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刘辰庚一人一骑驰远,他适才所矗立之处下方不远的一片残雪突然动了起来。
天光下只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自雪里爬起,雪花雪末便扑簌簌地自他们头上脸上身上落下。
费力地收拾了一阵,总算把身上的雪末打理干净,身材粗壮结实的汉子才说道:徒儿,该可以收功了。
原来正是当日在宁城一泓阁分处蹲暗岗的师徒俩。
自颜承旧和梅若影先后离开宁城后,他俩也调离了那里。
如今正往郑枰钧处潜伏,并行听候调遣。
那徒儿小岱正修习龟息内功,行路途中休息时候,罗保亩便让他埋于雪中修炼。
小岱依言收功,不解地道:师父,我刚才明明没有偷懒,刚才那人怎么会发现我呢?罗保亩闻言一呆,奇道:他发现你?我怎么不知道?小岱往远处一指,答道:师父你看,他刚才还拿棒子丢我来着。
以前我练潜伏术偷懒时,你不也老拿棍子砸我的吗。
罗保亩顿时感到头大了一截。
好在带这个小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他的呆劲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和适应,于是定定神说道:他丢得离你那么远,怎么是发现你!哦!小徒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没发现我啊。
我就说呢,就算没练过暗器功夫,手劲轻重也不至于这么没掌握啊。
小徒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罗保亩却心中疑惑,低头看着马蹄印记一来一去,一路延伸。
他的授业师父是颜承旧的五师父洪土,所以自己善潜行匿迹、埋伏追踪之术。
刚才在雪里埋着时,口息断绝体温不出,可是于外界的动静却感应得清清楚楚。
适才来到近旁那人,吐息悠长绵柔且足音轻微,显然内功心法已臻上境。
这一份踏雪无痕的修为连他自己都要运起心法才能做到,而那人却是自然而然就已经如此。
恐怕动起手来,大师兄颜承旧才足以与之匹敌。
徒儿小岱虽然有些爱钻牛角尖,却因心性单纯,兼且喜好自行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武学修为在小辈中已经算是不落前三的。
可是这龟息功最靠内功修为,小岱修行日浅,也还有着一些破绽可让外人察觉到他的隐伏之处,适才真的是险些就被发现。
想到此处,手心有些微湿润。
他自己倒是不畏生死之事,怕的却是如今不是自己一人出门行走。
与普通一流好手过招还能保得两人无伤,若是……那人不知是何来历,若是刚才被发现行踪,也许会发生一场恶战。
幸好适才那人步伐徘徊犹豫,显然心事重重。
最后上马离去时,动作僵硬、呼吸重浊,似在隐忍什么常人所不能忍的痛楚,最终也没发现他们的所在。
不过,照理说内功高强之人,心性或坚毅,或冷静,或无情。
内功修为如此了得的一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才能让他心乱至此呢?于是顺着徒儿刚才所指看去。
此时天色虽晚,但他常年夜行,兼且雪地映照天光,视力无丝毫窒碍,只看见坡下远处的雪里躺着一根苍黄竹笛。
罗保亩好奇之下,纵身而起,一条粗壮结实的汉子轻飘飘落在笛旁。
他弯身拾起后,便发觉入手冰凉、滑而不滞,是一根留了好些时日的笛子,而且大约是常常使用抚摸,笛身光滑圆润,无丝毫皴裂的纹路。
不解地啧啧称奇,正要将之丢回原处,突然手指一滞,摸到了一处刻划的痕迹。
顺着手指所在看去,原来是两个桂圆大小的以刻刀细细刻出的隶文,比划纹路却已被磨花,似乎常有人无意识般以指尖反复描摹。
再凝神一看,那两个隶文赫然是若影两字。
罗保亩心下大惊,左右看看四下再无他人,赶紧将笛子塞入怀中仔细藏好,又仔细将自己和小岱在此停留的痕迹打点清理。
小岱还要再问,已经被师父一扯领子提到半空。
罗保亩运起心法,足不点地般向东齐军营中飞身而去。
********************************************************刘辰庚自充州返回的第二日清晨,一名须髯皆白的英伟老者身着灰衣青铠,手持丈二青缨砍刀,大步生风地向帅旗所在走去。
老者一路行来,年纪稍长的将官见到,都是惊异非常,而后又欢欣鼓舞,却又碍于他的行色匆匆而不敢上前招呼。
原来此人正是解甲归田多年的上将宋汗青。
宋汗青自得知南楚东齐将有一场大战以来早就心痒难挠。
后又听闻是战名鹊起的七皇子刘辰庚亲率将兵对敌,终于按捺不住,于月前主动向东齐国主请命,重掌将印。
营房重重叠叠,好在主帐前立有一杆帅旗。
老将无需问人,直向那处走去。
当再绕过一处营房,远远便见帅帐前已经伫立三人,其中一人正是七皇子刘辰庚。
另两人,一位头发斑白玉簪青袍,一位发夹银丝束冠白袍。
只略一眼,他便认出那两位老者正是经年不见的生死之交诸葛长琨和魅去病,惊喜交集之下朗声大笑,加快脚步走去。
魅去病抢前挽起宋汗青的长刀笑道:咱三个可有十来月没聚首了,今日趁着齐楚大战之际,恰好来一场老友会。
诸葛长琨则立于一旁,面带悠然笑意。
他们三人年轻时原是东齐的肱骨之臣。
宋汗青执掌将印,诸葛长琨常任军师一职,魅去病则是御医房的太医官。
三人都有行走江湖的爱好,于是不知不觉中便成了莫逆之交。
年老后便同时告老还乡,回归江湖。
恰好三人姓首一字拼凑起来正好是松、竹、梅,于是便自称为岁寒三友。
刘辰庚见他们谈得兴起,便将三人延请入帅帐后堂饮酒相谈。
饮酒间,三老谈及当年之事不胜唏嘘,渐渐转而谈及当下战事准备。
刘辰庚于主位上听他们细细道来,也不时作出评点,提出自己的想法。
眼见战事准备在自己到达前就被七皇子整顿得井井有条,宋汗青最后朗声大笑道:如今我兄弟三人重逢于七皇子帐下,哪愁大事不成!诸葛长琨摇头道:宋将军,南楚蛮子虽不足为惧,也需谨记骄兵必败的道理。
糜去病则于一旁自斟自引,笑而不语。
少顷,酒毕。
聚首闲事也聊得差不多,宋汗青三人起身告辞,都要回营房自行安顿。
刘辰庚便欣然将三老一路送出。
糜去病落后两步,两老都知他有事要说,会意下加快脚步去了。
刘辰庚淡笑着看向这位医术在东齐冠绝一时的长者,问道:糜叔可有什么事情指教?糜去病脸上便露出忧色,道:我看七皇子面色郁郁,似有甚心事?刘辰庚知他医术了得,善于望闻问切,大概从自己面色上看出自己心事,于是也不隐瞒,避重就轻地答道:人生在世,何时才能无忧?有一些心事,也是正常。
这位七皇子虽回归日浅,却是江湖上有数的高手,而且执掌青阳宫时,整顿的手段也干脆利落,在众皇子中已经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糜去病当年曾有缘与司徒若影一饮,又听说了关于青阳宫与九阳教泰山一战的江湖传闻,其后七皇子便回归朝廷,东齐便发出榜文悬赏追查司徒若影的下落。
如今看到刘辰庚似为旧绪所扰,隐隐联想到了缘由。
斟酌数息时分,糜去病才道:如今战事已近,七皇子不如对自己放松一些,有什么其余事情需要决断,待战后再断也可。
言毕,施了一礼,转身飘然离去。
直到三老的身影陆续转入营房之后,刘辰庚才转身回入帅帐。
帘子才在身后落下,双拳已然握紧,可是掌心依旧空落,一如当下的心情。
一时恍惚。
那根时常相伴在侧的旧物,如今去了哪里?***************************************************罗保亩坐在郑枰钧房中。
在如此光天化日之下,正正经经地在诺大一个卧房中正襟危坐,他还真是不习惯。
眼前除了师兄外,还有那个六艺公子郑枰钧。
于是坐了片刻便再也坐不下去,起身道:小岱去偷吃的,也不知偷到了没有,我先出去看看。
说罢,屋内一空,一条大汉就此不知去向。
房中唯一一张圆桌上,搁着一根竹笛。
你看呢?郑枰钧打破了房中的沉寂,转头询问好友道。
颜承旧再看了那根笛子一眼,并不碰触,答道:如果他找得心急,还给他也罢。
你发癔病么!郑枰钧惊道,是刘辰庚哪!那个刘辰庚哪!你怎么能这么便宜了他!颜承旧嗤笑一声:我万里追魂做事,还能跟一根小小的笛子过不去?背后使阴的事,杀人时做做就罢了,这种心机用在那呆货身上又何必。
这和背后使阴没有关系……况且他已自己丢了,我们怎么处置,也与他无关。
郑枰钧深明自己的好友并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可当遇到涉及到梅若影的事时,就是完全另外一种作风,简直可以达到睚眦必报的程度了。
所以当听他说要轻饶曾错待若影的刘辰庚时,根本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所以只是说,如果他寻得着急再还给他。
他若是能忘情,也不会将此物在身边藏了许久,偏偏要到昨日才丢。
颜承旧悠然答道。
他还是杀手时,不乏遇到身手高强又或护卫严密的目标。
他之所以得了万里追魂的称号,并不单是因为他的武功高强,而且因为他善于心战。
往往尚未对敌,就将猎物的细微心思分析得一清二楚。
其后更能因形造势,让被猎杀的目标自陷于恐惧惊惶的错觉中失却判断能力,渐渐深陷入绝境而不可自拔。
郑枰钧虽不及他临场经验的丰富,但毕竟也是商场里摸爬滚打大的人物,一经提醒便即明白,于是笑道:你,哎!你也真是够狠的。
你说得不错,折磨他的其实不是这根笛子,而是他自己的心事罢了。
还了回去,的确能让他与自己的心事日夜以对,反而更见苦楚。
可是战前还斤斤计较于这等小事,就不怕他心绪失常下误了咱们大事!刘辰庚若是因为这点小事就心绪失常,也就不是那个青阳宫主了。
我看着根笛子与若影的关系大概匪浅,你难道就不怕以后若影见了后,与刘辰庚旧情复燃?颜承旧嘴角一直挂着的毫不在意的笑容隐了一隐,神情有些黯然。
不过也仅止一瞬便又恢复如常,眼厉如郑枰钧也几乎没能察觉出来。
答道:你知道我这个人,我的命都已经是他的了,又怎会忤逆他的想法。
可是你知道,若影并不认为自己对血网黑蝎的事有劳苦,你也不必做到这种程度吧。
淡然笑答:若影爱怎么认为是若影的事,我爱这样做是我的事。
郑枰钧无奈地耸肩,重重捶了对方一记道:你这个人啊!思索了片刻,颜承旧突然道:我要去南楚数日,你设法让我与刘辰庚见一次面吧,有些事情要事先安排。
这么突然?我速去速回,日夜兼程也不过数日功夫。
好的。
郑枰钧点头答应,转头看到那笛子,便顺手拿起,起身走向床铺,准备收好。
走到床前,犹自不确定地问道:你真愿意我还给他?随便你,刚才只是建议。
你也真不着急。
要是那七什么什么的又缠上若影,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到时就有得你哭了。
会么?这次可有我在啊。
颜承旧飒然一笑,洒然站起身来。
郑枰钧看向如此丰神飒爽的好友,不由想起少年初识的一段往事,两人如今都已成人。
他已有了归宿,而好友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如愿以偿。
潜伏[南楚湘漓郡大营·深夜]军号响过,已经到了禁足止步的时间。
军营中只余每数丈一盏的风灯在风中摇晃,还有四围角楼上的巡兵、每区一伍的兵士巡营,整个营地里陷入一片沉寂。
突然间,一个绝不起眼的黑影自某处小帐篷中闪出,倏忽一晃,没入了帐篷杂草间的晦涩暗影中。
梅若影蹲伏于地,将怀中抱着的一卷日用衣物埋藏在另一处大帐篷的旁边,运功驱散身上附着的药味,而后身形连闪,避过往来的巡兵和角楼上的监视,穿过帐篷不留影踪,步步趋向大营深处的帅帐。
今夜林海如当值,睡于军医房的大帐中,才终于给了他出来探视的机会。
正所谓大好时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早在来前,暗藏于此地的探子就已洪凌饲养的夜枭传来消息,将营帐的布置画了方位图过来。
如今自行探看,只见那帅帐由数个大小不一的帐子组成,正中的大帐立于帅旗之下,四围有一片空地,供升帐时将官列队使用。
而空地外围的十数处较小却更为结实的帐篷则是他的目标。
潜行匿迹一路寻去,探听各个帐内的呼吸,只觉帐内口鼻呼吸或浊重雄浑,或若有若无,或绵长细微,内功门路不尽相同,武行修为各不一样。
一一对比早已到手的关于南楚军将的资料,一一判断了他们的身份。
梅若影虽有自己一套内功套路,又有针灸药石打通脉络,可毕竟临敌经验浅薄。
所以现下的潜伏和辨息的法门,都是当年与颜承旧和郑枰钧结伴行走时学到的。
日夜修习下,已经日趋炉火纯青的境界。
但是光是断定各处帐内将领的身份还不足够。
据闻此战派出的主将是南楚国君的嫡长子项白,人称公子小白,端的是个傀儡。
名为主将,作用只在于提高士气,其实不足为惧。
他所寻找的是攸关此次战役胜负的上古毒丹。
必须是深得随军副将司徒威霸信任,并且是一个修行深湛的高手,才足以担负保管重责。
又或者是司徒威霸自己携带呢?刚做这个想法,又自己打消了一半。
毕竟司徒威霸这个目标太大太明显,就算他自己想带,善诡变多疑虑的司徒家主荣及大爷也不会让他随身携带吧。
更何况群竹山庄的八部天龙早有人来探看。
而且光凭此刻眠于各处帐中的将领的吐纳呼吸来看,虽都是战场上的勇将谋臣,却还没有哪一人的武学可以称雄武林。
毕竟这些将领谋臣是靠调兵遣将吃饭,而不是靠单打独斗荣升。
又或者,是藏于哪个藏锋扮拙的人身边?让人无法料想得到?梅若影此时已经巡行一圈,回到暗处寻思不解。
正当此时,一阵绕过重重帐幕的冷风里传来若有若无的人声。
这声音并非从营地里发出,而是在营外的旷野。
夜间虽幽静,可是营地容纳数万人之众,口鼻呼吸不绝于耳,若非梅若影经脉别走蹊跷,断然无法辨别出这是发自何处。
一思忖间,梅若影着地滑出,向风声传来处遣去。
腾身翻过营寨高栅,扑地蹿过广阔的空地,只见彼端林影重重。
今日天色格外的好,虽是下弦月,星光却是灿灿。
林间的声音已经轻了许多,只有一人粗重的喘息,似乎受创颇重。
借着清冷的天光,梅若影浅浅换了口气,运起心法,摒绝口鼻气息迅速无声地接近那处最深黯的树丛。
突然之间,动静声息再起。
梅若影身形一顿,惊疑非常。
不止一人!而且凭他耳力,竟到了如此近处还未听到第二人的吐纳呼吸,若非草木响动,他根本无法发觉。
是什么人!八部天龙根本没有提到此人的存在。
心念陡转,想到一个可能,莫非是司徒荣及,又或是司徒荣及一手带出的弟子?毕竟据血网黑蝎十老人所言,司徒氏到了荣及一脉,另有高人传授,学得了蹊跷内功,就算不特意屏息,也令人在近前难以发觉其踪。
想来当年的周妍和司徒雨及也是吐纳呼吸异于常人,只不过周妍当初大概是为了隐瞒与司徒荣及的父女关系,刻意加重呼吸;而司徒雨及当时惊闻姐姐周妍的死讯,呼吸自然也轻不到哪里去。
梅若影眼角突然一下抽搐,回过神来。
原来是林间的声音渐大,此时听得清楚,正是在行那事。
惯闻药味地鼻中也嗅到了夹杂于腐泥枯叶中的些微麝香味道。
指尖轻浅地一颤,立刻凝定了心神。
此刻强手在前,身份未明,八成是敌非友,决不能轻忽大意。
随着林间慢起的微风缓缓吐纳了一口,将心法运到深处,腾身滑上一棵阔叶乔木,借着枝叶的拂动的时机,找准坚实枝干轻飘飘地起落前行,声迹踪影不留一丝一毫。
*****************孙俊杰潜藏于一丛低矮的灌木中,远远地监视着四围的动静。
听到林里的声息渐渐粗重,显然有一场飧宴将再度开始,有点心痒难挠。
虽然是非婚所生,可他身上尚算继承着饕餮公子的血脉,虽然还不到荒淫无度的境地,可听到刚才那等欲迎还拒的呻吟抵拒,怎能不动心。
不过姑丈的命令不敢稍有疏忽,而且再怎么说,被压于姑丈身下的那人也算是自己的血亲,他再怎么无耻也不会打自己父亲的主意。
于是只能运起内功生生屏息宁气,将腹下聚起的热流导归各处。
姑丈又喜欢听人呻吟,又厌恶有人打扰,于是就叫他在此守夜。
毕竟男人嘛,在做那事时警惕性最低的了。
其实接到这样的命令还是让他比较高兴的,这可是姑丈对他的信任。
不过心下也已经打定主意,姑丈此事一完,他就到军妓房中找几个最浪的来补偿补偿。
正当此时,身体自动反映出一丝极细微的异感,极近的旁侧似是有什么小动物在颤抖,仅只一下。
侧目看去,一条几乎完全融于林影夜色中的人影壁虎般倏忽滑上一棵桉木。
心下不由大惊。
毕竟他的武学同时承袭自父亲饕餮公子和司徒荣及,近年已经难有敌手,此人能潜到两步之内而仍让他无知无觉,已经非江湖上名号当当的侠士掌门所能做到。
若非此人行到近处时心绪似乎乱了一乱,行止间露出了一丝破绽,他断然无法察觉出来。
孙俊杰却不知,除了那个如壁虎般滑上树的人,越过他姑丈和父亲的另一端林子里,还有两人早就藏伏于草丛中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这两人本不是喜欢听人床头床尾的人,不过为了当下横陈于枯枝腐叶上的司徒荣及和孙玉乾,少不得要到这里蹲蹲冷风。
原来竟是换上夜行衣掩了面目的医房主事和他的副手高老头。
两人早就知道司徒荣及藏身于军营中,并且不时会到林中幽密处解决问题。
便于夜里在此处附近潜伏等待。
于是便看见要等待的两人携手而来便立即剑及履及。
而第三个到达的年轻人似乎是他俩的把风者,远远蹲于树下便不再动弹。
那个性情乖张的主事曾一度被囚于秘境中无法得脱牢笼,蒙高老头潜伏打探多年才得以重逢。
合两人之力,又连使金蝉脱壳之计才终于重获自由。
他两人本就是武林上传说中的人物,修为已臻化境。
即便是司徒荣及,想要发现刻意隐藏行踪的他们,也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何况是当下难耐情发。
至于孙俊杰对于他俩来说那种三脚猫的功夫就更不用说了。
医房主事和高老头自然知道枯枝上那赤条条的两人是谁。
两人多年前曾是旗鼓相当的敌手,携手山林后则形影不离。
至今相知二十余载,已经是合作无间,主事老头单手打着只有对方看得懂的手语道:你看那两人像不像剥了皮的青蛙。
高老头摇头,也已手势回道:咱们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适才看司徒荣及一件一件地扒下自己的衣服,又一件一件地扒下了孙玉乾的衣服,可不论怎么脱,都没有他们要找的丹药蜡丸,莫非即便是司徒荣及,也不会将那么剧毒非凡的药物藏匿于身边?被他抓着手的医房主事想的确是另一桩事,想到这个司徒荣及的可恶可恨,甚至还曾对身边这人下了那样的重手,渐渐皱紧了眉头。
高老头与他比肩趴着,发觉被自己握着的手慢慢攫紧,知他心中所想,一手悄悄握上了对方攫紧的素手。
这只手已不如当年的润泽光洁,却依旧柔韧有力。
心中微动,便又抓紧了些。
正当此时,两人几乎同时心中警兆陡生。
在靠近军营那方的林子里,一个几乎无法感知的人正迅速靠近。
若非那人心神有一瞬间的动摇,紧接着蹲于树下的把风者便立即有了动静,警觉如他们恐怕也无法注意得到。
医房主事心中一动。
如此让人无法察觉的潜进功夫,让他感觉好生怀念。
司徒荣及虽也善于隐藏踪迹,却让人感觉像是刻意而为,就像是一片完美的景物到了他的身周便成了阴森森的一片黑。
而此人的隐匿,更像是自然而然地融入了周围的环境,天生自然地消去了自己存在的任何气息。
如此境界的隐匿,在他行走江湖的数十载中也只见过一人。
那次黑蝎五隐之三的洪凌中毒,蝎子们向他求取解药。
他当时还嚣张跋扈得紧,两下言语不合便动起手来。
打得正酣,突然间身后无知无觉地一箭袭来,几乎便要被那人得了手去。
莫非那是老朋友黑蝎五隐之末——洪土的后人?*********************梅若影正借着枝杈的掩护迅速前进,恰恰看到林子里两条剥得赤条条的中年男子肢体纠缠不分。
脚步停下,贴附于树枝上凝目看去。
只见躺于地上那人肚腹已有赘肉,不过皮肤白皙光滑如婴,面颊丰润;在他身上不住腾抖的人则精壮结识,高鼻深目,一派阴婺的戾气。
这两人,他都曾于洪三叔画的人像中见过,莫非是……恰于此时,一股渐渐升起的异感越发让他觉得不对劲。
不由抬头越过那幅不堪的场景看向对面的草木之中,自然无法看见医房主事和高老头的存在。
可是正因为情知自己自打通了第二套经脉系统后,各种知觉甚至直觉都已经异于常人,所以不用目力证实,他便确信了有他人的潜伏。
心中陡然惊觉,大骂自己不分轻重。
如此强敌当前,竟因不相干之人的情事感到怯懦畏惧,甚至分了心思,以至于没能全局地观察自身处境,回想之下显然适才还露出了破绽,显现了行踪。
如此心志不坚,如此幼稚浅薄,还谈什么铲除司徒一族,谈什么保护至亲好友的周全?便于瞬息间止息凝气,腰身陡然扭转,挥袖击出,藏于袖中的黑色匕首正正敲击上从背后袭来的致命一剑。
孙俊杰手中剧震,胸口雷击般的一窒,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在林间响起。
便于这一袖挥出的同时,梅若影的眼角余光瞥见地上两条赤条条的人都是一震,显然终于察觉了他的存在,情知不能再做久留。
但又不能用毒用药,以免被人联想到他与医房的关系。
好在适才一击之间,便察觉对方内功走阴寒一路。
于是揽臂一回,运起任脉中灼热的内息,同经手少阴经和自行打通的辅脉,凝于匕首再度挥出。
当!一声迥异于第一击的沉闷声响尚未过去,孙俊杰便感到一股如狂潮席卷般的灼热死气破体而入,直攻心脉。
大惊下立刻撤了向对方刺出的第三剑,全力运起内息抗拒,不妨对方脚步一弹,已经倒飞至另一棵树上,几个起落间,如夜雾般再度隐没于黑暗丛林中,不见身影。
********************司徒荣及正自埋头苦干(在这位仁兄的努力下,本褒义词从此有了新的内涵),陡然间发觉林中杀气大胜,原来正是把风的孙俊杰已经与一个黑衣人交上了手。
诧异非凡,自己虽因与身下人纠缠尽兴而减了戒备,可毕竟还是司徒一族的家主,普通一流好手是断不可能避过他的耳目潜进如此距离的。
他现下其实是潜藏于大营中,暗中指挥族人行事的,只待与东齐再战高下,意图突破数十年来的僵局,再度扩张九阳圣教和司徒一氏的势力。
可是竟被如此强敌潜伏于同一个大营中,恐怕会对大事有所阻碍,此人不除,真是如刺在哽!一看自己身上剥得赤条条的精光,于是探手自身旁散落的衣囊中伸去,挥手处几枚青菱子向那人退却的方向射去。
却只听到笃笃数声响,都射到了茂密的林木上,那声音沉闷,显是劲道十足,全数没入了树木里去。
司徒荣及眼见若穿了衣服再追,肯定是追之不及,可若是就这么追去,也必定有失身份。
他虽不发作,杀气不兴,面上却散出沉婺之色来。
另一边厢,孙俊杰立于树上,却没发现姑丈的不快,只顾着闭气运功,又深吸了几口气,才把胸腹间翻腾的气息平定了下来。
夜深人静他修习的是自司徒荣及处学得的圣日黄泉神功。
虽以日为名,实则是偏走阴毒的法门。
适才与那黑影两相交锋,对方第一击只能说是中规中矩的防御。
他正估算好了敌手的实力,拟好了后招,谁知第二击时,对方内息陡然暴涨,阳热的气焰漫溢周身,正与自己的内功阴阳相克。
且对方身形瘦削,功力却不相符地深厚雄浑,相交之下便是自己落了下乘。
越想越是觉得敌手侵入己身的真气诡异有若灵蛇百转,不可辨其家门来路,更是大骇。
对方内力偏走阳热,刚及己体时便似被烈火焚烧。
一个照面两下交手,自己就被逼退。
且对方是在被他偷袭的情况下尚能立刻反客为主。
这等敏锐的警戒机变和深湛的功力,只怕比起姑丈司徒荣及也不惶多让。
于司徒荣及的脚边,孙玉乾原本被他消耗得体亏气喘,伏地喘息了一阵才缓过气来。
抬起一只手扯过散落地上的衣裤,遮盖住因司徒荣及起身而变冷的身体,抬眼看向犹自立于数步外一棵桉木上的儿子,不顾适才喊得有些干哑的嗓子,音色疲软地问道:孩儿,怎给那人跑了?孙俊杰转目不看残留媾和痕迹的孙玉乾,语气有些许不屑地道:我已将司徒威霸制的千里遗香染于来人身上,回去放出金冠蝮蛇自然就能追踪得到。
却不知他语气中的不屑是针对地上半趴的孙玉乾,还是那个被千里遗香沾染的潜伏者。
孙俊杰所说的司徒威霸正是此次随军副将、司徒荣及的堂弟。
他虽身为晚辈,不过一向闲散得惯了,而且又是司徒荣及直传弟子,也懒得弄清司徒氏中七七八八、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除了姑姑和姑丈之外,其他众人一概以姓名直呼。
司徒荣及虽仍因被打断了好事致使兴致不再而阴郁,心中也畅快了些许。
毕竟这个堂弟是除了毒王司徒凝香之外,族中第二善使药毒之人。
他所制的千里遗香无味细微,附着于皮肤之上,只有金冠蝮蛇的红信对之敏感,是让被追踪者防无可防的药粉。
若是能抓到那个不识时务的干扰者,看不将之抽筋剥皮、盐腌油炸,方能解他今日郁闷之气。
说起来,这股郁闷之气也由来已久了……司徒荣及那双注视着林影深处的深目明暗莫测,看得孙玉乾心中也一高一落,伏在地上不敢动弹,唯恐自己被这个喜怒无常的霸王迁怒。
*************************************************************收拾了一地狼藉,整理好衣冠后,林内默然半晌的三人终于一前两后地离开。
潜伏于灌木草丛中的高老头才站起身来,等了片刻,医房主事仍旧安静地趴伏着没有起身的动静。
高老头心中微叹,蹲了下去,握住对方紧抓着一丛枯草的手,默不作声地陪在一旁。
主事老头几乎贴在泥土上的薄唇细微地开阖,平静地说道:已经快到四年了吧。
高老头没有答话,他知道对方要说什么。
果然,对方续道:还记得前咱们下九阳山那日么?我只能看他那几枚青菱打到你身上而无所作为……六年前,我也是看着司徒荣及一掌印在若影身上而无能为力。
被自己握着手的医房主事平静安宁地陈述着往事,虽没了在医房中的乖张跋扈,杀气却隐然勃发,更让闻之者颤栗。
高老头明白,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军医所能发出的杀气,却毫不惊异。
因为他明白了解这人,正如这人明白了解自己。
这人不是普通的医房主事,正如自己不是普通的医正。
这样过了多少年岁月,已经不想计算,只想着如何才能永远如此延续下去。
他生性冷静隐忍,这人却张扬恣意。
每一次都是这人发自己心中所语,做自己心中所想。
每一次,也都是他跟在这人身后收拾残局,却毫无怨悔。
是的,曾经是不打不相识,后来是把酒言欢,最后就成了如今这样,始终形影不离,无怨无悔。
不错,毒王是聂悯的司徒凝香,神医则是司徒凝香的聂悯。
所以毒王和神医的孩子,自然就叫做若影——如影随形,生死不散。
旧事已经恍若隔世,却依旧缠绵在脑间始终不散——即使他曾是江湖上令人闻之色变的冷血毒王,也有无法摆脱的噩梦。
心中犹残留着当年那个小小襁褓带给他的贴心与安稳,手中留着的是那个可爱孩儿暖热滑软的触感。
于是充满了指向明确的恨意——司徒荣及!这个曾经可爱的弟弟,却苦心孤诣地让他和聂悯离散,禁制他的武功、限制他的自由,最后还让若影去充当一枚可抛可弃棋子。
只是为了不让若影泄漏司徒氏的秘密,就对他用了圣日黄泉掌。
只要一受到外伤拷问,潜伏于经脉间的阴毒掌力就会立时发作,让他的孩子不能言不能动,最终丧命九泉。
其实何用如此,若影那时还未及十五,尚未开智,只会听话照做,绝对不会反抗背叛。
他虽是冷血的毒王,却也有不能放弃的愿望。
希望能和聂悯平静终老山林,希望能有两人的子孙承欢膝下。
而如今,后一半的愿望,已经再无法实现。
不论是谁,中了他亲制的冰魄凝魂,都无药可解、无方可救——就连他自己也不能!所以这毒他是多年都没有制过了。
不想,世上竟然还残存着一剂。
自己弟弟的女儿,竟用自己制作的毒药,害了自己的孩子。
聂悯蹲在他身旁,感觉司徒凝香的手越攫越紧,默然半晌方道:既然仇人都已经来到面前,就放手大干一场吧,也好为我们的若影和海如讨个公道。
这个大族早已腐朽不堪,我弱冠便离族云游不想再管族中事,可今日他们却害得若影如此、海如如此、我们如此,就算你再阻我灭族,我也再不会心慈手软。
这个大族,不铲根除瘤,我誓不罢休。
聂悯此时虽是一个枯瘦老头的扮相,目光却炯炯坚定,点头答道:你知道的,我虽是医者,却不是菩萨。
林中冷风吹过,参差不齐的枯枝败叶间发出飒飒的嘈杂。
************************************************************军医房由数个营帐组成,众人都各回了小帐休息,却仍有人当值。
此时夜深人静,主帐原是重伤急病号接受诊治的所在,夜间并不留宿病人。
伤患都在离主帐不远的副帐中休憩。
当值的军医若不想被那群粗人的鼾声打扰,一般都会在主帐中休息。
林海如如今就坐于显得十分空旷主帐中。
他的面前坐着一个南楚士兵装束的大汉,正与他传音交谈。
这个大汉其实是白衣教的信使,为了掩人耳目,扮成士兵来向他传达情报的。
默然听到最后,他道:我知道了,转告教主,司徒将那毒丸藏得隐秘,尚不能与对方正面冲突。
自白衣教失踪多年的执教聂悯,近四年前于九阳山助司徒凝香逃出时,几乎伤重不治。
如今虽已痊愈,却尚需时日调养。
今日既然一同潜伏于司徒氏的近处,他说什么也要保住这位师父的周全。
信使点头默记,又道:教主还说,群竹山庄新近已与东齐秘密结盟。
林海如心中疑惑,他身为白衣教的另一执教,自然知道群竹山庄于商界中的地位,也知道群竹山庄与白衣教一直保持的良好关系。
但毕竟兹事体大,害人之心虽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
于是问道:这消息从何得来?是东齐青阳宫中传来,也得到群竹山庄来使证实的。
既然如此,还是防着一些为好。
林海如沉吟片晌,又道,你向教主禀告,请他查探两事。
执教请吩咐。
第一,去查查群竹山庄近年来的银钱流动,他们生意短短时间便遍及四国,却不知庄主究竟身在何方,也不知到底有什么图谋。
只要查清他们赚回的银钱流向了何方,大概就会有个答案了。
想了想,续道,这事也有不少人查过,不过最后的结果都千差万别。
你可以从药物、武器、与各国官府往来的花销入手……见对方露出不解之色却不敢询问,林海如又道:这个山庄生意规模庞大,如果不是有武力的支持,断然无法做到。
虽然我们不知,但说不定群竹山庄之下还暗藏着一个实力雄厚的组织。
武人最需要的就是药品与兵刃,那山庄名下的药铺和铁铺出产的上品,自然是要留为己用的。
只需顺藤摸瓜,就能知道这些武人都在何处,正在筹划什么事情。
信使得他指点,便知该如何着手,道:属下尽力而为。
林海如肃然点头,又道:第二件事比较好办,前日新来的医童雷双,现在与我同一个营帐。
他原是宁城仵作之子,去查查他的身份是否属实,家中与司徒氏是否有关。
属下明白。
信使得令,见执教已分赴完毕,便即退出营帐,悄然融入正从外经国的一队巡兵末尾。
诺大的帐中便又恢复了空旷和宁寂。
林海如独自坐在军医房主帐角落的一张矮床上,注视着帐外风灯在帐幕上投下的光斑。
不是不知道师父非要让他与别人同住一个营帐的苦心。
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改变,变得越来越冷。
不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都是一样的漠然。
能激得起执著的,只剩下复仇和对两位师父的责任了。
可是他却不想阻止这样的变化。
不是不愿,只是无力。
手中轻轻地抚摸着一节玉佩,玉色苍翠,是一节雕工精致的玉竹。
他记得,这是竹老偷偷塞给若影的纪念品。
近四年了吧,若影在他不在的时间、不在的地点,一去不还。
最后留下的就是这一枚玉佩,似乎已经不愿意与青阳宫的任何人与物有所瓜葛,那个少年只是决然地离开了,再不见踪影。
什么也没有带走,除了刘辰庚的面具。
有时候,走错一步,真的是追悔莫及。
当时以为是最好的选择,结出的却是无可名状的苦果。
今时今日,没有人可以温暖他的双目。
怀中有些寒意,曾经存在的些许温度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来越微弱。
帐中晦暗,却无碍于他又一次想起似乎是多年以前,在那一轮明月当空下的偷偷喷笑少年。
那次于泰山之巅的中秋夜宴,曾有一个坐于末席的少年喷笑出声,继而惊醒。
于是左右顾盼稍显尴尬,又在以为无人注意时松了口气,正襟危坐。
少年相貌平凡,却无碍于神态举止中的轻灵和不羁。
他曾经以为,在家门不幸后,在两位师父相继离他而去后,他应该已经无力去喜爱什么,钟情于什么。
可是就在那山颠,在夜空中、明月下,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瘦小少年,只是一诗一曲……为什么那一夜,让他想要高歌,想要与那少年把酒对饮?为什么那一夜,让他如此轻易地看到了寻觅多年而不可得的知音之人?后来相熟渐深,终于在一个冬日,少年半开玩笑地拿出一本手抄书籍砸他,大笑道:不用假装温文尔雅了,你不就是一个急性子的狂人么。
他愕然看去,只见翻着的那页末尾写着书律狂人林海如于奎任三年谷雨。
若是没记错,那是自己闲来无事抄书练字留下的。
刚开始还能心平气和地写簪花小楷;后来觉着太慢,便改用正楷;写了一阵写得兴起,便用行书;到了最后,肚子饿了还没写完,一怒之下便狂草了事。
于是失笑,他也曾经有过如此张扬狂傲的少年时啊!他也本应是一个恣意飞扬的人。
只不过在一次又一次的变故中,在寄人篱下的不安定中,慢慢地消磨掉了棱角,变得世故,变得会用温和的微笑掩饰内心,变得犹如一个旁观者会笑看世事变迁。
如今想来,如果不是这无奈的改变,如果不是只满足于知音的地位,今时今日,一切不幸都不会发生。
他曾以为自己还要报家仇,要负担父亲在白衣教中的职责,要找回两位师父,所以已经没有余力为一个少年痴狂。
在看到那少年满身血污地瘫软于阴潮的地牢中,他就知道了,一切都是徒劳。
不论是默默看着少年与刘辰庚渐渐走近,还是默默为他们扫除障碍,全部都是徒劳。
一切都匪夷所思,谁又能想得到,梅若影竟然就是司徒若影,这个飞扬洒脱的少年,竟然会真的是曾两位师父身边那个与他生活了年余小小的婴儿。
但是,他应该想到的,他所交托的那个男人,本来就是一个舍得下手的人。
所以,少年身上累累的鞭痕、重叠的烙印、交错的血口,寸断的经脉,破败的气海,甚至是无法解救的毒……全都不足为奇。
嗅到那已然开始腐败的咸腥味,想到的不是要掩鼻。
只想把那残破垂弱的身躯紧紧包裹,却又怕压迫那些被重叠施暴遗留的伤处而不敢使力,只能故作沉着地奔跑。
以为是对谁都好的选择,结果却对谁都是折磨。
林海如默默抚摸着手中的玉佩,似乎只有在这枚曾经被少年佩戴的玉竹上,才能得到些许温暖。
只是这带着冰凉的温度,究竟是来自于己身,还是少年所残留,他已经不想去细思。
雪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