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 你要是吃不完就给我。
秦狩见沈楚蓉瞪大眼,就跟个受惊了的小兔子一般。
不由心头一软,主动提出解决办法。
沈楚蓉鼓着一张脸, 跟个护食的小仓鼠一样。
听到秦狩这话,飞快的把小碗, 往自己怀里扒拉。
刚刚这男人说什么???放心, 你吃不完就给我!给他???那不就相当于未来的九五之尊, 吃她剩下的饭??俩人合着吃一碗饭???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就算是撑死, 她也要吃完!!!然而,即便是再好吃的面条, 吃到了定量, 沈楚蓉一口也吃不下去了。
吃面的速度越来越慢, 最后, 甚至变成了蜗牛在爬。
秦狩轻笑着抬起手,沈楚蓉顿时像是受惊了兔子般,护着碗, 瞪着圆溜溜的杏眼, 你要干嘛?!别想和她抢吃的!!!秦狩眼底闪过一抹暗芒, 宁愿把自己撑到打嗝儿,也不给他。
沈楚蓉啊沈楚蓉!你可真是有出息!!!只他脑中如此想, 在表面却丝毫不见任何动静。
鹰目微敛,压下所有的暴虐情绪。
面容平静看向身后坐在太师椅上的宋霖, 语气好似看到了什么让人惊讶的东西。
宋家主,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吐血了?!宋霖低头,看着只剩下碗底的一碗面, 很是惊讶。
他吐血了??他怎么不知道???!!!宋霖刚要说话, 就见沈楚蓉细弱肩膀一颤, 撂下碗,飞快起身,就像是一阵风一般,宋霖还没来得及开口澄清,沈楚蓉已经飞奔到了身前。
杏眸担心的在宋霖身上打量,见他面色依旧是有些苍白,身形虽比前些日子好一些,可依旧消瘦。
浑身没有一丝血迹,那秦狩说的,他吐血了??难道,是宋霖唯恐她会过度担心,所以硬生生压下去要吐的血???可人体有这么精细吗?想吐就吐,想止就止,根本不可能啊!又或者说,是秦狩故意骗她??沈楚蓉勉强稳住心神,一双美目在宋霖身上打量,关切问道,表哥??你是哪里不舒服??怎么又吐血了??宋霖摆摆手,想要压住咳嗽的想法。
可奈何,身体实在是不给力,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的。
我......咳......咳咳.......没事......秦二爷.......骗你......这哪里是没事,分明又要严重了啊!沈楚蓉眼眶泛红,见宋霖手里捧着的陶瓷碗还剩下几口面条,而他,甚至一边咳嗽,一边要把剩下的吃完。
抬手,夺下去他的碗,递给在一旁候着的小厮宋笔,语气带着着急,你已经吃的比平时多了,剩下的这些,别吃了!宋霖摇头,缓下这股咳嗽的劲头,示意沈楚蓉不要着急,才笑道,是秦二爷故意拿这话骗你,我已经好了。
再说,我妹妹头一次给哥哥做的面,就算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我也想吃完。
没事,你想吃,以后我给你做。
沈楚蓉坚决不肯让宋霖再吃,对比哥哥,一碗面算什么。
见宋笔接过面碗后,端了碗枇杷糖水过来,沈楚蓉接过,递给宋霖,示意他喝下。
刚才肯定咳得嗓子疼,快,喝口枇杷糖水缓缓。
宋霖好笑的摇头,正想拒绝,见沈楚蓉眼眶还像是小兔子般红着,不由顺从接过,你啊,没事。
我这身体,能看到你以后有孩子出生,就已经是老天恩赐了。
不!以后我死了,表哥你也不会死!沈楚蓉想到前世,抬高声音,不许宋霖再说这等丧气话。
然而,宋霖闭嘴不再提起,而身后的林凤和,放下吃得干干净净的面碗,一抹嘴,加入兄妹俩的话题。
沈大姑娘,你再这么和宋家主吵下去,你的面,要被秦二爷吃完了。
沈楚蓉一愣,木木的转身,圆木桌上的那碗鸡丝汤面,已经被高大威猛的男人捧在手中。
巨大的面碗遮住男人脸颊,从瓷碗的倾斜角度来看,这碗面,已经被男人吃到只剩下最后一点。
秦狩听到二人说话,最后一点面汤入了口,鲜美滋味让他惬意的眯起眼,整个人如同餍足的野兽,暖洋洋的晒着太阳。
瓷碗被放下,沈楚蓉看着被男人吃的一干二净的碗,干净的就好像是被舔过一遍一样,连刷都不用刷了。
一个男人,吃一个女人剩下的剩饭。
别说像是秦家这般的地位,就连普通的人家意味着什么,也都不言而喻。
这......合着,方才秦狩说什么哥哥吐血,都是假的!他的目的,不过是吃了这碗面罢了。
沈楚蓉怒气上来,莹白小脸就好像鲜嫩的玫瑰花似的,水汪汪的桃花眼瞪大,越发生气盎然。
往日的沈楚蓉美则美矣,但就像是没有生气的美人图。
因为身份,是秦狩的嫂嫂,总是端着。
美则美矣可缺了灵魂,和外界隔着一层膜一般,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现在生动的,像是美人图活了过来。
活色生香,生机勃勃。
秦狩一时看失了神,而后自笑觉得自己是在自虐。
那么多庸俗的美人不去喜欢,偏偏故意去惹她,现在沈楚蓉生气,真是活该!沈楚蓉腾腾两步上前,一巴掌拍在秦狩宽硕肩膀。
男人生的肌肉磊落,又常年习武,只是站着,就让人望而却步,不敢招惹。
沈楚蓉这一巴掌下去,对男人就像是挠痒痒一般,而落在沈楚蓉身上,在反作用力的作用下,手心通红,疼的她整条胳膊开始发麻。
这男人,吃什么长大的!疼死她算了!!!担忧宋霖和被男人戏弄,两种情绪交杂,让沈楚蓉不由喉头发酸。
又融合了和秦朝和离后的自由又茫然的心情,找不到嫡亲的哥哥的恐慌。
各种情绪糅合在一起,胸口像是堵着一团棉花,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噎的沈楚蓉彻底红了眼眶,泪珠儿顺着脸颊扑簌簌落下,她擦也不擦,水眸直勾勾的盯着男人,秦狩,秦二爷,您非得和我过不去吗??我已经和你们秦家没有关系了!!!你故意骗我哥哥吐血!吃我剩下的东西,有意思吗??沈楚蓉无声抽噎,一双本就勾人的桃花眼,经过泪水洗礼,越发让人心动神驰,恨不能抱着她在怀中百般怜爱。
秦狩心口,像是被巨石猛锤了一下。
有什么东西,稀里哗啦碎了个彻底。
有意思吗???当然有意思啊!!!!他是对她有意思,才会这么做!秦狩在内心大声反驳,可铁面却阴沉的像是风雨欲来。
他无意识的抬手,触摸,脆弱到,不堪一击的胸口,声音发涩,沈楚蓉,你就这么厌恶爷??厌恶到,他开一个玩笑,就要挨沈楚蓉一个巴掌,吃她点儿剩下的东西,就把她气到流泪。
既然你这么厌恶爷,爷以后,不出现在你面前就是。
秦狩鹰目死死盯着沈楚蓉,然而,她唇角微颤,眼泪却落得更凶。
秦狩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让他恨不得摧毁什么,才能发泄出来。
唯恐再这么下去伤到沈楚蓉,抬脚转身就走。
高大的背影落在厅内三人眼中,竟然有一种诡异的脆弱,让人怜惜。
而沈楚蓉等人走了,才缓缓蹲下/身,掩面而泣。
她实在是,不想落到前世的结局。
一杯斟酒下腹,除了疼痛,什么都没有了,世界在她看来,万事空空。
她不想被囚禁,不想找不到哥哥就死了,她想要等见到给她丰厚嫁妆的母亲时,有脸说一句,我找到了哥哥了,我们兄妹一起来见您。
林凤和见状,不由有些内疚。
他若是不揭穿,沈楚蓉也不会发现这一切。
拖着沉重的脚步,林凤和走到了沈楚蓉身前,低声道歉,抱歉,我不知道......我没有阻止秦二爷吃那碗面......他明明看见了,目睹了秦狩的说谎和骗局,甚至,知道秦二爷对沈大小姐是什么态度。
可他没有阻止,甚至在秦狩吃完这碗面的时候才开口,未尝不是考验沈楚蓉的意思,他想看一下,这位沈大小姐,会如何处置这件事情。
可结果,让他惊讶。
就好像是小情侣吵架一般,又或者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总觉得,这件事,会很快过去。
沈楚蓉摇头,林家家主,这件事情和你没关系。
是我,是我自己......是她为了避免前世的结局才会反应过度。
可,即便是这样,沈楚蓉也不后悔。
比如,从今以后,想必这位秦狩秦二爷,不会再接近她了。
沈楚蓉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表哥,你按照那个数字和秦二爷谈的价格吗?粮食供应的事情定下来,宋家最近十年,就不用发愁了。
至于数字,则是秦狩提前泄漏的。
是秦家军能接受的最低价,又能让宋家稍微赚一些钱,算是两赢。
宋霖点头,已经定下了,秦家军的军粮由宋家和林家供应。
蓉蓉,妹妹,你要不要,去找秦二爷......不,我不去找他。
沈楚蓉神色恹恹,眼角有些红/肿,示意茯苓把小泥炉等收拾好,朝二人告辞。
临走前,林凤和提醒沈楚蓉,明日便有画肖像的画师来根据沈楚蓉的相貌,画出沈家大少爷的画册。
第二日,画师来的时候,秦狩照旧没有出现。
反倒是林凤和,还有宋霖来了。
画师是林凤和介绍的,手脚麻利,不过一个时辰,一个五官俊朗,和沈楚蓉有五六分相似的俊朗男子,出现在画册上。
沈楚蓉接过画册,宋霖也跟过来一起围观,不由惊讶出声,林兄啊,这肖像,怎么和你有几分相似??林凤和原本坐着在品茶,见沈楚蓉也跟着点头,不由站起身,笑着道,哪里像,我来看看。
画像上,男子是和林凤和相似的桃花眼,高挺鼻梁和脸颊轮廓几分相似。
林凤和对着沈楚蓉和画册打量了一下,微微一笑,不,我和沈家大少爷不像,倒是我和沈家大姑娘,有几分相似。
你看,我们都是椭圆脸型,只是我是男人,轮廓偏刚毅。
可若我是女人,沦落柔和一些,你看,这这块儿消掉一些,是不是就和沈大姑娘很相似了。
林凤和说着,在脸颊两侧的腮帮子划了一下,示意宋霖做个对比。
宋霖仔细对比了一下,而后惊讶的发现,竟然一模一样!之前他从没有觉得林凤和还有沈楚蓉长得相似,若是把林凤和腮骨的曲线变得更柔和,那二人相似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几乎是完全一致。
沈楚蓉也不由看向林凤和,对比了一下二人的轮廓,而后愣了一下,林凤和,居然和她真的有几分相似。
林凤和见沈楚蓉看了过来,笑道,实不相瞒,我也想找家人。
我是养母收留,她是在乱葬岗中发现的我,身边无一亲眷,就连衣服等,也全都被扒的一干二净,没有任何痕迹。
只我这些年一直寻访,丢儿子的家庭太多,比对过一些,大多是对不上的。
余下的,要么是骗子,要么是为了林家的钱,我也渐渐的歇了心思。
正巧,你要找哥哥,我要找家人,不如我们对一下,看看有没有能合的上的?沈楚蓉对林凤和了解的不多,除了南宋北林的称呼外,便是这几日的接触。
林凤和虽然和宋霖一样都是儒雅外表,可他的城府,明显要比宋霖深。
只怕他早在见自己第一面的时候,便发现和她相似的五官轮廓。
贸然提出认亲肯定会惹来沈楚蓉怀疑,所以,这位林家家主逐渐提出自己的要求。
先是提出仿着沈楚蓉画出沈家大少爷的样子,而后,画师是他找的,画像有些相似,只怕是也是受了这位林家家主的指令。
至于接下来对比五官,提出相似的地方,更是在这位林家家主的预料之中。
若他真的是哥哥还好,若是不是,这等城府,若是为敌,只怕也是个劲敌。
沈楚蓉心底起了防备,可面上不显。
没有接林凤和的话茬,转移话题看向沉思中的宋霖。
拿着画册问宋霖,表哥,如果我想确认和林凤和有没有血缘关系,要怎么去确认?宋霖摇头,据说可以滴血认亲。
两滴血融合在一起,就是有血缘关系。
如果是没有血缘关系,那就肯定就不能融合。
不过,这滴血认亲,也不一定准确的。
开口说话的是林凤和,他见沈楚蓉和宋霖都看了过来,道,前朝有位萧王,母亲曾做过他人姬妾,后入宫得宠,不足七月便生下他。
因月份不足,这位皇子在立皇储的时候,经常被大臣怀疑身世。
后来,他刨掉了母亲做过姬妾那男人的坟墓,滴血入骨认亲,可偏偏,血液就融进了骨头。
萧王不死心就此和皇位无缘,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后滴血认亲,发现血不能相融。
这亲生儿子是那位萧王为了验血而生,监管十分之严,不可能出现纰漏。
所以,这滴血认亲,算不得准。
沈楚蓉希望破灭,不由失望摇头,那该如何辨明身世呢??不知这位沈家大少爷,身上可有什么特征??林凤和好奇问道,旁的算不得准,比如胎记等,自小就有,长大后定是也有的。
沈楚蓉摇头,我身边的妈妈怕是不知道这些过往,若是要确定,只怕得往京中去信,问问沈相国。
但凡是有别的办法,沈楚蓉,是一点儿都不想联系京城的沈从文。
但,为了找到哥哥......我现在就去写信,去问问沈相国......沈楚蓉心知,只怕是这林凤和身上有什么特殊标识,所以才会一再询问。
而有没有标识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去问亲生父亲的沈从文。
只她刚要去芙蓉院的小书房,忽然听到一旁大秦府传来的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以及,连绵不绝的号角声。
一声,二声,三声,三声为一个循环,号声急促,似乎是在催人集合。
沈楚蓉瞬间变了脸色,两辈子,她把这集合的号角声铭记内心。
秦家军,要出征了。
宋霖和林凤和纷纷告辞,二人临走前,嘱咐沈楚蓉关好门户,务必小心,便出门打探消息。
沈楚蓉坐在凉亭内的石椅上,看着凉亭外小池塘,碧荷已经长成的莲蓬,陷入沉思。
她和秦朝和离后,虽然还在芙蓉院住,但秦朝被赶出秦府,秦仕又说过把沈楚蓉当女儿来看的话。
只怕一般人家不敢迎娶沈楚蓉,可要求娶沈楚蓉博个富贵的不在少数。
秦仕因为林昭的死讯大受打击,那秦狩出征后,会给整个秦家,秦州大地,带来什么变化呢?直到夜幕降临,寒气四起,宋妈妈身后跟着平日隐匿毫无生息的秦金,二人进了三间正房,见沈楚蓉坐在檀木桌前,提笔放空。
墨水在洁白纸张上洇出一团团山水画,二人不由放轻脚步。
宋妈妈低声唤了句,姑娘??沈楚蓉猛的抬头,而后,似乎是掩饰什么一般回神,低头,见纸张被毁,揉成一团仍在纸篓中,又拿了一张,用青石压好。
打听出来了吗?秦二爷为什么走??宋妈妈点头,说是安州李家叛乱,大肆屠杀我们留在当地的秦家军。
二爷亲自出征,姑娘不用担心,依照二爷的本事,只怕手到擒来。
沈楚蓉胡乱点点头,有些心慌意乱的,说不清是为秦狩担心,还是为自己以后的后路担忧。
那,秦总兵......回沈姑娘,总兵大人这几日好似不大好,说是秋日里风寒,他又经常吃酒,前几日还犯了咳疾。
回话的是秦金,称呼已经从大奶奶,变成了沈姑娘。
沈楚蓉想到前世秦仕的死,虽然秦朝已经被赶出秦家,丁氏已经死亡,可丁卿雅还有秦朝还活着,万一在秦狩出征时出些事情,只怕,秦州要大乱。
沈楚蓉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她不能乱,她一乱,这些人都指望她呢,彻底就没了活路。
宋妈妈,明日起我们芙蓉院闭门不见客。
秦金,明日起,你主要跟着秦朝。
之前派去跟他的人,依旧要跟。
他若是有异动,立马来报!秦金应了声是,出了正房,跳上不远处的假山,几个跳跃,黑色的夜行服便不见踪影。
沈楚蓉低头把给沈从文的信写完,犹豫了下,把和秦朝婚姻解除等事情也在信中一一说明,而后,才着重篇幅,询问关于哥哥身上,有没有胎记的事情。
写完,沈楚蓉懒得多看,合上信封,亲自拿火漆漆好,递给宋妈妈,让她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此后几日,沈楚蓉一边等着京城沈相国的来信,一边关注着秦朝,秦仕的状况。
秦朝没有任何动静,倒是秦狩,传来大胜安州李家的消息。
沈楚蓉这里无人上门,倒是宋大太太上门几日,嘱咐沈楚蓉注意身体等,便离开了。
林凤和耶来过几次,只沈楚蓉没给他开门。
在京城没有传来消息之前,沈楚蓉不想和这位狡诈计谋深算的林大爷多来往。
好在,林凤和也没多纠缠,留下些从游牧民族收回来的货物,比如皮帽蓝宝红宝等便走了。
收东西的小厮是淮山,他看着外面是不值钱的羊皮,谁知道内里是珍贵的玛瑙红蓝宝石,想送还给林凤和,谁知,那人竟是离开秦州,不知所踪。
沈楚蓉只得作罢,让茯苓把宝石放好,等林凤和来了,便还给他。
别说还不知道是不是家人,便是认了亲,也没有白得哥哥好处的道理。
日子眨眼就过了半月,时间来到九月初。
天气越发寒冷起来,早起便见芙蓉花叶上有了白霜,而杨柳梧桐白杨等树木,随着秋风,开始变黄落叶。
沈楚蓉除了和宋妈妈张罗着做过冬的棉衣棉靴,便是张罗贴补给庄子里的粮食。
夏季的几场大雨,虽然对秦州的影响不是很大,可秋收地势低的地方依旧有积水,冬季种植小麦难免会受到影响。
为了避免来年春天青黄不接,沈楚蓉趁着市场上粮价稳定,为庄子里百姓屯了一批粮食。
这庄子是她的嫁妆,里面的大多是沈家家奴,她不能不管这些人的死活。
这日一早醒来,窗外飘着薄薄一层雪花。
沈楚蓉犯懒,在被窝里多躺了会儿,耳听着几个小丫头,在廊下说话。
连翘像是开玩笑似的,在廊下和小丫鬟吹牛,听说咱们的秦二爷,如今有了个新名字,叫做煞星。
那安州李家啊,上上下下两百多人口,被咱们秦二爷杀的干干净净,就连那刚出生的婴儿都没放过!头颅呢,割下来就在安州城外挂着,听说,就因为这一仗打下去,安州南边的滑州,林州等地,纷纷投降。
不费一兵一卒,咱们秦二爷就白得了两座城,你说厉害不厉害!!!那两座城,已经被我们秦家接管了??有小丫头好奇的问,连翘忙不迭点头,语气中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
可不是呢!咱们秦二爷多厉害啊!听说滑州去岁的大雨没受多少影响,那粮仓都是满的,再有秋收,怎么也够秦家军的用度了!连翘!不去伺候姑娘,在这里嚼什么舌根子??宋妈妈端着铜盆进来,皱眉训斥连翘,身后跟着茯苓带着几个刚留头的小丫鬟端着早餐。
连翘顿时站直腰身,谄媚上前,娘,这不是我们高兴嘛!咱们秦二爷打了胜仗,姑娘往京城送的信,才能快点儿回来不是。
你这丫头!非得吃次亏,才能改了你这一身的毛病!宋妈妈一边服侍沈楚蓉起身,一边告状,姑娘您瞧瞧,她这脾气,越发被您给惯的没有分寸了。
一大早就咱们秦二爷的,那是咱们秦二爷吗?我们是沈家,他们是秦家,姑娘现在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连翘顿时一张脸煞白,总算是知道了自己做错了什么。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大到,沈楚蓉都替她疼。
姑娘!是连翘多嘴!请姑娘责罚。
沈楚蓉没说话,见连翘神色慌张,就连方才一起讨论的小丫鬟们,也开始隔着门窗磕头,才抬眸看向连翘。
没事,这不怪你。
是我和离后依旧住在秦家,才让你产生这样的错觉。
这芙蓉院的地契虽然在她手中,可在外人看来,这里就是属于秦家。
既然和秦家断绝关系,那就彻底断开。
这芙蓉院,也没必要住了。
沈楚蓉下定决心,抬眸看向众人。
我仔细想想,和离了仍旧住在秦家,的确是不妥当。
这秦州,原本是嫁过来才住过来的,如今婚事取消,我也算个自由身,你们倒是一起想想,我们日后搬到哪里去住??宋妈妈一愣,没想到沈楚蓉除了不住芙蓉院,竟是连秦州都不想住了。
可眼下这兵荒马乱的,姑娘去哪里,只怕都不合适。
宋妈妈说出最担心的事情,若是太平年月还好,去哪里无非是多带些银钱便够了。
可眼下呢?秦家夺了滑州,林州两地,只怕京城会有新动作。
而京城以南,据说也是各地纷争四起,至于京城以北,则是秦州的地盘,再往北,便是游牧民族,肯定也不适合姑娘定居。
沈楚蓉倒是没想那么多,她前世被囚禁九年,如今能自由身四处走走也是好事。
那便走一步算一步,先找到哥哥,再去京城给母亲上坟,日后,我便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沈楚蓉下定决心要离开,只前世秦仕的死期,依旧像是石头压在她心头。
秦仕自打她到了秦州,对她多加照顾,甚至,在和秦朝的和离中,也多次偏袒她。
秦仕对秦州的贡献也很大,先有了秦仕,才有了秦州这一块乱世中安定的地界。
若是这样的人走了,对整个朝堂局势,变动自然很大。
沈楚蓉,她想要去试试,能不能改变秦仕注定死亡这个结局。
前世她只知道是九月过世,具体的日期依旧记不清了。
既然如此,不如从今天开始,去找秦仕,试图阻止这个惨剧发生。
说干就干,沈楚蓉便和宋妈妈做了套护膝出来,上午做好,下午便带着做好的护膝去见秦仕。
秦朝虽然被赶出秦家,但小秦府逐渐被荒废,秦仕仍旧住在大秦府中。
沈楚蓉乘坐马车一路往大秦府而去,走的是芙蓉院和大秦府外的甬道,不用别的,只路边积攒的树叶便可看出,小秦府的下人们在偷懒。
树叶不扫,甚至有几个婆子,捧着瓜子在树下说话唠嗑。
瓜子皮落在枯萎的树叶上,分外显眼。
宋妈妈不由皱眉,这才半个月,怎么秦家这么没有规矩了!沈楚蓉倒是没放在心上,前世,丁卿雅当家,她看秦府乱象多了去了,不干活儿算什么,暗中偷她的用度,偷她的首饰,甚至,在关押她的院落里偷情。
而说话的几个婆子,见到马车,连装模作样的都没有。
甚至,见了沈楚蓉的马车过去,还有人暗暗吐了口唾沫,高声骂了句,无情无义的臭□□!大爷才刚败落,她就要和离!声音洪亮,分明就是故意骂给沈楚蓉听的。
沈楚蓉在马车上,自然听的一清二楚,宋妈妈怒气上头,撸起袖子,喊着车夫,把车停下,看我不去撕烂她的嘴!说着,下去就要去撕那婆子,被沈楚蓉拦住,你用什么身份去管??我们等下一起回了秦总兵就是。
宋妈妈咬牙,姑娘,她这明摆着不把您放在眼底.......她自小奶大的姑娘,受这等子下贱人的气,真是!!!憋屈!!!!不过是早先丁氏留下的旧人,不服气旧主的死罢了,没什么。
沈楚蓉是真的不在意,见宋妈妈依旧气冲冲的,宋妈妈,就算是你下去撕赢了她一个,那再来十个,再来一百个,你依旧下去和她们打架吗?姑娘的意思是???丁氏死了,秦朝被赶出秦家,那小秦府的下人,也应该换个去处了。
沈楚蓉淡淡开口,马车正巧抵达大秦府,宋妈妈率先扶沈楚蓉下了马车,一行人刚走到正门,就见张先生几个,垂头丧气的出来。
一见到沈楚蓉,就跟见到救星似的,沈姑娘,劳您稍后去劝劝总兵老爷,每日这么喝酒,便是再强壮的身体,也受不了。
还有啊,也去信去劝劝秦二爷,安州李家那么多人杀了也就算了。
那林州王家,滑州崔家,这两个家族可什么错都没有犯,甚至主动投降,二爷要杀他们两族做什么?这不是明摆着要结仇嘛!!!就是啊!沈姑娘!劳您给劝一劝,我等说话实在是没有分量,但凡是有个主意,也不至于求到姑娘头上。
那几个谋士约莫是真的没法子了,见到沈楚蓉,围着她不肯让人走。
沈楚蓉耐着性子一一听完,在听到秦狩的名字时,睫毛一颤,想到了那碗面,还有那个玩笑,心中半是酸涩,半是甜蜜。
可让她劝二人,她哪里来的资格。
一抬手,谋士们的声音停下,沈楚蓉清脆但坚定的声音响起,诸位,多谢诸位对楚蓉的信任。
只我如今已经不是秦家人,自然没有资格掺和秦家的事务。
便是我按照各位所说,去劝秦总兵和秦二爷。
只怕也没有诸位想象中的有用,诸位不必寄托希望在楚蓉身上。
诸位既然被秦总兵信任,想必都是各方面的能人,楚蓉自然不及,这劝导秦总兵和秦二爷的事情,还需各位自行努力。
说来说去,沈楚蓉还是拒绝。
张先生发了愁,若是连沈楚蓉都没有办法,那他,直接躺平算了。
张先生发愁,剩下的几个谋士也发愁。
张先生率先忍不住了,朝沈楚蓉道,沈姑娘,旁的不说,只二爷对您的一片心,属下是始终看在眼中。
眼下要说斩了那两家也不是大事,可怕的是,伤了两地百姓对秦家的信任。
既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沈姑娘您出身名门大户,自然是知道的。
一旦滑州林州动乱,伤亡岂是百万啊!那,楚蓉需要做什么?张先生求之不得,立即示意身后的谋士拿出笔墨纸砚,秦总兵需要您进去劝一劝,至于秦二爷,您写封信便好。
沈楚蓉抿唇,不管她想不想,好像,总是要去联系那个男人。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那么果断的拒绝。
沈楚蓉一时有些后悔,可转眼,那股后悔,就又化作一抹期待。
他能收到他的信吗?会听她的话吗???提笔,沈楚蓉就着马车的车厢,娟秀字体按照张先生口述,写下劝导秦狩的话。
张先生喜不自胜,等笔墨干了,立即派人去送信。
沈楚蓉下意识的开口,喊住他,等等......沈姑娘还有什么事???张先生疑惑转身,而沈楚蓉从一旁的匣子里,拿出一对护膝和指套,递给张先生,劳烦先生一起寄过去。
张先生面上顿时浮现暧昧笑容,连声道,好好好,二爷收到这个,定然是会乐疯了!他乐疯不乐疯的,沈楚蓉是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怕是疯了。
做的针线,不自觉的给男人做了一套。
鬼使神差的,让张先生给带过去......等走到了秦仕的书房,沈楚蓉依旧没有回过神。
好在,秦仕喝的醉醺醺的,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一见到沈楚蓉,便呢喃喊道,昭昭??昭昭,是你来看我了嘛??二十年了,你终于来了。
语气中,满是欣喜,而沈楚蓉,回神看向秦仕,只觉得整个人宛如被冷水从头浇到底,愣在原地。
秦仕实在是太憔悴了。
对比半个月前,还是目光闪烁着精锐,身体壮实的像一头牛一般的威武将军。
现在的秦仕,头发花白,蓬松的散在头上,狼狈不堪。
花白胡须多日未整理,从下巴连接到了腮帮子。
多日未曾好好休息睡觉,又用酒来麻醉自己。
整个人像是没了盼头,双目无神,憔悴不堪。
若不是沈楚蓉亲眼看到过,只怕不会相信,曾经精神抖擞的威武将士,竟然沦落到和街边的老乞丐一般。
难怪,张先生等让她来劝。
依照秦仕的定力,不可能会如此沉迷于酒水之中。
他这是得知了林昭的死讯,故意放纵自己,好早些猝死,去见林昭。
是什么样的深情,让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沈楚蓉联想到自己母亲死后,立马再娶荣成公主并生下沈颜蓉的父亲,对秦仕,多了一份孺慕和尊敬。
秦总兵,我是沈楚蓉,不是...林昭。
沈楚蓉站在门口,无视宋妈妈阻拦的动作,坚定的往里走。
抛弃掉所有名门闺秀的教养,沈楚蓉和秦仕一样席地而坐,拿起一罐没开封的酒,拍掉酒壶口的泥封,把封口的黄纸撕掉。
一抬头,烧酒好像刀子一样,往五脏六腑里燃烧,逼得沈楚蓉落下泪来。
秦仕停下喝酒的动作,训斥,你个丫头,喝什么烈酒!秦总兵,我有一个哥哥,自小便不见了,我其实知道,他肯定是荣成公主,故意派人把他弄丢的。
也有可能,是把他给杀了。
沈楚蓉无视秦仕的训斥,说出内心积攒的无可诉说的念头。
可我,这么多年还在找,即便是他可能真的死了,可万一呢,说不定,这么些年,他也在找我们。
可我的昭昭,不会找我。
秦仕垂下眼,压下眼底的泪,丁氏说,她让她哥哥,□□了产后虚弱的昭昭,一床的血。
她刚生下狩儿,那么虚弱,就要被那个畜生糟蹋!你不知道,我的昭昭,她有多骄傲。
她有多爱我,就有多洁癖。
因为误会我和丁氏上了床,她就不许我上炕,如果真的被丁氏她哥给□□了,她定是不会见我的。
不止不会见他,甚至,还会故意躲着他。
我现在就在赌,如果我死了,她会不会来看我。
我找不到她,就让她来找我吧。
即便是我死,坟前,我也希望看到她上的一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