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夏日, 北方比南方干燥,程叙言正在讲学时见几名学生神色痛苦,他问:怎么了?几人面带赧然,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说出口。
讲学结束后, 程叙言把人叫到旁边屋子:嘴张开我看看。
那学生脸色爆红, 大人, 学生恐污了大人眼。
没事。
程叙言掐着对方的脸瞧了瞧, 发现里面好大一个创口。
他皱眉道:竟这般严重。
那学生道:不妨事的大人,学生一年生好几回。
程叙言又给人号脉,最后道:过几日, 本官叫人给你们送药。
程叙言说到做到,没几日长平府的衙役送来一盒药。
白色粉末状, 涂抹口中溃疡处。
因着讲学的情分,学生们都很信任程叙言,依言照做。
奇妙的事发生了, 当日晚上几名学生的口中不再疼痛难忍。
此物一传十十传百, 不多时有人求到府衙去。
疾病从不因贫贱和富贵区别降临。
那人是本地富绅, 姓黄,常年被溃疡折腾,好了坏坏了好, 如今听闻程大人有神药, 厚着脸皮来了。
他备有厚礼,铺垫半日才道出来意:程大人, 只要您肯施药,黄某什么难事都愿意做。
不是多值钱的东西。
程叙言笑道, 让人取来药盒递给富绅。
程叙言道:此物名为西瓜霜。
对溃疡有奇效。
时下有西瓜, 只是并不似后世改良那般清甜。
但用来做西瓜霜也可以了, 西瓜霜用皮不用瓤。
富绅没想到这般容易得到此物,喜不自禁,谢谢程大人,谢谢程大人。
随后程叙言叫人公布此法,西瓜价格一日比一日攀升,喜坏了瓜农。
底层百姓也能自己制作,自我治疗。
程叙言经此跟本地富绅搭上线,琢磨着做点营生。
但北地的营生不好做。
值钱的诸如药材,皮毛之类的东西都有大商队,走南闯北,没有多少借鉴价值。
程叙言忽然顿住,药材。
药材繁多,也并非全部是价值不菲。
他记得北地多产五味子,葛根。
葛根耐热耐旱不耐涝,完全适合北地。
且葛根粉能调水饮用,解热生津,上年纪的老者也能饮用。
葛根还能套种花生,毛豆。
眼下追一波应该能赶得上。
程叙言先从长平府附近的村民动员,另一边通过本地商人了解药价行情。
很多时候商人收货都会压价,因为交通不便村民只能认了。
所以还得解决运输问题。
葛根能晒干,葛根粉也还算容易保存,能延缓时间。
程叙言将现有的问题列出来,又将解决法子挨个写上,不知不觉天黑了。
他揉了揉眉心,起身往内院去,院子里点着两盏灯,冷冷清清。
待进入屋,卓楠星陪着两个外甥在地毯上玩耍,欢快热闹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们听到动静抬头看,壮壮用力拍着地毯啊啊啊的叫,飞快朝程叙言爬来。
阿缇明显爬了一下,随后又躺在地毯上睡觉。
程叙言嘴角抽了抽,把大儿子抱起来。
卓楠星抱着阿缇起身,两人在榻上对坐,程叙言问:你姐姐呢?书房呢。
卓楠星吃着点心,他想不明白他姐姐那么拼命干什么。
不过他也不会反对。
卓颜此前并未真正深入学习过医理,只略通一点药理,连号脉都是才学。
有时候程叙言不得空,卓颜会命人将城里大夫请来求教。
她人聪明又刻苦,学的很不错。
只是这般一来,卓颜更无精力带两个孩子,程叙言也忙,只能交给卓楠星。
好在卓楠星乐在其中。
程叙言见小舅子吃的香,他也饿了,捻一块点心吃,结果大儿子的小手跟着来掰程叙言的嘴,啊啊的叫着,口水直流。
卓楠星乐不可支,在旁边看热闹,过会儿又抱起小外甥亲一大口。
小外甥太可人了。
程叙言把两个孩子接过去,叫卓楠星耍一套招式,卓楠星撇撇嘴,还是照做。
程叙言:出拳有点慢,力道不够。
明儿我重新点一个人来指点你。
卓楠星:………累了,睡觉了。
卓楠星头发一甩,潇洒走人。
壮壮躺在他爹怀里,忽然拿脚踹弟弟。
动作飞快,若不是程叙言留意着,非得让小崽子踹实了。
程叙言把孩子放回摇篮,落地惊响,房顶都差点掀飞了。
卓颜闻声倏地打开门闯进来,与程叙言大眼对小眼。
程叙言没忍住,轻轻一巴掌拍在大儿子的小屁股上:你看你干的好事。
壮壮:啊啊啊——次日程叙言一早把卓楠星叫醒,拉着人对练,又指点一番卓楠星训练技巧,随后吃早饭去上值。
近日没什么大事,程叙言想了想,吩咐衙役将黄富绅请来。
黄富绅听闻知府大人传召还有些惴惴,谁知道他去之后,知府大人问他可好些了。
黄富绅受宠若惊,连连表示西瓜霜有奇妙,他已经大好。
程叙言笑道:黄老爷一看就是有福的,面色红润有精神。
黄富绅心里美滋滋,面上谦虚。
然而程叙言话锋一转,不过黄老爷常年有溃疡,不是没有缘由。
黄富绅脸上的神情顿住,他再离开府衙时,怀里揣着一张方子,直奔医馆捡药。
黄富绅也有自己的小九九,还叫医馆里的大夫给看看方子,大夫看过后惊道:敢问黄老爷,这方子是何人所开。
黄富绅心里转过几个来回:一名游方郎中,我心里忐忑这才叫您看看看。
大夫面色一颤,有些受打击,随后道:这方子开的精妙,老朽没这本事。
黄富绅心里有数了,生出一种占大便宜的庆幸感,只觉得程大人真了不起。
不多时衙役回来,大人,黄富绅果然向医馆大夫询问方子的事。
程叙言:嗯。
退下罢。
衙役:是。
程叙言笑了笑,黄富绅找大夫求证才好,省的程叙言花心思。
他垂首继续作答。
这些问题都是长平府及各县县学学生的问题誊写在纸张上送来。
程叙言挨个作答,随后将对应的问题和答案托来往的商队送回去。
不多时又会有新的问题。
程叙言突然感觉他像一个永远做不完作业的学生。
他甩了甩头,把荒谬的想法甩出去。
他按照自己的经验,自己给自己出一套院试题又作答,然后叫专人誊写十来份送至各县。
北地书籍少,名师少,考生的经验也少。
未必就真的没有南方考生脑子灵活,也未必没有南方考生刻苦。
程叙言每日忙的昏天黑地,长平府下的读书人则是欢天喜地。
这些读书人如今最期待的就是来自长平府府衙的消息,每次长平府来人他们都是要问上一问的。
今儿天气炎热,众人都有些蔫,忽然有人兴冲冲跑进屋内:来了来了。
众人立刻重整精神呜啦啦朝外面去,教谕板着脸:仪态,注意读书人仪态。
一名秀才道:夫子,程大人这次送来的是什么?教谕瞪他们一眼,最后还是没忍住笑道:一份院试参考题。
人群里的童生高兴坏了,秀才们虽然有点失望,但也想看看程大人的院试答题。
这许多年过去,程叙言的经义题做的更好,作诗也大有长进,虽然诗作还比不得那些江南地的天才,但也颇为不俗。
其他秀才看完程叙言的答题,脸上一热。
若他们跟程大人一起参加院试,他们定然榜上无名。
连举人也将这份院试题誊写一份,收录家中。
这些事情短时间看不出多少效果,但架不住经年累月。
天气也愈发热了,卓楠星减少白日训练,带着孩子乖乖待屋里。
冰盆化的快,所幸带走一部分燥热。
壮壮好动,一动又热,热狠了就哭。
卓楠星每天忍受魔音灌耳,苦不堪言。
程叙言刚进院子就听到屋里的哭声,他顿了顿,吩咐下人去取水,随后加快脚步。
屋门打开露出程叙言的身影,卓楠星着实松了口气,把大外甥往程叙言怀里一塞就跑了。
壮壮黑黑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抽抽噎噎,对程叙言挥舞小手:呀呀~此时下人搬着两张小木盆来,里面倒入温水,程叙言把大儿子的衣服剥干净,将人放进去,随后把小儿子放另一个木盆里。
水温正合适,一接触到水大儿子不闹了,小儿子也不装睡了。
呀呀!小崽子兴奋的拍打水面,飞溅的水珠弄湿程叙言的裤腿。
小崽子得意的咯咯笑。
程叙言捏捏他的小胖脸,又小心托着两个孩子的后脑。
阿缇不时望他一眼,程叙言无声叹气,他清了清嗓子背起三字经。
他声音淡淡,有种特别的韵律。
壮壮也不闹腾了,靠着程叙言的手心划水,不时看他一眼。
阿缇也在拨弄水面的小鸭子。
但程叙言一停下,兄弟俩又齐齐看向他。
程叙言:………门外的半夏默默离开,有姑爷陪着两位公子,不需要她了。
两个小家伙精力极好,玩了大半个时辰,期间换水时程叙言把人抱起来,没一会儿又闹着要玩。
次日卓楠星屋里也偷偷备个大浴桶,晌午最热的时候泡水桶里,舒服的喟叹。
谁知道晚上人就不好了。
他以前受过罪,被暴雨淋过几个时辰,寒气入体,虽然后来调理回来但到底比不得原来。
如今病根翻出来,大热天他躺在床上发抖。
卓颜又气又心疼,在医女学堂那边暂时请假。
程叙言给卓楠星施针,又给灌下药汤,七八日后卓楠星才转好,之后再热卓楠星也不敢贪凉。
但如卓楠星这般行为的不在少数,府城里一家富户的小儿子因为贪凉受寒,如今药汤灌下去还不见好,那富户急得不行。
黄富绅想了想就告诉对方程大人或许有法子。
那富户没怎么犹豫就来了,程叙言也没拿乔,当天登门诊断,施针开方子拿药。
当晚孩子的高热就退了,那富户感激不已,程叙言道孩子的脉象较弱,这话顿时打开富户的话匣子,富户道这么多年孩子总是时好时弱,吃了不少药也不见好。
或许可以试试其他法子。
程叙言温和道。
那富户茫然,随后拱手:还请大人赐教。
程叙言垂下眼:本官曾去过嘉州府,那边富人有时会做些事积福。
话点到为止,程叙言大步离去。
秋收后,那位富户再度上府衙找到程叙言,表示愿意出钱修路。
程叙言推辞一番才收下。
他站在窗边吹凉风,眉眼舒展,也不枉他之前早早放出官府修路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