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25-03-29 06:58:17

宁非却以为他是徐灿的仇敌,低声地啊啊两下,用眼睛百般示意他把匕首拿走。

这匪类约是见宁非十分配合,便道:你若是不叫,就眨两下眼睛。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年纪多大。

宁非毫不犹豫的做了,那把匕首才终于从她嘴里抽出,但宁非的景况依旧没多大改观,因为匪类又把匕首抵住了她脖子。

不过她总算得以说话,开口立即撇清自己与徐灿的关系:你找错我了,若是要威胁徐灿,便应该到银杉园里劫持那位银林公主,我在这徐府里是说不上什么话的。

匪类灼灼地逼视宁非,似是要判断她是否说了真话,片刻后,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笑意:原来这就是徐灿参将的府上?难怪……难怪……他这一换了神情,宁非就有点呆了,刚才这人面目阴沉,双目里映着匕首的寒光,显得深沉可怖,现在却一下子就变得有如十里清歌沐春风。

并且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并不知道是徐灿的府上就找上门来,那又所为何事?似乎觉察到了宁非的讶异,这人干咳了两声沉下脸来,自怀里掏出一枚泥黑色的药丸,送到宁非的嘴边说:看你这个小姑娘还挺聪明的,也不叫唤胡闹,前两家瞎叫唤的丫头都被我杀了拿去喂狗。

你若是想要活命就把这丸子给吃了。

宁非心里一凛,暗想再温和的匪徒也是匪徒,眼见那枚黑漆漆混着湖绿色的药丸逼近自己的嘴唇,心知这大概就是什么腐骨蚀心的毒药也不一定,于是咬紧了牙关就是不张口。

小姑娘挺聪明,实话告诉你,这是我自制的腐骨蚀心污泥丸,你若是听话,待我养好伤后便赐你解药,否则一个月之后,就让你五脏六腑烂成一摊稀泥,死前苦不可言,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看见宁非如同硬脖子鸡一般梗了脖子就是不张嘴,无奈地又掏出了匕首,在她锁骨上略压了一下,宁非感觉到锐痛,立刻有血流渗出。

吞了。

他说。

宁非心知这次逃不过了,只得张嘴把那丸子含了进去。

入口就是浓郁的一股汗臭,臭得她嘴巴一张就要把那枚所谓的腐骨蚀心污泥丸喷出去,可匪辈捂着她嘴巴在她喉咙上一掐,硬逼宁非吞了下去,放开手时,宁非几乎喘不过气来地双手捂了自己的脖子,伏在床边连声呛咳,几乎把肺都要咳出来了,可哪里还咳得出那枚让人遭罪的丸子。

那人见她咳不出来,心里也自得意,说道:这可是我老叶家的不传之秘,独门特制的药丸,入口即化,吃进去还想要再吐出来,那是不可能的。

宁非好不容易缓过了气,眼角还犹自湿润,抬头看到那人如此得意的样子,心想这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若她在前世,哪有人敢在老虎头上动土。

忍不住就说道:你确定这是毒药而不是你身上的老泥搓的?臭成这个样子。

那人愣了愣,说:我放在衣服里贴肉放着,自然带了我身上的气味。

末了,脸上又浮起存心要怄人的那种笑,你宁愿这是毒药呢,还是宁愿这是我身上的老泥搓的?宁非一脸痛不欲生:如果这真是你身上老泥搓的,那就不劳您下毒了,我立刻就跑恭桶旁当场吐死。

……啊,原来这样啊。

那人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最后还是安慰地道,你放心,这真是毒药,你让我在这里疗伤,我走前会把解药留给你的。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他说到此处,忽然很没有匪辈形象地打了个大喷嚏。

宁非被他压在床上,于是满头满脸都被喷了唾沫星子,气得她咬牙切齿,可那匕首还压在脖子上呢。

匪类脸色僵在那里,然后抽抽鼻子,很抱歉地说道:是我不对,不应该对着你打喷嚏。

一边说一边用另一只手的袖子往宁非脸上抹。

宁非赶紧告饶道:大叔您行行好,反正我毒药也吃了,也很识时务,您就把匕首撤了,让我自己擦就好。

匪类露齿一笑:你说得对,倒还真找不出你这么识时务的女人了。

说罢把刀子撤开,宁非赶紧坐起来,暗自祈祷这人千万别有什么甲肝乙肝之类的病,否则自己可真是被害了一辈子了。

她起身去外面丫头长房里找了一壶温在火盆上的热水进来,在铜盆里倒了水仔细地擦干净脸。

她知道自己情况,身体还虚着,早上出去吹了阵风就觉得脑袋晕乎乎的难受,现在这关头可不能碰冷水。

哪知道后面那匪还在感叹地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你洗个脸还要用热水,可不知道外面的乞丐一年被冻死多少个,我可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富贵人家。

宁非深吸了一口气,心想这江凝菲前世是否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怎么总是遇人不淑。

她整理好了思绪,转身面对那人,这当儿看得更清楚了些,那人眼角眉梢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现在则带了很不赞同的轻蔑。

如果是平常的匪徒之辈,根本就不会在意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她问:你到底是什么人?那人说:我要在你的地盘上待一两个月,这期间有劳你多担待了,我要求的不多,每日两餐保证我就足够,其余时间也不会找你麻烦。

宁非暗自皱眉,这人答非所问,她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来做什么。

不过看他落魄的样子,且之前又言及养伤,大约是遇到仇家到此暂避的江湖人。

淮安国的江湖人向来不与朝廷打交道,如此说来,徐府还真是个躲避仇家的好地方。

你不是要在这里待上一两个月吗,我该如何称呼你?那人想了片刻,才又道:随便你怎么叫,我姓叶,你叫我老叶便是。

说完,就不再理会宁非,在她床上打起坐来。

老叶?还老爷呢。

宁非近乎呕血,他在她床上呆着,她又能到哪儿去?宁非略站了片刻,就觉得脑袋更是嗡嗡的发闷,身上冰冰的凉。

嘴巴里酸酸臭臭,就算已经漱了口,总还有心理阴影。

宁非决定为他命名泥丸君得了,于是说道:我也不叫你什么老叶老爷的,看你样子也不比我长多少岁,我就叫你泥丸君好了。

泥丸君睁开眼睛,叹口气,老气横秋地说:看来你是记恨上我的独门特制‘腐骨蚀心污泥丸’了。

不过你若愿意这么叫就随你吧,我也算是入乡随俗客随主便。

说罢又上下打量宁非,你也不过十六七的年岁,怎么又说我比你大不了多少?宁非这才想起江凝菲的确是十七岁,她方才是以自己前世的标准来计算了。

眼见这个人面目深邃,还有脏兮兮的灰尘掩盖,样貌大约二十六七,那就已经大了江凝菲十年。

在这个时代,莫说是大哥,就算人家说自己是大叔,她也得乖乖地叫那么一声泥丸大叔。

泥丸君喷的一下笑了,乐不可支的。

最后还是沉了脸色说:还是叫我泥丸君好了,大叔什么的不敢当。

他停了下来,侧耳停了一会道:应该是伺候你的人回来了,跟她们要一盆火去,这屋子里凉得都没人气。

我要叫得动丫鬟使女,哪里还会这么落魄。

泥丸君挑了挑眉,不以为然地道:你们富贵人家就是奇怪,叫不动还养那么多丫鬟做什么,吃饱了撑的?……宁非如鲠在喉,心知和他说不清楚这些三妻四妾之间的斗争和龌龊事。

院子里传来响动,泥丸君是早就察觉了有人过来的,可见内力修为不低。

他说自己受了伤,也不知道若是没受伤得高到一个什么地步,莫非是传说中的江湖一流高手?宁非想着就披了件披风要出去。

你很聪明,应该知道怎么样才能得到解药,我先说了,药是要现制的,我身上没有现成的解药,你也别想逼我拿出来。

泥丸君说完,就放下帐子,又在里面调息起来。

宁非心里火冒三丈,刚说不了几句好话,对方这又挑起不愉快的事情说。

她最近诸事不顺,先是前世遇到一单麻烦的案件,自己一时不察就被被对方给做掉了,紧接着复活过来就要面临头胎的生产,明明不是种给她的瓜却要她来承受摘瓜之痛,然后又被徐灿和那个女人给怄着了,现在还被一个衣衫褴褛的混蛋找上门。

也是,如果自己不是处于这种位置,宁非或许还挺欣赏这个泥丸君的,嫉富如仇却又不处事偏激,衣衫褴褛却也挺守得住君子之礼,要真说毛病,就是他不大爱干净这点让宁非无语了。

却说宁非阴沉着脸拉开了房门,正看见服侍江凝菲的大丫鬟秋凝在一群小丫头的簇拥下往长房走。

宁非也不必刻意把脸拉下来,屋子里就呆着一位阴沉脸的大佛呢,她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秋凝和一众丫头看见二夫人这个样子,稀稀落落地停下了说笑声。

秋凝站在人群中,也不出来询问,最后觉得尴尬了,才挥手让一众小丫头们散去。

以前江凝菲全凭到徐灿面前哭诉才指使得动下人,后来徐灿心烦了也就不再理会了,还责骂江凝菲不会管教下人,没有当家女主人的能力,若是在军营里早就因为办事不力被军法处置了。

自此后,这个院子里的下人们生活得就更滋润了。

宁非对她道:我屋里连个火盆也没有,大冬天的冷得紧,你帮我弄一盆来。

徐主说了,屋子里有地龙的,冬天就不配火盆了。

公主也是这个意思,说是屋子里本来就通风不好,若是要舒适,免不得还得购入那银霜炭,又是一笔天大的开销,眼看岁末已至,徐主现在正需要打点关系的开支,府上不必要的还是能省则省。

话是这么说,将军和公主的意思也没错,不过我这屋里空有地龙却不点火头,又没有火盆,比起粗使丫头长房里的还要不如。

秋凝越发不经心地说:二夫人且等上一等,到夜晚自有柴火丫头给您在屋后燃地龙。

宁非看她神色,知道此女是久欠调教,怠慢成习,也不着着恼地招呼:你跟我进屋来一趟。

二夫人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了吧,公主说了,您前几日才小产,险些血崩,现在还在月子期间,恐屋子里人多气杂,污了您的肺脾,让我们没事少进去叨扰。

宁非也不说话,只那一双眼刀子般地上下刮她,秋凝心里暗自嘀咕,也不知道这个二夫人今日是怎么了,平时都没有如此阴森的神情。

最后捱不住,只得回道:夫人有何事,我进去听听也无妨。

她哪知道现在顶了江凝菲皮囊的实是一条独狼,宁非生前所办诸多刑案,没少与黑道打交道,那些混得风生水起的大哥因需要她的知识与人脉,尚要尊称她一声宁非姐,如今秋凝不过是个将军府上的大丫鬟,和她对上视线哪里能比拼得过。

宁非走进屋子,到多宝格前取了一枚银制的小花下来握在手心里,转身对秋凝说:秋凝,你过来一下。

秋凝已经是二十多岁的年岁,江凝菲从乡下入府之前就已经跟了徐灿身边服侍的,后来派过来伺候这位二夫人,便越发的不上心,只成天抱怨自己命不好,跟了个不得宠的。

她此时越发地犹疑不定,不知道这位不谙事的小丫头今日吃错了什么药。

宁非将手指一根根地展开,银制的秋牡丹便展示在秋凝的面前。

那朵牡丹不大,仅有鹌鹑蛋大小,难得的是花瓣繁复、薄如蝉翼,手指掐上去如同纱布,柔软却韧展。

这朵银花是很早前徐灿送给江凝菲的礼物,那会儿两人还在情浓时候,徐灿为了博得江凝菲一笑,不惜重金买下这朵银花,只说是鲜花配美人,银花比鲜花更能存世,他们的情也就更永久。

只可惜如今花仍好,人却已经离了心。

秋凝早就见二夫人时时把玩这朵极其精美的小花,女人生而爱美,何况是官家用的丫鬟。

她因知道这朵别致的花儿求而不得,便不曾求取,其实心中是觊觎已久。

宁非就是这么个恶魔性格,她惯于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平日只是懒得花心机耍手段,可若是遇到了实在可恶的人,断断不会平白放过。

她说道:我这些日子身上不舒服,你多担待些,这朵银牡丹我便赠送与你,权当谢意。

秋凝百般推辞,后因见宁非表情诚恳,也熟知这位二夫人没什么城府,就装作推脱不得地收了下来。

此后便欢欢喜喜地为宁非弄来了两个火盆,也不知她是如何做到,居然还叫粗使丫头提来了一袋子上等的银霜炭,这样子的炭说起来也是贡品了。

宁非问起,秋凝连声答道:公主嫁与徐主后,宫里每年冬天都要送半车过来,因公主屋子里的地龙烧得够火,便没有用了多少。

这已是前年的炭,再不用就潮了。

送了秋凝出去后,泥丸君掀起床帐,脸上是哭笑不得的神情:我还以为你这里便是‘朱门酒肉臭’,哪知道你原来也是属于‘路有冻死骨’的。

人家那炭多得烧不完,偏你还要拿银钱去买来烧。

宁非走到床前坐下,伸手在火盆上煨着,过了顿饭时间总算觉得身上热乎了,脑袋也不那么闷疼了,缓缓舒了口气。

她到此不过十日,身边尽是狗眼看人低的白眼狼,连丫鬟都是胳膊肘往外拐的,连个可以说话的对象都没有。

现在这个泥丸君虽然可气,还喂了什么毒药给她,可好歹算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了,两人又没有利益冲突。

宁非心情放松了些许之后就说:真正如同鲁迅先生所言,这便是个吃人的社会。

若是你不去吃人,就要等着被那些豺狗之辈啃得骨头渣子也不剩。

泥丸君听了,似有所感,低头沉思不语。

宁非一愣,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难以置信地问:你认识鲁迅?不认识啊。

……你不觉得奇怪?突然说到另一个人……我为什么要为一个不认识的人觉得奇怪?……看来这丫还是个不求甚解的人。

宁非无语。

宁非对那泥丸君说道:我身体如今不大好,你也要在这里养伤。

我是盼着你早日养好了早走的。

但你也见了,这阖府上下的丫头杂役多不听我使唤,我今日便要使坏拿捏一下那个丫鬟,以后也好听任我的差遣。

因此今日还请您暂且移步柴房休息,明日再来这里修养吧。

泥丸君也不犹豫,当机立断地道:也好,各人有各人的难处。

说罢再不废话,起身穿窗而出,宁非只觉得眼前棕影一闪,便即不见人影,只余一扇半开的窗户在寒风中吱呀作响。

【辣手对毒肠,下手先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