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恶, 看似毫无预兆的灾害,归根结底——往往都是有迹可循的。
……你什么意思?病床上,何榕舫将视线落在了王高的身上, 沙哑着嗓音问道。
男人没有回答, 他抽着烟,缓缓吐出了一口烟雾。
他抬着头, 看着头顶没有打开的灯泡。
窗外天色逐渐暗淡下来,傍晚的天空升起了蒙蒙的雾气, 四周响起一连串走街串巷的吆喝声。
王高站起身, 向前几步, 走到了窗户近前。
他站在那里, 抽着烟,将口中灰白色的烟雾,吐到了空中。
何榕舫偏着头, 朝着帘子上,那个模糊的身影看去。
屋子里十分昏暗, 窗外仅有的那一点细微的光亮, 将他的身影映照在帘子上。
何榕舫看着他将烟叼在嘴里,仰着头,朝着窗外雾蒙蒙的天空看去。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男人的声音伴随着窗外嘈杂的声响在何榕舫耳边响起,这里是新区, 是最近几年才发展起来的, 早些年的时候,这个地方叫做小渔村, 是靠打渔而生存的一个小村子。
……二十年前, 海潮区——小渔村。
听说了吗, 村口那头——姓王的那一家的媳妇——又生了。
哎哟,都那么穷了,衣服都没几件,怎么生这么多娃娃啊。
这谁知道啊,他家破成那样,我要是他家婆娘——早跟着别人跑路了,还等到现在,给那孬种生娃娃。
姓王的他媳妇也不是什么好货,上次我看见她,寒冬腊月天赶着一个光着脊梁的娃娃——去山里拾柴火呢。
一家人都是孬种,他家的那小儿子可凶了,上次见到我儿子,和疯了一样,像只野狗一样追着我儿子咬。
嘘——可别说了,你看前面那是谁……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其中一个妇人抬起了头。
在她还算是清亮的眼眸中,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站在她的面前。
这不是姓王的那一家的老二吗?他怎么会在这里?几个妇人小声议论着,但是男孩脸上始终都是一副天真无邪的笑容。
各位婶婶早上好。
男孩的声音在妇人身前响起。
他站在那里,只是浅浅地微笑着,看上去十分乖巧。
你来这里干什么,其中一名妇人向前走了两步说道,你娘不是今天生娃吗,你不去帮忙,在这里做什么?我出来替我娘买待会可能会用得上的针药,男孩道,可是我不知道去镇卫生室的路怎么走。
我带你过去吧,其中一个妇人热心地说道,那离我家不远,我带你去正好。
那可真是太好了。
男孩忽然睁大了眼睛,一脸欣喜地说道。
男孩加入这帮妇人之后,她们就停止谈论男孩家庭的那些事,而是开始了新的话题。
男孩一开始插不上嘴,但是听了几句之后,也渐渐地,能说上两句了。
他似乎很会哄人,很快就把这些半老徐娘但是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们给哄得眉开眼笑的。
她们一路有说有笑的,向着镇上那家卫生室走去。
着火了!快来救火啊!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喊将她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男孩慢慢回过头,他的眼睛是一种浅棕色和黄色相交的颜色,他睁着眼睛,朝着自己家的方向看去。
那里燃烧着大火。
在他眼中——是不断升起的黑烟,和熊熊燃烧的火焰。
……那个男孩就是我,病房里。
,王高抽着烟,声音沙哑地说道,那个小渔村——就是我原来的家。
夜色渐渐浓重,湿湿的寒风从敞开的窗户那吹了进来,散去了屋子里最后的一丝热气。
王高手里的那根烟再次燃尽,他笑了一下,随后顺手将烟蒂扔出了窗外。
我的父亲是一个酒鬼,我的母亲是一个泼妇。
从我记事开始,他们就每天都在打架。
不是你踹我一脚,就是我揍你一拳。
吵吵打打,和那屋子里难闻的味道一样惹人厌恶。
他又抽了口烟,对着窗外深蓝色的天空吐出一口浑浊的烟雾。
何榕舫躺在那里,听着男人讲述着他孩童时期的事情。
之后倒是好了,他弹了弹烟灰,继续道,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他们两个——还有我的所有兄弟姐妹——他们都死了——都被烧死在那个窝棚里面。
警察说他们这是想要自杀才会引火自焚的,当时那些村民发现得也早,抢救得也及时,按理说火应该被扑灭才对。
但是事情却并不是这样。
声音落下的时候,何榕舫的眼前似乎出现了王高嘴里的那个小村庄,许多的男男女女站在警戒线外,看着眼前烧的焦黑,还冒着一股股青烟的小窝棚的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