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25-03-29 07:12:44

生意兴隆的有客来茶馆,今日依然宾客如云,但反常的是,高朋满座的厅内却异常的……安静。

当然不是完全没有声音,喝茶、吃食、闲话八卦的还是都有,可是和过去喧闹的状况一比,是真的安静非常多,每个人都是小小声的说话,每一双骨碌碌的眼睛都不时的瞟向同一个方向──柜台。

唉……叹气声从柜台后响起。

第三十六声。

一声低语,出自窝在厨房口偷觑着反常老板的一干侍女。

水枫姊啊,咱们有客来里,你是最年长的,你去问问云大娘,看她是怎么了?尹春低声的说。

是啊,水枫姊,你去问问看嘛,云大娘再这样叹下去,生意都要被她叹光了。

另一名侍女如意也扯了扯水枫的袖子。

我不要。

水枫直接拒绝。

为什么?奇怪,水枫姊向来最热心的,为什么拒绝得这么快又坚决?因为云大娘反常的时候,最好是闲人勿近,免得遭池鱼之殃。

水枫语重心长的劝告。

池鱼之殃?不懂。

没错,那是你绝对不想经历的惨痛经验。

水枫不愧是有客来最老资格的,非常了解自己的老板。

哦?两个侍女更加好奇了。

水枫姊有过这样的……惨痛经验吗?水枫瞥了她们一眼,一脸悲怆的表情,那是我第一年在有客来工作的时候,有一天,我见一向横行霸道、暴虐无道、唯我独尊的云大娘突然变得好阴暗,便担忧的上前关心,结果……悲凄的吸了口气。

结果怎样?众人好奇的问。

喝!水枫、尹春和如意都被吓了一大跳,猛地转身,就看见她们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围了一堆客人。

水大姊,结果怎样快说啊!客人催促,称水枫为大姊,绝对不是因为她年纪大,而是她身材大。

好好,我这就说了。

水枫赶紧道:结果云大娘连头也没抬,手就这么一挥,说了一句‘别烦我,滚开’,然后……然后怎样?紧张紧张,刺激刺激。

然后我就从这头飞到那头去了。

她比了比大概的距离。

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还下不了床呢。

众人倒抽了口气,看着水枫高大壮硕的体型,再同时偏头望向那看起来娇娇弱弱的云大娘,难以置信云大娘竟然能随手一挥就把她打飞了……恐怖喔!众人立即蹑手蹑脚的回到自己的位子坐好,继续喝茶吃点心聊八卦,以及偷偷观察云大娘。

不过好奇怪,云大娘今年反常的时间提早了,反常的样子也不一样呢。

水枫双手抱胸,一脸疑惑。

啊,对喔,水枫姊你不说,我都没发现耶,是比去年和前年早了。

尹春也想到了。

有什么不一样吗?如意是今年过年后才到有客来的,所以尚未有机会遇到反常的老板。

时间提早了两个月,而且以前的状况是很阴沉,全身充斥着一种孤绝、拒绝所有人的感觉,可是今天的样子完全不同。

你们自己看,现在的云大娘像什么?……得了失心疯?如意试探地说。

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又绷着脸像是在跟谁生气,一会儿又一副担心害怕的样子,然后又叹气,就这么无限循环。

水枫翻了一个白眼。

尹春,你说。

哦,像……有了心上人?就是这样!她开心的说。

原来不是只有我有这种感觉。

有了心上人?如意一脸震惊和担忧。

可是……云大娘是寡妇,还带着如雪,心上人会接受吗?是啊,会接受吗?还有,云大娘的心上人又是谁?这是众人心里一致的疑问,但是想当然,绝对没有人敢去问当事人。

咳咳!正当三人围成圈圈低头交谈讨论着的时候,她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三人反射性的转身抬头看去……喝!这是水枫。

哇!这是如意。

啊!这是尹春。

窝在这儿做什么?不用招呼客人了?偷懒我可是要扣工资的!熊欣双手叉腰,斜睨着它们三人。

是!三人赶紧一溜烟散去,各就各位。

真是的,稍一下注意就偷懒……低低念着,突然,黑心肠的云大娘瞬间又变成心事重重的熊欣,徐徐的一叹,干脆在角落的桌位坐下,双手托腮又发起呆来了。

自己别扭的个性真的是很糟糕哪!别人她不在意,反而还刻意营造黑心肠、强势、不可欺的形象,毕竟孤儿寡母的,要在外头讨生活并不容易,可是……他不一样!她好担心他对她的印象太差……不不,他对她的观感倒是其次,她最担心的是,自己的态度和刻薄的言语会不会对他的心里造成伤害。

唉……又是徐徐一叹。

她也想对他好,可是……就怕被他认出来啊!他那个人啊,温和无争,笑泯恩仇,可其实是非常精明的。

熊欣一想到雪豹,眉眼俱柔,那个人啊……这几年你们见过云大娘那种表情吗?有人这么窃窃私语。

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如果云大娘一直都是那种表情,我早就把她娶进门了,哪管她是不是寡妇,是不是黑心肠。

你?哈哈,你想娶也要看人家要不要嫁!云大娘是黑心肠,可也是一只漂亮的金鸡母哪!如果她都一直是那种表情,你说,黑心肠之名会落在她头上吗?撇开什么黑心肠不谈,云大娘虽然是个寡妇,可是年纪并不会太大,长得又标致,想娶她的人可是一箩筐,问题是人家云大娘不要啊!呵呵,你也是被拒绝的人之一,对不对?哦!哼,对啦、对啦,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也没什么啦,咱们玲珑镇里的男人,不曾被拒绝过的,也是屈指可数了,大家都一样,没人会笑话你的啦。

唉,真不知道云大娘的夫婿到底是何方神圣,才会死了这么多年,还让云大娘甘心情愿为他守寡。

谁知道呢!一票男人同声一叹。

突然,熊欣猛地站起身,吓了众人一跳,以为他们的窃窃私语被她听见,生怕她过来教训,光是想到自己可能从这头被打飞到遥远的那头,就脚底发凉,差点要夺门而出。

可没想到,她并不是朝他们走来,而是返身走进厨房去,让众人松了好大一口气。

熊欣冲进厨房,对自己有些恼。

午膳时间都已经到了,她竟然忘了!牛大娘。

她快步走到炉灶边。

咦?云大娘,你来啦!有客来的厨娘一看见她,便笑着招呼。

牛大娘,都准备好了吗?她扫了厨房一眼。

好了好了,我还以为你忘了,正要叫小豆去唤你呢。

牛大娘拉起围巾擦擦手,走到厨房另一边的长桌,端起一个托盘交到她手上。

来,给你。

有依照我交代的做吗?她不放心的问。

有有有,这是人参糙米鸡汤,用的人参、当归、枸杞、红枣,全都是最上等的药材,尤其是人参,本来只需要人参须就行了,可云大娘你偏说不可以,硬是要我用那只百年人参,觉得很可惜呢!牛大娘摇头。

这药炖排骨也一样,药材全用你准备好的,我将那排骨炖得熟烂,绝对很好入口。

嗯,谢谢。

熊欣轻声道谢。

他的胃口不太好,她只能尽量用药膳帮他调理。

拿起托盘,她没再绕到前头,直接从厨房后门离开,往巧院快步走去。

轻巧的脚步声传来时,雪豹刚好从浅眠中醒来。

他慢慢的侧过身,面对房门的方向,一会儿,在微弱的白光中,出现了一道暗影,一道非常小的暗影,是个小娃儿呢。

欸。

他率先打招呼,漾着温和亲切的笑容,接着便听闻一声抽气声,想来他是吓到这孩子了。

室内一片寂静,好一会儿,脚步声才继续往床边走来。

你真的看不见吗?软嫩的嗓音带着怀疑。

是个声音甜美可爱的小姑娘。

是真的。

雪豹微笑。

他抬起身子想坐起来,旋即感觉小姑娘爬上床,带点乳香的温软身子靠近他,他以为小姑娘想亲近他,正担心自己有没有力气抱住她、会不会摔了她的时候,却感觉到背后被塞进了一个软垫。

原来这小姑娘是要帮他呢!谢谢你。

多么贴心伶俐的小姑娘啊!不用客气。

如雪像个小大人似的,很正经的回答,退开来之后也没下床,就这么端庄的跪坐在床上。

我叫做云如雪,叔叔叫什么名字?原来是云大艘的女儿啊!我叫云承皓。

他也笑着自我介绍。

云?叔叔是我爹吗?她突然问。

雪豹一楞。

云大娘不是说她的夫婿已亡吗?不过他旋即领悟,立即澄清,不,我不是,虽然我也姓云,但并不是你爹。

喔……如雪有些失望的叹气。

娘这么照顾叔叔,对叔叔这么好,如雪还以为终于有爹了呢。

云大娘确实对他很照顾,虽然说话冷漠了些,还一副斤斤计较死要钱的模样,可是他能感受到那些刻薄态度下的关心,因为……他也认识一个有这种别扭个性的姑娘……雪豹伸出手,谨慎的探向前,碰到她之后,摸摸她的头。

如雪,你娘没有告诉你,你爹……在哪里吗?云大娘有告诉她她爹已经过世的事吗?这孩子那么小,会知道死亡的意思吗?娘说爹死了。

如雪摇头。

叔叔,死了之后到哪里去了?还会不会回来?他怜惜的拍拍她。

如雪今年几岁?如雪五岁了。

和子菱一样大呢。

他温柔一笑。

叔叔,你当如雪的爹好了,反正我们都姓云,好不好?她突发奇想。

这……如雪,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当你爹的……突然听闻一声哽咽,雪豹声一顿,有些焦急的摸摸如雪。

怎么了?突然哭了?叔叔不喜欢如雪吗?不想当如雪的爹吗?如雪,不是这样的……他有些无措,只能轻轻拍抚着那小小软软的身躯,这孩子对爹的渴念实在让人疼惜,让人不忍拒绝……那叔叔就当如雪的爹,好不好?如雪!熊欣声音突然介入,端着托盘走进房里,警告地瞪着女儿。

刚刚一到门口,就听见这小鬼的声音,原本还没什么,后来竟然赖着雪豹要当爹,甚至还假哭,根本是欺他看不见!如雪偷偷吐了吐舌,小小的身子立即溜下床,朝娘亲咧开一个天真无邪的笑脸,然后一溜烟逃了。

这小鬼!看她回头怎么教训她!她上前将托盘放在床边的矮几上,端起人参糙米鸡汤粥和汤匙。

趁热吃吧!口气要好一点,只是好一点而已,不会被认出来的,好一点、好一点……她不断在心里叮嘱自己。

谢谢,麻烦你了。

伸手接过那碗粥,其实只有第一次让她喂食,之后他已经能适应看不见的状况了。

雪豹慢慢的吃着,有些担心她会责怪那孩子,所以放下汤匙,温和地开口,云大娘,等会儿你别责怪如雪,她……吃你的粥,少管别人的闲事。

真是的,都自顾不暇了,还担心那个小鬼!自己的身体要照顾好啊,该休息的时候就要好好的休息,要理会那个调皮鬼,等身体好了也不迟啊!哦……抱歉。

他怔了怔,默默的吃粥。

熊欣懊恼的捶了一下自己的头,才刚提醒自己口气要好一点,为什么又……可恶!又重重的捶了一下。

雪豹将汤匙放在碗里,伸出一只手,准确无误的抓住她的手。

你在干什么?看不见不代表他也聋了,更何况他还能隐约看到暗影,当然看得出她那么大的动作。

没事敲自己的头敲得那么大声,是为自己方才对他口气不好吗?真傻,这云大娘的个性简直就和……熊欣一样……你……她吓了一跳,他……看见了?放手!她惊恐的甩开他的乎就想逃,结果,是挣开了,可也顺便打翻了他手上的粥,淋了他一头一脸。

啊!她大喊,又急又恼──对自己──慌忙的替他抹掉,一边焦急慌乱的喊,烫吗?很烫吗?我马上……云大娘。

雪豹再次抓住她慌乱的手,说真的,他也被吓了一跳,不过听见她急乱的声音和动作,他突然露出一抹安抚的笑容,垂下眼,掩住自己眼底那一瞬间的了然。

没事,粥虽然是热的,但是并不烫,不会烫伤的。

云大娘……他叫她云大娘?所以……他不是看得见……熊欣松了好大一口气,可是心头却隐隐有股失望,她镇定下来,咬咬唇,看着他明明是受害者却还要安抚她,忍不住对自己生起气来。

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再伤害他?!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紧接着韩向柏走进内室。

他看见云大娘时并不显得意外,因为方才已经从他人口中知道她送午膳过来。

他向她微微点了头,然后望向雪豹,随即一楞,忍不住失声大叫,我的天啊!他冲到床边。

二师叔,你怎么搞成这个模样?!向柏,冷静。

雪豹抬手抹了抹脸,笑得有丝无奈。

只是意外。

熊欣被愧疚充塞,冷着脸站起身退开。

你可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自己溜了呢!语气极端的嘲讽。

银子呢?韩向柏实在想瞪她,可是想到师叔的命几乎像是握在她手里的时候,只能强迫自己忍下来。

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啪的一声重重放在床边的矮几上。

这是一万两银票,请、笑、纳!她当做没看见他不善的脸色,拿起银票数了数,满意的点点头。

刚好一万两,不过你迟了几天回来,造成我很多的麻烦,这些费用等你们要离开的时候,都会一并算清楚,了解吗?她故意说,一副死要钱的黑心模样。

放心,一文钱也不会少给你!韩向柏冷冷的说。

我并不担心,也不怕你们赖帐,因为你们没那个本事,我只是好心提醒,让你们有心理准备,若身上没银子了,也好提早筹措,免得到时候付不出来。

熊欣哼了哼,一副看不起他们的样子。

既然你已经回来,我就把人交给你了,有什么需要自己到前面交代,但是……要银子,放心好了,我了解。

韩向柏嘲讽的截断她的但是。

要银子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哪还需要我交代,我要说的是,各种开销是一般价的两倍,要使用请先斟酌自己的能力,就这样。

随意挥挥手,便转身离去。

这个……这个死要钱的黑心肠女人!韩向柏忍不住破口大骂。

向柏?!雪豹惊愕,随即忍不住在心里佩服起她了。

她是第一个让有小老头绰号的向柏这般气急败坏的人呢!韩向柏回来得正是时候,雪豹刚好能在他的帮助下,沐浴梳洗更衣,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得知师叔的眼睛竟然看不见了,韩向柏差点要自刎谢罪,幸好让雪豹给安抚下来,知道是暂时的,他才松了好大一口气。

雪豹坐在大大的浴桶中,身上已经清洗干净,而现在这桶药浴,是一名叫水枫的姑娘抬过来的。

养伤养了几年,对于一些药草方面的事,在师叔的教导下,他也略知一二,这药浴与师叔以前为他准备的,应该相差无几,绝对不是无心之人可以准备的,这云大娘……个性真是别扭得可爱啊!和熊欣真像,简直就是……他忍不住微微一笑。

那云大娘简直像只吸血虫子!这桶药浴竟然要价一百两!韩向柏一边为雪豹准备衣裳,一边不满的嘀咕。

一百两?!雪豹讶异的问。

对啊,一百两,是不是很过分!听出他声音里的惊讶,韩向柏立即声伐。

向柏,你对药草方面了解多少?惊讶过后,雪豹温和地笑问。

不多,只有一些基本应急的认识。

如果我的嗅觉没出问题的话,这药浴里面的药草,单是从药铺里购买,就需要至少千两。

这才是他惊讶的原因,而非如向柏以为的觉得一百两太贵。

什么?!韩向柏惊讶。

怎么可能,那个云大娘怎么可能做这种赔本生意!你不相信二师叔吗?他笑。

不是的,我只是无法把这种‘牺牲’和云大娘那种人联想在一起。

二师叔养伤养了好几年,这个味道我很熟悉,以前在荒谷里,除了野生的之外,师叔自己也辟了药草原,各种名贵药草都不缺乏,但是其实这些药草在市面上是非常难寻的,若不是早早就开始准备,不可能一下子就能找齐。

他双手捧起温热的水。

然而,这桶药浴,珍贵的不是这些药草的价值,而是准备的人那份心意啊。

韩向柏想到云大娘那张美虽美却言语刻薄,神情冷淡的脸,实在很难相信二师叔说的事,太难理解了!雪豹虽然看不见,可是却能理解韩向柏的心思,早熟归早熟,可毕竟只是个孩子。

向柏,你应该不是回荒谷吧?他转移话题,并不急着让向柏了解她的个性,毕竟那种别扭的个性,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并接受的。

不是,回荒谷根本来不及,出谷之前我就知道十三师叔和九师叔在江南这一带,所以我去找他们,本来想九师叔比较大方好说话,要先找他,可是却让我先碰到十三师叔,没想到小气的十三师叔听到原因之后,竟然二话不说就到钱庄领了一万五千两银票给我。

是虚无啊!雪豹笑了笑,虚无的小气是众所皆知的,这样毫不犹豫的支出这大笔的银两,那心意真的好重哪!他心里很感动,眼眶发热,有些鼻酸,他真的欠大家好多好多……说到这个,二师叔,你都不知道,你还昏迷的时候,那云大娘还威胁我,给我十天的时间,十天后她没见到银子,就要把你给丢出去耶!你说,这么冷酷无情的人,怎么可能会做你刚刚说的那种赔本生意呢?韩向柏像是揪到小辫子似的。

可是向柏,你并没有在十天内赶回来,我也没有被丢出去,反而被照顾得很好,不是吗?云豹提醒他。

哦!他楞了楞,说得也是啊,亏他一路急得要命,光是想到回来可能要帮二师叔收尸,他还边赶路边哭了呢!向柏,时辰到了吗?雪豹问。

这药浴,她交代要浸泡半个时辰。

还没,还要一刻左右。

那麻烦你,再帮我加些热水。

她很周到的命人抬来一个比煎药的火炉稍大的炉子,火炉里有火红的木头烧着,炉子上头则放着盛着热水的大瓷缸备用。

这又是一个言行不一的地方,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