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客栈房间,首先入眼的,便是一室的混乱。
怎么回事?师父和师伯呢?趴在豺狼背上的杨媚媚惊慌的喊道,拍拍他的肩,示意他放她下来。
把我放在椅子上。
他眼神锐利的扫了房内一眼,确定房里无人之后,才将她放在椅子上。
豺狼……她担忧的低唤,他不发一语让她好担心。
豺狼回头看她一眼,看见她的忧心,才察觉自己的疏忽。
你不用担心,就我对师父的了解,他们应该在我们离开之后也跟着离开了,至于有没有可能躲在暗处偷窥看戏……机率一半一半吧!那这些混乱呢?她又问:有东西遗失吗?没有,包袱里只有换洗的衣裳,那人的目的不是钱财。
我大概知道对方要的是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小事一件,反正我也正在等他出现。
啊,难道是为了你刚刚拿到的东西?豺狼闻言,故意露出一脸夸张的惊讶表情。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她嘟起嘴。
我很惊讶,凭你那颗蠢脑袋竟然能一猜就中。
他笑着调侃。
我一点也不蠢,我很聪明,这是师父说的!她哼了哼。
真气人,自从认识以来,她到底哪里表现得让他认为她很蠢的啊?是,你很聪明。
口气很是勉强。
你一点诚意也没有!喔,是吗?那还真是抱歉了。
见已转移她的不安,豺狼这才动手将床上被翻乱的包袱稍做整理,听到身后有人不安份,头也没回的开口警告,你给我乖乖的坐着!才刚想要起身的杨媚媚吐吐舌,乖乖的将离开椅子寸许的臀部重新黏了回去,看着他替她整理包袱,看见他的大掌抓着她的肚兜,也只能红着脸自己害羞了。
整理好了之后,他回身走到桌旁坐下,拿出今夜拿到的竹简。
那是什么?杨媚媚好奇的探头望过去,看见那块竹简上头写了一些字。
杀手牌。
豺狼也没想到要避她。
杀手牌?她不懂,跳着脚拉过一张板凳在他身旁坐下,伸手拿过他手上的杀手牌研究。
做什么用的?这块竹简最上面离着‘毒蛇’两个字,所以这块是杀手毒蛇的牌子,想要委托毒蛇杀人,就在竹简上写下标的与酬劳,如果毒蛇觉得满意就接下任务,完成之后收妥酬劳,这块杀手牌就会被销毁。
好麻烦的使用办法。
她眨眨眼,脑袋被搞得有些糊涂。
那这块杀手牌为什么会在乱葬岗那个人的手里?他是‘天门’负责制作和销毁杀手牌的人。
而现在杀手牌没有销毁,意思就是任务还没完成喽!她似懂非懂的点头。
任务没完成,或杀手身亡。
豺狼补充。
哦?毒蛇……死了?杨媚媚犹豫了一下。
你杀了他?他在半途企图脱逃。
他冷酷的偏头望向她,眼里有着明显的警告,她最好不要说那些让他火大的话。
喔!她点头,想到毒蛇的赏银有五千两……真好赚。
这个雪豹是谁啊?我好像有听过这个名字耶!他是我二师兄。
豺狼眼神冷硬。
嗄?杨媚媚讶异的望向他。
他还好吧?嗯。
他点头,没有多说的意思。
那你买下这块牌子的目的是什么?她很是好奇。
嗄?问一声都懒,却很勤劳的跑到乱葬岗找人买回杀手牌?可是这上头没有委托人的名字耶!杨媚媚提醒他。
杀手牌是有机关的。
伸手抚过写着雪豹两个字旁边的空间摸索了一会儿,终于摸到一个微细的凸起点,他用指甲将它压下,杀手牌上头突然掀起了一层薄薄的竹片,委托人的姓名赫然在目。
真的有机关耶,好厉害!杨媚媚赞佩道,靠上前,看见了委托人的名字。
委托人叫柴士谕啊!她抬起头望向豺狼,旋即心头一惊,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
只见豺狼目皆尽裂,瞪着这三个字,脸色阴沉冷酷到宛如地狱锁魂使者。
他的眼前又变成一片血雾,那一声声凄厉的尖叫又在他耳边围绕,剧烈的痛在他肉体肆虐,这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七岁那年,目睹柴家惨遭灭门的刹那。
他看见那个杀了所有人,意图奸淫娘亲的凶徒缓缓的转过身,他对上了一双血红狂乱的眼……柴士谕!手上的竹简差点被他给毁掉,他呼吸急促,强迫自己松开手,将杀手牌放在桌上。
豺狼……杨媚媚有些不安的伸出手,试探地覆在他紧握成拳的手上,见他没有甩开,又轻轻的将他显得冰凉的手包覆在她小小的掌心里。
他是谁?豺狼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柴士谕目前人在何处?他为何委托毒蛇杀二师兄?为何?到底为何?豺狼,你还好吗?杨媚媚担忧地问。
他的神魂好像已经飘离似的。
难道……二师兄在为他调查当年的灭门血案?!突然之间,一切明朗了!柴士谕为何杀二师兄,二师兄为何极力对他隐瞒,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原来……害了二师兄的竟是自己!豺狼!杨媚媚双手捧住他的脸叫喊着,圆圆的大眼直勾勾望进他黑暗的灵魂深处。
豺狼,告诉我,他是谁?她知道这个名字代表的,绝对不只是委托杀手杀他二师兄的人。
他眨眨眼,飘忽的望进了她充满忧心的眼里,眼前的血雾才慢慢化开,恢复清明。
柴士谕……他低喃,双手紧握成拳,抵着大腿微微颤抖着,极力忍下那种想杀人……想杀了柴士谕的欲望。
他是我的大伯,我爹敬爱的兄长。
杨媚媚一阵错愕,心里充满疑惑。
是他的亲人?为何要杀害他的二师兄,又为何他一看到这个姓名,就变得那么奇怪?这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豺狼突然收起竹简,表情冷凝的下了决定。
我送你去荒谷。
什么?她不懂他为何赶她。
既然师叔是你的师父,你要求我带你出来,原本也是打算投靠你师父,所以送你到荒谷去之后,我就不再欠你了。
豺狼语调冰冷,面无表情。
为什么?杨媚媚瞪着他。
这些日子以来,她以为他对她不只是恩情而已,难道这只是她自己的奢望?没有为什么,这是很正常的决定。
她仰起下巴,不驯的直视他。
如果你不把真正的原因说清楚,我绝对不会离开的!你想听真话,我就告诉你真话,因为我不喜欢身旁带个累赘碍事,你只会妨碍我!他撇开头,不去看那双黑色的大眼。
哼,你可别忘了,我这个‘累赘’还救过你的命!没有我这个‘碍事的累赘’,你啥事也不用办,早早就去找阎王喝茶下棋,也不会有机会在这里说这些言不由衷的屁话了!杨媚媚双手叉腰,傲然的朝他吼。
原本还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一相情愿,可是听到他这么说,她就了解他根本在说谎!少自作多情了,那些都是我的真心话!是啊是啊,好真啊,你还可以顺便赌咒发誓说‘若有半句虚言,我杨媚媚便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如何?她故意说。
豺狼一窒,蓦地大吼,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说你说的是真话吗?她双手环胸,仰高头斜睨着他。
哼,果然如她所料,这个笨蛋!说她是笨女人,结果自己也没高明到哪里去!就算要赌咒发誓也和你没关系,做什么拿自己来开玩笑!他好怒,要他发誓却是咒她自己,她到底是疯了还是傻了!我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豺狼。
闭嘴!豺狼恼怒的吼,方才那股冷冰冰的酷劲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而她也真的闭上嘴,沉默的望着他,眼底满是倔强。
豺狼只是瞪着她不发一语,眼底则是满满的怒气以及隐隐的慌乱。
僵持到最后,终究化为一声挫败的叹息,他坐了下来。
你真是可恶!我不想害了你啊!他懊恼的喊。
为什么你会害了我?杨媚媚好声好气的问。
因为我面对的,是一个丧心病狂的魔鬼,他会不惜一切的杀了对他有威胁的人,我的二师兄就是为了我的事惹来杀身之祸,躺了一年还无法痊愈……他低下头,将脸埋进掌中。
我不想看见你也有同样的下场。
豺狼。
杨媚媚温柔却坚定的拉下他的手,倾身向前。
看着我。
他依言抬眼,眼底有着防备与冷冽。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和这个叫柴士谕的有关系吗?柴士谕……豺狼的语调瞬间变得冷硬,表情微僵。
一个因为觊觎弟妹而泯灭人性,杀了弟弟一家的畜生!杨媚媚暗抽了口气。
他的意思,是她想的那样吗?他缓缓的解开布扣,敞开胸口,露出那道狰狞的长疤。
我的天啊!她掩嘴低呼,不敢置信的瞪着那道疤痕,想着当初那是多么致命的伤,他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我被砍了一刀,我爹为了护我,被柴士谕从背后一刀穿心,这里……豺狼指着锁骨一处不规则的圆形疤痕。
是那把穿透我爹胸口的刀刺中的,当柴士谕以为我和爹都死了的时候,就开始准备强暴我娘,我从我爹胸口的大洞看着他撕扯我娘的衣裳,看着我娘为保贞节咬舌自尽,大量大量的血从我娘嘴里冒出来……够了!她倏地站起身将他揽进自己的怀里。
豺狼够了,别说了……她哽咽的在他耳边低喃。
她的心,为了那个无助可怜的小男孩而疼痛着,为了这个背负深仇的轩昂男子揪扯着。
就快结束了……靠在她的怀里,他闭着眼睛,喃喃的继续叙述,柴士谕走了之后,我爬出我爹的怀抱,拖着仅剩的一口气看着我娘,我无力为她整装,却又不愿在被人发现时看见我娘的惨状,所以只能用仅剩的力气推倒烛火,然后爬到屋外。
那时我向上天发誓,只要我有幸活下,一定手刃仇人为爹娘报仇,如今,转眼过了二十年,二十年了,我却……一事无成……豺狼,你只是个受害者,为什么你会认为都是你害的呢?你是无辜的啊!她放开他,在他面前蹲下,仰头认真的说:你活了下来,是因为你爹爱你,是因为你自己的毅力,你拥有爹娘的爱,所以你活下来了,为了他们而活下来……她的声音慢慢的消失,突然想到自己。
娘是不是也因为爱她,所以就算明知道身体不能承受生产的痛苦,却还是执意将她生下?豺狼望着她,慢慢的抬起手,为她拭去颊上的泪水。
你毋需为我哭泣,事情已经过了二十年,痛苦也已经麻痹了。
伸手将她扶起在椅子坐下。
事情就是这么回事,如今我只想全力寻找柴士谕,面对他,我需要全部的注意力和战斗力,无法分心照顾你,也不能让你有机会成为他威胁我的筹码,你懂吗?我不能冒任何可能会失去你的危险!豺狼,你……喜欢我吗?她犹豫了一下,才鼓起勇气开口。
他眼神莫测,静静的凝望着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杨媚媚双颊染上一抹嫣红,急急的澄清,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只是猜测,你刚刚说那些话,让我有这种错觉,所以我才问的,绝对没有别的意思!他专注的凝视着她,眼底有着流光闪动,好一会儿才徐徐的启唇。
你有恩于我。
哦,呵呵,我猜也是这样……哈哈。
尴尬的笑了笑,有些手足无措,心好苦,连带的笑容也变苦了。
豺狼忍着拥她入怀的冲动,当作没看到她那苦涩的笑容,力持镇定缓缓地说:不管如何,在我除去柴士谕之前,你最好留在荒谷,免得无辜受累。
深仇得报之后,他会回去找她,不会再放开她,但是现在……不行,他不能留她。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她转移话题,没有对他的话做出回应。
不知道。
他摇头。
如果他没有自己找上门,我也会查出来的。
可以找风汐海啊,听说他是一个包打听,想知道的事没有查不到的。
杨媚媚建议。
哼!豺狼冷哼一声。
哼的意思是什么啊?赞同还是反对?她皱眉问。
哼的意思是不屑,是不予苟同。
他横睨她一眼。
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想再谈了,明天一早,我就送你回荒谷去。
我不要。
她断然拒绝。
杨媚媚,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严重性啊?我不在乎,也不怕。
她耸肩。
豺狼,我可是镖局出身的,从小生活在镖局里,防身功夫是有的,胆量也养得很大,我不怕活人,面对活人的时候,我可以帮你守护你的背后,等到人死了,威胁不了你的背后,再换你来救我吧!她甜笑地望着他,做下决定。
豺狼深吸口气,狠狠的瞪着她。
为什么她说的话让他觉得心口好热!不行,你不能留下来,我不想害了你,任何事都有万一,我不想让你去承受这个万一!他粗声拒绝。
豺狼,我知道你重视我,就算只是因为我有恩于你,我也很开心。
开心中带着一丝丝惆伥,不过没关系,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就可以了,所以,她不走。
既然知道我重视你,就听我的话,到荒谷去。
就让她这么以为吧!可她还是摇头。
我不能去,因为我也很重视你,我……停顿了一下,深吸口气,猛地抬起头坚定的望着他。
因为我喜欢你。
他闭了闭眼,激动的情绪让他气息变得更加粗重,再也难以压抑,一把将她拥进怀里,紧紧的抱着她。
豺狼……她低唤,忍不住再次问:豺狼,你……喜欢我吗?他这般激动的表现,她可以这么认为吗?可以有所期待吗?佑禛,我叫柴佑祺,上天保佑的佑,祺,是以真诚感动神明而受到福佑的意思。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对她低喃出自己的名字。
佑祺……杨媚媚眼眶登时泛红,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下一瞬间,他双手捧住她的脸,低头吻住她的红唇,热烈的辗转吸吮,让他未出口的感情藉着唇舌纠缠倾泄,让记忆深深的刻划上她甜美的味道。
这样就够了。
他抬手一点,身前女子瞬间软倒。
抱住瘫软的佳人,豺狼将她抱上床,俯身又轻啄一下她的眼、颊,最后不舍的落在唇上。
对不起,我绝对不能让你冒险。
毅然起身走出房外,他环视四周,一会儿之后,扬声喊道:师父,师叔,你们在吧?四周一片寂静,没有反应。
豺狼睫一垂,右手拨开衣摆,屈膝便要跪下。
下一瞬间,一道人影凌空飞至,在他膝盖点地之前搀住了他,硬是将他拉起。
我说徒弟啊,拜师的三个响头你都耍赖不拜了,这会儿这个大礼,我哪能先收?杜千天语调轻快,眼底却有着凝重与心疼。
等你先拜完欠我的三个响头,我再接受你这个大礼。
好。
他干脆的说,就要拜下。
等等等!杜千天还是没让他跪下。
你未免太不隆重了,这三个响头和这个大礼,等你回荒谷的时候,再隆隆重重的给我拜下,现在这么潦草行事,我可不要!不过你可以先说说,叫为师的出来想干什么呀?师父,我将媚媚托付给您和师叔,请你们带她进谷。
你要去找柴士谕?他直接问。
是的。
佑禛,柴士谕很有可能已经改名换姓,重新开始,你要找到他可能不是简单的事。
他语重心长的提醒。
他要的东西在我手上,会自己送上门。
如果他没有呢?如果他觉得不值得冒险呢?反正这世上已经没有‘柴士谕’这个人了,他为什么要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来拿一块与现在的他无关的东西?如果他真的没有出现,我就去找他,就算他躲在哪个深山峻岭或老鼠洞里,我也一定会把他揪出来!没有将过去了结,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踏上未来,为了媚媚,这一次,他必须彻底了结这桩仇怨。
唉──既然你如此坚决,为师的又能说什么呢?杜千天长长一叹。
我会带那只羊咩咩回荒谷,不过她愿意吗?你的心情呢?你有让她知道你对她的感情吗?有开口请她等你吗?你不怕她不等你吗?师父只要帮我照顾好人就可以了。
他撇开头。
其他的……都不重要。
杜千天心里暗叹。
为什么他的徒弟遇到情爱,总是变得这般痴傻?他偏头瞥向也凌空而来的师弟。
静天,羊咩咩是你的徒弟,你怎么说?林静天静静的望着豺狼,好一会儿才开口。
佑禛,你爱她吗?是的,我爱她。
没有犹豫,早在他将传家玉扳指戴在她手上的时候,他就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感情,就算当时还没有很强烈,可是如今已不可同日而语了。
你保证你会活着回谷吗?他又问。
我保证会活着回去。
豺狼沉默了一下,才点头。
那么好吧,我带丫头回荒谷。
多谢师叔。
此行,若有幸找到柴士谕,为师有两句话相送。
‘冤有头,债有主’、‘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且谨记,免得后悔莫及,让你最不希望伤心的人伤心了。
豺狼楞了楞。
师父,你知道什么吗?杜千天没有回答,仅是走进房里,轻松的扛起沉睡的杨媚媚,望了眼林静天,下一瞬间,两人便飞纵而起,离开这方天地。
师父!豺狼大喊。
自己保重,徒弟。
杜千天的声音远远传回,人已经不见踪影。
豺狼蹙眉,想着师父临走的话。
他当然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但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师父应该知道他不可能饶过柴士谕,断不会劝他这没有意义的话,所以……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