点光泽,鲜明的色彩对比,让人见上一眼,就再也难以忘记。

然而转眼的工夫,青丝已成雪。

眼前大雪迷蒙,张张雪片沾在他头上肩上,雪与发几乎难以分辨。

白雪,白发,白色斗篷。

雷蕾仰着脸,一动不动。

高大的身体有点僵,上官秋月看着那只扯着雪帽的手,神色平静。

半晌。

真气恢复了?恢复了。

雷蕾后起一缕白发这个不能再变回去了?上官秋月不答反问很难看?雷蕾端详他,点头有一点,不过没关系,看多了就会习惯。

掂起脚重新替他戴好雪帽,再拉起他的手走,回去了。

上官秋月没动。

不是同情。

雷蕾知道他想的什么,莞尔春花本来就是要跟秋月回去的。

既然你已经走上这条路,没有办法回头,我就陪你走完。

上官秋月沉默半晌,微笑你看见了傅楼他们的下场。

雷蕾反问你怕?上官秋月摇关小春花怕。

雷蕾笑道其实我现在胆子已经大了很多,你不是傅楼,我也不是游丝,我不会让我们落到那种地步。

上官秋月看她不后悔?不会。

雷蕾想了想,补充道可能将来跟你吵架的时候会说两句气话,你一定不要当真。

上官秋月道好。

你说过只对我好,还算不算数?算傅楼死了,游丝也活不下去,所以你要想办法死在我后面。

我尽量。

走吧。

漫天风雪,一高一矮两道人影执手而行,渐行渐远,终于消逝,再无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