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之外, 秋幕寥寥,一辆辆马车疾驰而行,花白头发的老宦官正在给躺在车中的男子擦拭额头溢出的汗。
男子苍白着脸,像在极力隐忍痛苦, 几时了?回陛下, 寅时二刻, 离皇城还有五十里地。
马上就要入京了,也是最为凶险的一段路途, 经历数日有余,那些听闻天子遇袭重伤难愈的前太子余孽, 以及陈斯年的旧部们, 也该有所行动了。
两拨势力交织而生, 很有可能拧成一股绳,对抗坐镇朝堂的宋老太师和元栩, 夺取传国玉玺。
陈述白捂着心口坐起身, 费力倚在冯连宽递来的靠枕上, 望了一眼车帘拂动间的晨色, 撸起左侧衣袖,吻了一下缠绕在手腕上的长发。
按着日子,她已经生下了他们的孩子, 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像他还是像她......原本承诺三个月就会回去, 如今过了这么久,她一定很怨他吧。
没能陪着她生下孩子, 将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丽丽, 你还愿意等我吗?咱们的孩子, 可有名字了?夜里会不会闹你, 而你恢复得可好?凤眸凝聚温柔,伤口却痛彻难忍。
剑走偏锋,铤而走险,为了肃清隐藏在朝廷各个角落的余孽,他故意在镇国公的葬礼上挨了一刀,就是为了让人给朝中送去真实的口信,消除那些余孽的猜忌,点燃他们的激情。
不过,这一刀被捅得极深,幸好当时穿了护心甲,未伤到心脏要害,否则,再难见到日思夜想的人儿。
冯连宽拧了一块用冰水浸泡的脸帕,搭在陈述白额头,以老奴推断,入城的几道关卡中,必然有叛徒眼线伺机而动,刺杀圣驾,不如咱们乔装入城,掩人耳目,以确保稳妥。
朝中都已安排好,不必咱们再做什么,只等着收网就好,咱们也不必着急赶回去。
陈述白耷着薄薄的眼皮,指了指塌下,示意冯连宽取出冰鉴中的蝉翼面具。
找个人易容成朕,我们带着十名侍卫乔装成良民,单独入城。
待刺客大批涌来时,不必顾及小卒,尽量抓头目,留活口。
诺。
冯连宽依命前去吩咐,折返回来时,召唤来几名心腹,不知陛下打算让谁易容成您?此时扮作天子,无疑是最危险的,稍有不慎就会被乱箭射成靶子。
陈述白看向跪地的几人,疲惫地笑了笑,可有自告奋勇者?不等其余几人请命,跪在中间的冯姬最先抬起头,淡然无畏地迎上天子的目光,小奴愿为陛下马首是瞻。
弘毅者,不问出身,那一刻,陈述白第一次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年轻宦官,狂风萧萧,狂狼涛涛,他如一片秋叶坠入漩涡,却怀着风骨,不愿随波逐流。
冯姬,告诉朕,你的本名,来自何处。
冯姬再次叩首,小奴姓关,名易翎,扬州人氏。
好,朕记下了。
你可有未完成的心愿?小奴不敢。
讲。
冯姬直起腰,恰有晨曦入窗,打在他清俊温厚的脸上。
年轻的宦官望着塌上的九五至尊,坚定而诚恳地表达了心愿:无论镇国公昔日的旧部意欲何为,小奴都坚信骆岚雯没有反叛之心,望陛下明鉴,在整治叛乱后,留她一命。
小奴感激圣恩,死而无憾。
待冯姬几人离开,陈述白一边对镜易容,一边问向身侧同样在易容的冯连宽,冯姬确定受过宫刑?冯连宽手指一顿,略带叹息地点点头,当年是老奴亲自检查的,不会出错。
能得到冯连宽这种老狐狸的信任,从身到心都必须是透明的,在宫刑一事上,绝不会出差池。
陈述白没再多问,忍着心口附近的疼痛换上月白衣衫,变成了一个相貌平平的陌生人。
想办法给元栩传个话,叫他撤掉一批看守陈依暮和陈斯年的侍卫。
诺。
半个时辰后,一辆简陋的马车与车队分离,抄近路赶往皇城。
皇城前关卡不少,在途径第一道关卡时,就遇到了阻力。
当地守城将领堵在城门前,亲自检查入城的一辆辆马车,包括马车中的男丁妇孺。
从哪里来?去皇城做什么?入城百姓被逐一盘问,有路引不清晰或是支支吾吾的可疑者,就会被带去城楼中严查。
陈述白和冯连宽等人坐在城外路边的草棚内,喝着两文钱的粗茶,没有立即入城。
这时,两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从城中出来,来到草棚,其中一人高声道:摊主,来壶茶。
摊主笑呵呵道:两位又来了啊,不过今儿没位置了。
两人寻摸一圈,见陈述白对面空着两个座位,好商好量道:我们可以拼桌。
摊主看向陈述白和冯连宽,询问他们是否愿意。
陈述白撩下眼帘,随意。
两人落座,嗓门高的那个瞥了一眼对面的老人和年轻男子,随口问道:观两位穿衣气度,应是出自书香世家,不知打哪儿来啊?这场暗战,是陈依暮或是陈斯年最后翻盘的机会,胜则登基为帝,败则人头不保,必然出动了他或他的所有底牌,周遭不排除有探听口风的细作。
冯连宽笑眯眯道:我们是扬州来的布商,想去皇城拉些生意,不知两位可有门路?商贩随机拉拢生意再正常不过,两人没有怀疑,不过......听二位口音,可不像是扬州人氏。
我们主仆常年奔走各地,口音早就杂了。
原来是这样。
一直默不作声的那人看向陈述白,觉得他气度非凡、轩然霞举,挑眉道,小兄弟看起来可不像是商人。
陈述白未抬眼,您抬举鄙人了,忙忙碌碌一介穷商,做梦都想着发财,却依然囊中羞涩,惭愧的很。
那人被逗乐,双手撑在桌面上向前探身,那正好,我家中殷实富裕,有个待字闺中的幺女,正缺个上门女婿,不知小兄弟可有成亲的打算?若是有,可于今日入城,等待明日的擂台招亲。
冯连宽怀疑起两人的身份,没有一口回绝,还在思量如何摆脱他们,可陈述白只是淡淡一笑,斩钉截铁地拒绝道:抱歉,鄙人已经成亲,家中娘子身怀六甲,还等着鄙人回去团聚。
那人愣了下,随即笑开:那是可惜了,小女因生得闭月羞花,我们家一直没有为她寻到般配的郎君,这才起了擂台招亲看天意的心思,这不,为了多聚拢些仪表堂堂的俊才,每日都在到处寻摸。
冯连宽忍不住笑耸了肩,再闭月羞花,也比不过俺们陛下心里装着的女子啊,那才叫一个姿色卓绝,倾国倾城。
两人付了茶水钱离开后,冯连宽凑近问道:陛下觉着,他们是细作吗?必然是。
为何如此断定?陈述白掀着茶盏,不紧不慢饮啜一口,这个节骨眼,各地不太平,富贵人家哪敢大摇大摆设擂台招亲?那他们为何以这个借口探知路人的底细?他们不是在探知底细,而是在招兵买马。
敢参加擂台招亲者,都会有些过人的本事,否则就是丢人现眼。
临桌的侍卫长恍然,原来以此为幌子,在招揽人才,还挺奸诈。
陈述白冷笑,他的兄弟们,不一直都挺奸诈狡猾么。
倏然,一路人马匆匆而来,沿途大喊着天子重伤驾崩的消息,瞬时引得人心惶惶。
冯连宽磨磨牙,暗骂一声,看来他们是坐不住了。
相比于冯连宽和侍卫们的愤懑,陈述白显得异常冷静,除了伤口作痛,并未有任何情绪的波澜。
看来,这次意欲谋反的人是陈依暮。
陛下怎地判断?陈斯年是个谨慎的人,不会大张旗鼓渲染气氛,而陈依暮从小就招摇,招摇进了骨子里,这招趁乱谋逆,多半是从先帝那里学来的。
知己知彼,方能稳操胜券,当初能打败先帝和陈依暮,就是凭借着对他们的了解,如今情景重现,怎会不熟悉......陈述白饮完盏中茶,重重放下,心口又开始不适,并非因为外伤,而是多年积累的心伤。
刚好对面又来了一个食客,随口点了一碗油泼面,声音清悦如山涧流水击壁石,令人过耳难忘。
陈述白闻声瞧了过去,见男子青衫白衣,肩上挎着个包袱,应是赶路至此。
俊雅的人,他见过不少,不过如男子这般俊雅无俦的人,还是极为少见的。
若说元栩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那此人与温润也是沾边的,不过眉宇间透着的疏离不可忽视,用凉玉来形容更为贴切。
不止陈述白,就连冯连宽也认出了此人,不正是因为医术冠绝而遭受无妄通缉的绮国公世子谢绍辰么!还真是山水尽头缘自现,可遇不可求啊。
按捺住欣喜激动,冯连宽咳了下,引起了对面男子的注意。
您老咽炎甚重。
......?哪想到,这位医术冠绝的谢世子,上来就是一句诊断。
陈述白勾起唇,好整以暇地看向他,阁下也要入城?谢绍辰接过摊主递上的面,随意答道:暂不入城。
为何是暂时?谢绍辰抬眸,见对方器宇轩昂,乃龙章凤姿之相,却面色苍白,隐显病态,提醒道:兄台病症汇于心,心主血脉,濡养百骸、九窍、六藏,马虎大意不得,还是趁早医治为好。
一句话,令人赞叹不已,不愧是被誉为神医的人,也不枉费他们花费人力物力地寻找。
很少有人能用一两句话引起陈述白的兴趣,眼前的青衫男子做到了。
陈述白倒了盏茶,推到他面前,阁下觉得,天子驾崩一说可信否?谢绍辰浅抿茶汤,举杯示意,人心惶惶,必出祸事。
天子励精图治、爱民如子,即便病重难愈,临终前也会交代近侍不可泄密,扰乱民心。
依在下愚见,是有人在蓄意为之。
看了一眼拥挤的关卡,谢绍辰提醒道:此处守城对造谣者视而不见,置之不理,乃事出反常,多半有人在此酝酿祸端。
兄台若是寻常赶路,入城无妨,若是与朝廷有关,望再三斟酌。
话落,冯连宽扭头看向身侧的天子,发现天子扬起了嘴角,弧度浅浅,笑意深深。
陈述白又问道:阁下不怕我等就是那酝酿妖祟之人?眼线吗?他们会派个重伤之人来打探听口风?陈述白刚要说什么,忙前忙后的摊主忽然瞧向谢绍辰,觉得有些眼熟,忙与自家娘子窃窃私语起来。
见状,谢绍辰放下铜板,连同陈述白他们的账一并算了,山水终有逢,告辞。
说罢,背起包袱离去。
摊主还在窃窃私语,见人离开,犹豫着要不要去报官,毕竟朝廷的奖赏可不是一笔小钱。
侍卫长扣住摊主的肩膀,暗含警告地摇了摇头,之后回到陈述白身边,请示道:是否要将人扣下?用请,而非扣。
侍卫长点点头,只是,末将不明白,这位谢世子既被通缉,为何不乔装易容?陈述白饮完剩下的茶,目视谢绍辰远去的方向,坦荡之人,何惧流言蜚语,他必猜到,朕是有事寻他,这才自行前往皇城。
那他要如何通过关卡?自有他的本事吧。
陈述白收回视线,敛了笑,起身走向城门方向,即刻出发,回宫收网。
作者有话说:谢绍辰是系列文男主,在预收《错撩世子后》里,喜欢的宝儿收藏一下呀,先婚后爱小甜饼:谢世子来京面圣,顺道去了一趟恩师府上拜访。
寒暄过后,整个人头重脚轻,醒来时,竟躺在恩师爱女的闺房内。
女子坐在床边,红纱遮住雪白身子,耳垂上还留有一道齿痕。
出了这样的荒唐事,谢绍辰定是要娶了人家姑娘,只是,事情实在蹊跷。
婚后,谢绍辰一直介怀那晚的事,对叶茉盈有些冷淡。
叶茉盈却满眼都是谢绍辰,偶尔撒娇,小心翼翼。
夫君,书房太冷,不如回房去住?烛光中,谢绍辰眉眼淡淡:夫人可知,强扭的瓜不甜。
叶茉盈以为谢绍辰厌烦她,眼眶泛红,落下泪来。
泪水滚烫,烫进了谢绍辰的心里,他叹息一声,放柔了声线:说说,到底为何设局嫁我?叶茉盈闷闷回道:我幼时在庐山遇险,是夫君舍命救的我。
可我及笄后,爹爹要将我许配他人,我一时情急,出此下策……是来报恩的啊。
可谢绍辰并不记得这件事。
直到一次筵席,他从死对头口中得知了庐山救人一事。
**这件事被他瞒下了,不为别的,就为留住报错恩的小女人。
等真相浮出水面,叶茉盈怔忪不已,夫君,我……谢绍辰板着脸:我什么我,不许走!可你说过,强扭的瓜不甜……谢绍辰第一次失了君子气度,撕碎了温文尔雅的外衣,将她推倒在塌上,困于双臂之间,瓜都熟了,怎么不甜?#先婚后爱小甜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