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榕舫!春风理发店门口, 何榕舫将那辆有些破烂的摩托停在了路边。
桃之站在他身后,少女胳膊上缠着绷带,脸上也涂着一层厚厚的药膏。
嗯。
他轻声应道。
你怎么出来了?伤口还疼吗?他问道。
桃之摇了摇头, 轻声说道:不疼了, 就是很恶心。
她低着头,垂着目光, 声音沙哑,轻微地带有一些颤音。
何榕舫向前走了几步, 他抬起手, 将它放在了少女的头顶上方, 轻轻抚着她的短发。
已经过去了, 他对着少女说道,都过去了。
桃之闭上了眼,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个王高……她犹豫了片刻, 随后问道,这个我可以问吗?你想要问什么就问吧, 何榕舫站在她的身前, 反正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你为什么要叫他干爹?是和你的母亲有关吗?说道这里,桃之抬起头,她顺着少年抚摸自己头发的手臂看去, 看着他似乎有些怅然、望向远方的目光。
……说起这件事情,何榕舫至今还有些感慨。
对于王高这个人——他的感情一直都很复杂。
他知道王高是个无恶不作的疯子, 但是他也确实给过他——同类一般的待遇。
……就是他……他爹是个流氓, 被人追债,追到了学校里面……我骗你做什么, 就是上个星期的事情, 那些人将他从教室里拖了出去, 拽到空地上,拳脚防交加,就像是这样……阵阵嘲笑的声音从那些成群结队的学生里传来,一个拄着木棍,身上穿着一件破烂校服的男孩慢慢从走廊的尽头走了过来。
他听见了那些嘲笑声,但他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他对这些并不在意,顺着墙,向着前面走去。
他与他们擦肩而过。
其中一个身材圆滚滚的小男孩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用一种嘲弄的语气对着何榕舫说道:喂,穷鬼,你爸妈——还让你来学校啊,要是我是你爸,我早就带着你和你娘——从这里跑路了……何榕舫并没有理他,只是继续一个人,向前一瘸一拐地挪去。
喂——小胖子生气地说道,我在跟你说话呢——杂种。
要不还是算了吧,他身边有学生小声劝道,他讨厌,我们不要理他就行了,还是不要和他吵了。
不行,小胖子将校服袖子撸了起来,他这贱种就是欠收拾,我爸说了,像他这种人不被收拾的话,迟早成为社会上的祸害,我现在是为民除害……说到这里,他回过头,对着身后的几人说道:你们谁跟我一起去?他们这些谈话何榕舫不是没有听见。
他听见了。
但是他累了。
这一个星期他并没有得到充足的休息,伤口也没有得到很好地处理。
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根燃烧的火柴,每一次的行走,都在燃烧自己的全部精力和能量。
他的父亲自从那天之后便不知所踪,他想——大概是已经从这里离开了吧,就像其他那些人说的那样,逃去了别的城市。
白天——他在学校里学习,晚上——他就抱着把菜刀躺在床上。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跟他们拼命呢?还是想要先自我了断这个悲哀的生命。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女人趴在床上哭的样子。
明明她只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但是每天哭得好像她已经是个四五十岁的婆娘一样,嗓子哭得干哑。
早上,她可能是以为那个男人会回到这个所谓的家里,拿着她那些劣质的化妆品在脸上涂抹。
现在她一哭,她化得乱七八糟的妆容便被她的泪水打湿,在她的脸上晕染。
弄得她就像个疯子一样,顶着一张挂着半拉假睫毛的脸对着何榕舫说道:你爹死了,我也不活了。
那你就去死啊!他抱着刀子,对着那个女人说道,你现在死了,我明天就去找着那个男人,把他杀了,给你俩埋一块。
女人的哭声忽然顿了一下,她睁着那双曾经迷人,但是现在已经出现皱纹的眼睛,用一种无辜的、像是少女一样迷茫的眼神看着他。
他是你爸爸!她尖声叫道,你怎么能想着要杀他!他不是我爸!何榕舫沙哑的童声盖过了她的尖叫,朝她喊道,他就是一个人渣!一个强防奸犯!!你为什么要喜欢他!!!他根本就不喜欢你,何榕舫有些刻薄地说道,他只是看你好骗,可以给他生儿子!不可能!女人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屋子里响了起来,他是爱我的,他只是有苦衷,才会不回来的……他所谓的苦衷就是欠了一屁股赌债,被人追上门要钱,还不起就干脆抛妻弃子,自己一个人从这里溜之大吉!你以为你有什么可以吸引他的资本,你还年轻吗?你有钱吗?你能帮他去做那些灰色地带的买卖吗?你什么都不能,你只是一个生了贱种的女人,一个他不爱你——你也要爱他的疯子,你的骨头有那么贱吗?你为什么要让人踩在脚下?你为什么不反抗呢?你为什么不去找你的家人?为什么不能像个正常的母亲一样受人尊重,而是要窝在这小小的窝棚里,像是猪羊一样苟活!!!你是个人,是个还算漂亮的女人,你为什么要认定他,就一辈子跟着他呢?他□□了你,你去报警!去找人!就算什么都不做——离开这里也可以啊!!你为什么就要一直听他的,还像是一个16岁——傻傻的、天真的小姑娘一样被骗,被他玩得团团转!!他喘着气,声音沙哑,细嫩的喉咙微微泛着疼,像是针扎一样,疼得他一时间没有继续说下去。
哦。
眼前的女人傻乎乎地点了点头,她睁着她那双迷离的眼睛,呆呆地说道:可是我就是喜欢他,不喜欢他——我也不知道要干什么了啊。
何榕舫听到这里,憋了一口气,差点就没上来。
从此他就知道了。
要想指望他娘——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屋外又传来了砸门的声音,几个混混要债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女人又开始了哭嚎,何榕舫从床上下来,拖着那把沉重的菜刀,朝着门口走去。
他的腿又开始泛起了细密的疼痛。
他一手拖着菜刀,一手拄着木棍来到了门边上,他将房门打开,随后不等那些混混反应过来,就抡着菜刀朝他们砍去。
其中一个混混反应快,拉着那两人朝后退了几步,躲过了几乎要给他们开瓢的菜刀。
是你——他喘着粗气,对着眼前凶神恶煞一样的男孩说道,那个老无赖去了哪里?他死了,何榕舫说道,你们他妈的想去陪他吗?我操防你这个小兔崽子,你他妈以为你是谁啊?你他妈很能吗!我他妈怎么样你们不是知道吗!何榕舫高声说道,我他妈就是无赖的儿子,我他妈就是个无赖,我今天就把话摞这了,你们他妈谁想要进这个门,谁他妈就杀了我,我他妈死不了,你们他娘的谁都别想活着进去。
靠!场面一度剑拔弩张,马上就要打起来的时候,一阵清脆的鼓掌声响了起来。
年幼的何榕舫抬起头来,他的眼神中还带着一丝凶狠,像是护食的小兽一样,死死守护着自己的地盘。
在他身前走来了一位男子,他穿着件白色的休闲服,身上一点污垢都没有,以一种他从来都没有过的干净整洁出现在何榕舫的身前。
那一刻何榕舫有些嫉妒他了,他想——这么一个干净的人来他们这里做什么?等会儿也被打吗?但是下一秒,那个穿着白色休闲服,带着一副无框的金属眼镜的男人忽然一拳打在了那个混混的脸上。
这一拳打得很重,那个混混几乎立刻就摔倒在地上。
另外的两个混混往后退了一步,随后看着那个男人不可置信地说道:王高?……这是何榕舫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那时候的他很难去想象,一个穿着如此干净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凌厉的身手。
他就像是不会犹豫一样,做就是做了,从来不给对手反抗的时间。
……正当他回忆的时候,一声嚣张的童声在他身后响起。
紧接着,一双手出现在他背后,用力推了一把。
何榕舫踉跄了一步,受伤的那条腿不小心碰了一下地面,瞬间钻心的疼痛便从他的左腿向上蔓延,他扶住了身边的墙壁,慢慢站直了身子。
你们看,他就是个贱货,就是要这样’教育‘他,他才可以明白——这里谁才是老大。
他爹是无赖,他也是无赖,无赖就是社会的毒瘤,我们要代表正义,消灭这些社会的毒瘤!何榕舫站在那里,他冷冷地看着身前这些群情激愤的学生,心里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甚至连何榕舫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做了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稍微鼓动一下,就高举正义的大旗,向着他这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发起了进攻。
真是——人就是吃饱了撑的。
他这样想到——要是他也像他们一样,每天就这样无忧无虑地学习、成长——他才不会去做这些掉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