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在他身后闪烁, 跳跃的焰光照在谢律沉峻的脸上,他停马在她面前, 马扬起前蹄, 在地面上踩踏了几下,蹄铁打在地面的咚咚声,彻底惊醒了官卿。
谢律, 原来今日火烧雾州的人,是陈国, 是谢律。
他真的没死。
眼眸一黯,下一瞬,谢律策马而来,足勾马镫, 弯腰一把捉住了官卿的藕臂,将她扯上了马背。
官卿轻盈得如一张纸,被谢律掠上马背之后,跌进了鞍鞯上他的怀里。
世子。
卫笈从身后徐行而至。
霸州和雾州,均已被我军所控,两州郡守已献城投降,是否——现今乱世,交伐频频, 城池被占夺之后, 下一步面临的多半是屠城。
官卿瞳孔震缩,她扭头看向身后的谢律,对方压紧了臂膀, 将她揽入怀底, 眉峰一扫。
不用。
谢律淡淡地道, 关闭城门, 防止百姓逃逸,我以陈国世子之名向霸州和雾州许诺,对城中财物美人秋毫无犯,凡我陈国军士,只要百姓顺服,不得亮剑,州郡官员若真心归顺,只要交出府衙印玺和公案,入狱等候审查,若多年来无对我陈国不利不举,可贬斥为民,放其一条生路。
说罢,谢律低垂睫羽,薄唇几乎贴住了官卿而右耳:卿卿,如此,你可还满意?冰冷的声音,像一条湿漉漉的冷滑的蛇,一瞬圈住了她的脖颈,官卿被他鼻唇之中呼出的水雾刺激得起鸡皮疙瘩,浑身直打哆嗦。
谢律眯了眯眸,策马前行而出。
玄甲军紧随其后,无人理会李谋。
李谋抓着手里的剑,指尖都在发颤。
公主……公主,李谋自此立誓,抛舍性命,不惜代价,一定会救回你。
官卿身负重伤,此刻全身都在作痛,虽然到了谢律的手里,性命应是无碍了,可她不知道谢律会不会报复她,倘若他记恨自己插了他一簪,害得他差点儿死了,他肯定不会放她回许都的。
她咬了咬牙,心肠转了千百回,既然这样,不如温柔小意,用关怀骗取谢律的信任,再伺机逃跑。
谢律,你……她一说话,一股冷风袭来,风寒还没好,官卿忍不住鼻端发痒,一个喷嚏打了出来,阿秋——城门外的官道上,芳草丛生,谢律突然勒住了缰绳,让马停了下来,官卿愣了愣,身后谢律脱掉了他的外袍,抖落开,为她笼在了身上。
厚重的锦裘带着男子灼热的温度,一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隔着这身暖烘烘的袍,谢律再一次用他坚不可摧的铁臂箍住了自己的软腰。
官卿这才能把话说完:你不是掉进江里了吗?你居然没有死,是……谢律冷冷道:我没死,公主是不是失望了?你怎会这样想?谢律打断了她的话,他低垂脸颊,与她的脸蛋相贴,那种熟悉的灵蛇绕颈的感觉又袭来了,官卿禁不住身体打哆嗦,她总感觉谢律现在不对劲。
就算是深陷在魏国的谢律,纵然卑微了点儿,低三下四了点儿,偏执了点儿,好歹算是正常人,现在,她真的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算得一个正常人了。
她全身都在战栗。
谢某应该怎样想呢?他轻笑,公主要不要看看我胸前那道簪伤?刺得多狠,多准啊,你跟谁学的这招防身术,方既白?还是那个,为了你不顾性命的侍卫?再深一寸我便真的死了,卿卿,你好狠……卿卿,你好狠。
官卿觳觫着,皱眉:我,我以为……罢了,解释做什么用呢?官卿讽刺一笑,谢律,你不是不想要霸州和雾州么,把我送给魏国之后,你一直没取两州,过了几年了,今夜突然闹的是哪一出?谢律重新策动马儿,在官道上不疾不徐地行走,身后卫笈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既不敢上千搅扰,又不敢彻底撤退。
行进间,谢律分出搂住她纤腰的手,长指摩挲过官卿柔嫩如玉的面颊,湿冷的感觉,如蛇吐信,官卿被刺激得半边身子发麻,谢律缓缓笑道:我就是要向世人证明,我谢律想要两城,不需要用女人去换。
卿卿,我终于再次拥有你了。
你放心,这一次我会把你看得牢牢的,谁都夺不走。
他低下唇,长指滑落到官卿的下颌,稍稍抬高。
星夜,冷月。
谢律低唇吻住了官卿花苞一般的两瓣粉唇,辗转厮磨,柔情如水。
这一吻,让官卿激烈地抵抗,可终究因被束缚在他的锦裘大氅中不得动弹,被他深入地撬开了牙齿,空门大露。
他攻城略地,如今晚占领霸、雾两州一般顺利,如入无人之境。
官卿被夺走了呼吸,夺走了意识,在谢律的吻中,耷拉下了眉眼,陷入了昏睡。
官卿受了伤,又因为先前的风寒一直不能好,断断续续地昏睡着,谢律将她用大氅小心翼翼地裹好,她有时迷迷糊糊睡着,口中喊着书杭的名字,也好,反正不是喊的方既白,有时朦朦胧胧地清醒过来,瞪着他,嗓子哑得说不出话。
谢律偏要刺激她,本来安静地在她的床头雕刻着什么东西,她的梦呓突然断了,谢律一抬头,只见她眼神凶狠地盯着自己,想要吃掉他的肉一样,谢律心情好似不错,笑道:担心书杭吗?用不了多久,我就接他来和你团聚。
官卿顷刻间睁圆了眼睛,她声音哑得风弹拨断了纸鸢线,谢律,做人不能像你这般无耻!他说过不会动书杭的!谢律淡淡道:你不是想你的儿子么,我接他来陈国,和你团聚,有什么不好?我们一家三口以后在陈国生活,安安逸逸,远离纷争,卿卿,你不希望这样么?官卿冷笑:我要安逸的生活,也不是与你。
谢律也面如银霜:哦?是么,你想和谁,方既白?卿卿,你再对别的男人念念不忘,我不保证不对他做什么。
他冷着脸威胁,官卿也不甘示弱。
方既白若真这么容易便能被打倒,岂能坐稳了魏国左相十多年。
只是谢律的话中却透露出这一个信息,此刻他们正在走水路,官卿天生方向感弱,所以分不清此刻船头行进的方向,可谢律这一句话让她不安起来:已经到陈国了?她立刻挣扎着要起来,然而这副不中用的身子骨,竟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眼睁睁看着谢律将手头的木雕放在床头,他坐过来,食指的指腹爱怜地抚摸官卿的脸蛋,薄唇微扬:是啊,到陈国了,我们一起长大的陈国,卿卿你可欢喜?我们终于又回来了。
一听到已经到了陈国,官卿禁不住整个身子发抖,她在南下,在往南走,那岂不是,离她的家国,离她的书杭越来越远了?这么久书杭都没有等到回家的娘亲,他一定会伤心透顶,官卿一刻都不想留在谢律身边,她用尽全力地咆哮:放我下去,我不要去陈国!落在她粉嫩娇靥上的手指一颤,谢律受伤地道:卿卿,你还在怪我是不是?没关系,等回到淮安之后,我就把你接入王府,我们的王府,你在家里好好歇息,等把病养好了,我就让书杭来见你。
别提书杭,你不配!当初他将她送给别人,如今却假惺惺地想要什么父子天伦!天底下又怎会有这般便宜之事!谢律,你这个疯子,放我下船!谢律摇摇头,不肯,指尖封缄了她的嘴唇。
官卿没有起来的力气,可是她恨谢律,恨得咬牙切齿,一口便咬住了谢律的指节。
谢律被她咬出了血,官卿知道那很疼,可谢律真是疯了,他竟笑得出!卿卿,你恨我吧,恨我也比赶我走,要和我划清界限好。
他的笑容瘆得慌,官卿被他这般一笑,反而毛骨悚然,她松了口。
船在江面上时起时浮,顺水而行,一日千里。
官卿这病还缠绵未好,人却已经被谢律拐带回了陈国。
到了陈国之后,官卿的精神更加不济,她只记得下车之后,自己被谢律打横抱着,一路进了陈王府,然后,又不知道走了多久。
这几日她开始怀疑,自己不是因为生病和受伤的缘故才意识不清,而是被谢律用了某种手段导致终日里昏昏欲睡。
当回到王府之后,他对她的手段停了,官卿立刻恢复了清醒的意识。
此刻,她已身在暗室之中。
谢律,你要做什么?石壁上点燃了一盏桐油灯,这里黑漆漆的,只有斜上方开了一角天窗,斜光照进来,洒落在身下的石床。
石床上铺着官卿最喜欢的百蝶穿花纹的厚厚的被褥,躺在里头很暖和,他摸摸索索地在她床尾折腾什么,叮叮当当的,官卿正要询问,忽然脚腕上一凉,传来像是锁链入扣的声音。
官卿抬起脚,才发现,自己被谢律锁上了。
……那一刻官卿除了愤怒之外,却有几分哭笑不得。
谢律一向是最锱铢必较的人,他被她锁过一回,果然就要报复回来了。
其实现在,他将她锁在暗室里,她根本也逃不出去,何必多此一举?谢律扯了扯铁链,试了试它的坚固,总算放心,他钻进了官卿的被窝,从被子底下握住了官卿的细腰,掌心的肌肤一如当年温热弹嫩,谢律爱不释手地流连。
卿卿,他很喜欢现在的感觉,他把她囚禁着,她飞不走,逃不了,只能乖乖地在他怀里,就算是怄气也罢,厌恶也罢,只要对他不是古井无波,不是心灰意懒就好,谢律温柔地抱着他失而复得的心爱之人,嘴唇浅浅地尝,尝她身上那种熟悉的芳香,那种令他刻骨铭心、颠倒入魔的味道,他如饮鸩止渴般歇斯底里,可他又是如此温柔,卿卿,真的很好,你又在我身边了,我这里好快活。
他握住她的柔荑,轻轻地按在胸口,那被她深刻刺伤的位置,官卿的手想逃,却被他更轻地贴住。
官卿只感觉到一片炙热,就像炽烈的岩石融化成浆。
谢律的唇亲吻着她的额,他亲手为她上过药的地方,都在迅速的恢复,可当他亲上来的一刻,官卿感觉到疼痛的感觉似乎又开始苏醒。
你打算把我关到什么时候?官卿清醒地睁开眼,冷静地看着他,一辈子吗?谢律只顾眼下,眼下她是他的,他很快活。
他的手掌在她的腰身上丈量,当年不盈一握的小腰,丰腴了许多,可是她还是他的卿卿。
卿卿永远都是卿卿。
他抵住官卿的雪额,低低一笑,我们成亲吧,好不好?成亲了,我就把你放出去,你可以在王府里自由行走,和我成亲好不好?卿卿,我想做你的夫君,很想很想。
官卿只觉得虚伪,她曾那么盼望做谢律的妻,可他又做了什么呢?如今他又纠缠上来,屡屡为她带来麻烦,呵。
官卿哂然,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嫁给谁也不会嫁给你的,谢律,你威胁我没有用。
我就算是一辈子被关在这里到老死,也不可能嫁给你。
谢律身体一僵,他呆滞地望着官卿冰冷如寒泉般的清澈容颜,从她瞳眸中,看到了一个偏执的、邪恶的、面目可憎的自己。
他的眼波仿佛碎裂成了无数块,官卿眼睁睁看着他有些踉跄地下了石床,狼狈地离开。
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官卿不知道自己要被关到什么时候,谢律已经彻头彻尾疯了,他虽然不会伤害她,但一直留在陈国的这间暗室里不能回到许都,对她而言不啻最大的伤害!她的肚子饿了,这间暗室里不见有人,也不知会不会有人送饭食饮水,她不想饿死在这里。
正当官卿脑袋里开始胡思乱想时,石门被推开来,一个身影试探地钻了进来。
官卿没有力气,只能躺在石床上,偏过头去看向来人。
那人拎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来到她的床边,脚步声至此一停,官卿疑惑不已,当她要询问暗光中立着的人是谁时,那人突然扑到了她的石床上,露出一张清晰的挂满泪痕的脸蛋。
菱歌?!居然是菱歌。
菱歌放下食盒,两条臂膀搂住了官卿,哽咽道:真的是你,娘子,你回来了,回陈国了!世子让人找到她,说让她回来伺候娘子的时候,菱歌还不敢相信,半信半疑地跟着他来到这里,没想到竟真的见到了已经死了三年的卿卿娘子,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