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025-03-29 07:16:43

司徒师傅啊,你要的布在这里了。

远远地就看到人,布庄东家吆喝着,早巳将固定的两疋白布备好。

司徒青衣在门口停下推车,走进店铺里头道谢:麻烦你了。

从钱袋里掏出该给的银两,就要递出。

司徒师傅,你当真不考虑考虑?东家尚未接过银子,就先开口问道。

他清秀的面容困惑了下。

……什么事要考虑?哎──呀!东家夸张地击掌,连声道:就是六王爷那‘霓裳羽衣’的事呀!只剩一个月了,这最近可沸沸扬扬,大家都摩拳擦掌等着呢!各路纺织、染坊、裁缝,莫不卯足了劲,道上更担心自家衣裳模样给窃了去,防人防得紧,神秘兮兮,在路边碰到都给个瞪眼瞧呢!啊……是这件事。

不提他都要忘了……怎地每月见面都来上这么一回?前些日子正巧适逢中秋,‘霓裳羽衣’的事情就正好是一个月之后,六王爷当时还说,下回再月圆,就让在广寒宫里的嫦娥也落凡走一遭,和他那美若天仙的郡王女儿比上一比呢!东家兴奋地手舞足蹈了。

中秋啊……司徒青衣忽然脸红心跳起来,赶紧压抑脑子里的胡想。

被东家逼视地苦笑又摇头,他语气同样婉转,还是拒绝:不了,司徒当真没那个才能。

没试过你怎么知道?布庄东家表情相当扼腕,彷佛恨铁不成钢。

这并非是试不试的问题啊……司徒青衣不会解释,只觉东家急躁眉目间的神态似乎稍稍地陌生起来,以前也是一个月见一次,不曾这样的啊。

小小地恍神,他还是浅笑道:谢谢好意了。

而后抱着布匹离开。

推着只有两个轮子的木头小车走远,到东家再也无法唤住的距离,他轻轻地叹口气。

抬眸一望,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街上看来比之往常热闹了些,有股欢欣愉悦的气息徘徊周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虽然节庆已过,但仍如期待着某种更盛大的祭典般浮动着。

你这家伙,别跑!路边几名大汉追逐着一名男子,虎声在后吆喝着。

不到几个巷口的距离,那男子就遭前后包围给逮着,寡不敌众,男子双手高举,跪地求饶。

请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饶命?你把咱们辛辛苦苦创造的独门花色卖给其它纺织,害得老爷不及赶工,届时在王爷面前丢了脸,岂是你一条贱命能够补偿的?没有这么容易!高头大马的汉子们拳打脚踢,将男子惨烈地痛殴一顿。

是哪家纺织要你做的好事,不乖乖说出来,回去还有你受的!走!一声令下,大汉们拖着牙断脸青的男子离开。

从头到尾,来去街道的路人,竟是无观者对此情境多瞄上一瞄,彷佛只有自己目击这粗蛮暴力的意外。

司徒青衣不觉微微地讶异。

有城外运布马车经过,一行声势赫赫、浩浩荡荡,旁若无人般地排开,将他给推挤到墙边去,驾马护送的几个护卫望见他也有布,神色凶恶地瞥视两眼,随即哼笑几声,才又继续前进。

载货的车架仅有一辆,上头盖有大块白布,四角绑紧,瞧不见里头有何玄机;车夫两位,其余三十来名皆是负责运送的人手。

物主似乎相当重视这车布,才会如此大费周章。

听说是从异邦飘洋过海来的金丝布啊……要给郡主穿,总不能寒酸吧……不知有多美丽神奇呢……身旁传来窃窃耳语,司徒青衣垂首,从小巷另边走离,经过一处颇具声名的老字号裁缝铺,店家本来是要把什么东西拿出来,一见外头有不少人,又鬼祟地关起大门。

……有必要如此吗?他喃喃自问着。

不是一个共襄盛举的嘉会而已吗?虽然的确是相当可遇不可求,但这般影响生活,却不是该乐见之事啊……正欲往自家铺子方向回去,匆而感觉有人在看着他,微抬眼,就见纪渊在对街张大了眸子,手里还拿有两串糖葫芦,直直地盯过来。

啊,纪……他启口正要叫唤,却忽然感到一阵面红耳赤而停住。

纪渊明显飘开眼神,低头快步朝和他相反的地方奔开。

他见状愣住,有种想要追过去的冲动,但只是一刹那,错过之后,终究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她……是在躲他吗?因为那个中秋的晚上?问他该怎么办,他也不知道的啊……总觉得好像哪里卡着什么,无法顺心舒畅。

他缓缓呼吸,没有任何功效。

略是沉重的脚步尚未踏出去,一只手从后头拍上他的肩。

咦?他转过身,望着手的主人。

纪渊还是跑回来了。

她有些些喘,伸臂将一串糖葫芦递给他,笑道:青衣啊,这给你吃。

不好意思地眯着眸子。

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只得接过,道:谢谢。

那我走喽。

她很快道。

一个跳跃步,就要离开。

纪渊。

在他思考之前,自己就已经先唤住她。

啥?她咬着自己手里的糖葫芦,目光游移,没有瞧他。

你……你要去哪儿?选了最不着边际的问题。

我?我要去衙门啊,最近常有人闹事呢,一会儿谁家的布被偷了,一会儿又哪两家染坊有争执,再不然就是各家裁缝铺里制裁内贼……她歪着头,摸摸额间的皱折,撇唇道:都是因为那个王爷的新衣害的呢。

王爷的……新衣?他一头雾水,只大概猜道:应该是将天女之衣献给郡主吧。

哦?是那样吗?她抚着下巴,啧啧有声地想着。

不管哪一个,好像是个满会造成麻烦的无聊玩意儿。

哈哈哈,又不关我的事,哪管那么多啊。

好了,我走啦!赶紧说完,准备跑开。

又走?司徒青衣这次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臂,其实连自己也不晓得为何,但他就是觉得有什么话必须讲出来,否则他心里难以舒坦。

纪……纪渊,我有事要和你……哇哇哇哇哇哇哇──她忽地胡乱大叫起来,完全盖住他的声量,双手挥舞,看他闭了嘴,才流汗又勉强地笑道:啥?你刚说啥我都没听到耶。

他险些反应不过来,重复道:我是说,我有事要和你……哇哇哇哇哇哇哇──分明是故计重施,她更汗颜了。

咦?还是没听懂呢。

啊,我要去衙门了啦!脱离他的掌控,溜!司徒青衣望着自己空荡的手心,微微皱眉,道:你一辈子都要这般跟我说话吗?他没发现自己的语意有毛病。

可能今儿就缘尽了呢,哪里来的一辈子啊……纪渊留步,低眼瞅着地板。

我……哎哟!挫败地跺着脚哀号一声,垂头消极道:我、我知道我砸锅了啦……不必特地来重复提醒她了吧?砸锅?他缓慢地踱近她。

纪渊……哇哇哇哇哇哇哇!我不要听啦!你本来就觉得我很烦,这次一定会割席断义,跟我绝交的。

她两手捂住耳,意气颓丧,做垂死挣扎。

他想要好好地和她交谈,她却这般胡闹不合作,他也有些动气了。

司徒青衣行为端正,几乎不曾随意动手动脚,但这回儿却是抓住她的腕节,硬要从她耳边拉开,无奈自己的力量实在没有比日常练武的她来得强壮。

僵持了一会儿,还是纪渊偷偷看到他脸红脖子粗了,才动摇松开。

司徒青衣吐出一口长气,清秀的面容皆是薄汗,总算能够道:我不会和你绝交,也不会割席断义的。

他有些用力地把话说出口。

……骗人。

她别过脸。

他觉得好头痛,往旁一步换个位置,再站立在她面前。

那么决绝的事……我不会做的。

他缓缓吐纳,温和道:纪渊,如果是骗人的话,我就不解释了,所以……所以可不可以回复到原本的模样就好了?他脱口而出,心里却当真认为或许这样最好。

因为不晓得该怎么办,那么……就都当作没发生过吧。

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了。

他的嗓音,又轻又柔,字句却像是打在她脸上,好痛好痛。

是、是呀!他不会这么决绝的,因为他心肠耳根都太软,不会拒绝别人,相当优柔寡断,她怎会忘了呢?哈、哈哈……她莫名其妙地笑了几声,才道:好啦,我知道了。

那你、你就不必再提了,忘了忘了吧!这样也比较轻松啦。

他望着她大开的笑脸,心里一瞬闪过什么,不及思索,便道:那你呢?才说完,就感觉自己太没道理。

毕竟……毕竟他并没有接受她的……情意……这么问只会伤她的心。

岂料,纪渊哈哈昂首一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啦!我是大侠嘛,大侠不会太惦记私情的。

将所有的糖葫芦全都塞入口中,她边咬边道:好啦,那没事了、没事了啊!我要去衙门了喔,不然来不及了要被骂呢!头一扭,没有再停留。

这次,司徒青衣终于没再出声唤住她。

她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到自己胸腔里的气息快要胀破,一直跑到眼角里不听话溢出的东西风干,才踏进一条偏僻的小巷当中。

里头不巧有一对男女状似亲匿,给她吓了一大跳,连忙跳脚分开。

呀……今儿个天气真好啊……男女故作悠闲,在连日阳都照不进的狭巷里干声说道。

纪渊瞧也不瞧他们,原地蹲下,抱着自己的膝盖,大叫道:哪里好?这里根本又暗又阴,胡说胡说!一点都不好啦!呃……不好、不好。

这儿给姑娘你用了。

偷情的男女以为她失心疯犯,当下不敢占位,手牵手贴墙移步小心逃出。

纪渊把头脸埋进肘间,好半晌都没再动过。

……什么嘛……闷闷的语调极低地传出,带着点不太清楚的断续,和难以察觉的哽咽,小小声地说:砸锅了啦……全砸了……我跟你是结拜,你不会对我那么决绝,却也……不会喜欢我啊……好痛喔……痛死人了啦……她抓着胸口的地方,只觉里头好疼。

不晓得是因为急跑的关系,还是其它。

相当压抑的呜呜声,在巷弄里回荡了很久很久。

哼哼!你怎么了?十七岁的司徒青衣,对着十四岁的纪渊问道。

一太早,铺子还没开始做生意,她就急着敲门,进来之后,只是二话不说的坐在椅子上,表情极为不甘愿和忿怒。

青衣,我要住在这里。

2她又啧啧两声才生气地道。

咦?他以为自己听错。

什么?迷惘问。

我说我要住在这里!她突然开始大声吵闹:我不去京城!我要住在这里!住在这里!绝对、一定要住在这里!他忍住耳边的不适,重复道:京城?我爹有事情办,说要去京城半年。

她鼓着腮帮子,不服气地道:咱们家的人都要一同去。

那很好。

他如是感言。

京城应该比这里热闹新鲜,会很适合性格外放的她。

闻言,她瞪着他,随即跳起来哇啦哇啦地叫喊:好什么好?有什么好啊?我要去半年耶,半年都不能回来耶!站直身之后,才发现自己矮他一些些。

可恶可恶!本来不是这个样子,以前明明是她比较高啊!……这样啊。

他还是找不到她发怒的重点。

只是半年而已不是吗?之后就可以回永昌城了呀。

什么嘛!这样那样的!她咬着嘴唇,气他迟钝的态度。

司徒老爷爷过世了,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我拍胸脯担保过有我在的啊!现在我要离开了,你却是这种反应,其实──其实你根本不需要我对不对?嗄?他有些吃惊。

自己……只是单纯地没想到而已啊。

她是为了他,才想留下来的吗?司徒青衣想要温柔地问,她却没给他机会。

算了算了!反正你压根儿都不在乎!她忿怒地两手将旁边的椅子给翻了,像旋风般大闹一场,而后就跑了出去。

不是太愉悦的粗糙道别,但她当真就这样消失。

半年过后,她背着大大的包袱,里头装满在京城里找到的新奇物品,再度出现在他面前。

没有旧仇,没有嗔怨,没有新怒。

一看到他就露出笑容,高兴热切地唤着他的名,表情如故友重逢相见那般真诚地感动和喜悦。

会匆而想起这件事,是因为纪渊十来天没上门找他了。

一开始,他并没特别注意,只是日常作息着,心里却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待看到小方院那华丽又高大的后门时,他发了好一会儿的楞。

那种莫名的失落感,就如十七岁那年,她和他吵架之后不见的时候一样。

只是半年日子而已,为什么她如此激动呢?那时候,他不懂。

只是,在日复一日毫无变化的重复起居里,他突然感觉裁缝铺里居然是这么地安静,安静到他偶尔会想到她很吵很吵的声音。

两人相识以来最长久的分离,就是那一次。

这回,虽然没有半年,仅是半个月,却也让他心神不定了。

痛……一个怔忡,令得他手中的银针下小心刺入自己的皮肉,殷红的血滴冒出,弄污了布。

他轻叹一声,拭去血渍,将东西放落,不再动作了。

移目望去,不晓得是否即将入冬的关系,门外有些冷清和萧索。

因为他这家裁缝铺是在巷弄之内,大门还面对着墙壁,风水位置都不对,平常时候,鲜少有人经过,只有孩童会在附近玩耍。

老是特地走进来的人,也只有纪渊了吧。

为什么她不来呢…………咦?他微怔,搜寻起十数年来的记忆。

似乎总是她来找他的,每次每次,他都待在这里静静地接受她的出现,无所谓愿意不愿意。

为何……他只会坐在这边等待?心念一动,他遂起身,大概地整理凌乱的物品后,跨出门槛,将大门关上。

他今日不做生意了。

往纪府方向前去,以前行走时不曾留意,但这时却感觉脚步轻快了些些。

到达后,他才懊恼想起自己两手空空,似乎于礼数不合,徘徊了一阵子,本欲去准备带个什么东西再来,身旁却有名少年一直地看着他。

……小裁缝?少年道,稚气的脸蛋有些呆呆的。

咦?好熟悉的称呼啊……司徒青衣睇着他一会儿,才缓缓想到:纪渊……最小的弟弟?又说不出人家名字了,他面露歉意,相当汗下。

纪七弟点头,并不在乎,只问:你要来找姊姊啊?是呀。

连自己都不晓得脸皮为何会发起热。

那你和我一道进来啊。

直接就走进大门。

啊。

迟疑只是一瞬,还是跟了上去。

纪府平常进出的闲客不少,许是里头的人个个使武,没什么好害怕,竟是没有半个人守门,好似随便一位路过的心血来潮都可以进去参观参观。

也因此,司徒青衣浮动的心情稍稍地平稳了。

绕过几条长廊,跨越两三个拱门,来到的是偌大的庭园。

纪七弟随手一指,道:姊姊在那儿。

随即跑开。

司徒青衣想道谢都来不及。

转目往园中看去,有座石亭在当中,里头坐有一熟悉身影。

他移步过去,不知怎地,距离愈近,就好像有点紧张,可能是他不习惯这里的环境吧。

……纪渊。

亭外站定后,他轻唤。

纪渊手拿茶杯,本来支着下巴望着青天在发呆,闻声时回头就有点抖抖,在看见来者当真是何人后,一双眸子瞪得老大。

噗!口中含的茶水意外地遭她喷出,还好自己的手捂得快,没成暗器。

咳──咳咳!呛到了。

你怎么了?司徒青衣讶异地看着她衣襟泛湿的狼狈模样。

咳──咳咳!她猛咳嗽,眼泪都流出来了,好下容易才哑声问:什么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里?语气拔高,相当地不可置信。

认识这么久,他从来没自己上门拜访过,若非大白天,真以为见鬼了。

我……等一下!纪渊眼一眯,伸长脖子望望他的身后。

青衣,你来的时候有碰到谁?咦?为什么如此问?但他还是答:……你最小的弟弟。

好哇!她一拍桌,跃跳起身,越过他,直直往长廊旁的草丛冲去。

啊啊!姊姊要打人啦!本来宁静无奇的草丛,顿时跑出两个少年。

纪六纪七纷纷抱头叫嚷窜逃。

再敢偷看,我会扒你们的皮喔!挥拳恫吓着,虎虎生风。

司徒青衣见状,忍不住露出微笑。

笑的是什么,他也不懂。

把闲杂人等清除干净,她才回头,道:咱们到那边去,免得给观赏了。

带着他往庭园深处走,没有什么风花雪月的万紫千红,只有假石流水和翠绿树木,后边一大片竹林,仔细瞧瞧,竹子上头还有刀痕裂缝,是个相当符合纪家人的风景。

你来这儿做什么?她问,却是不看他。

他一愣,缓步走到她面前。

我想,你这些天没来找我,所以……什么时候他有在乎过这些了?纪渊闻言,没有半分开心,神情一沉。

你脸做啥那么红?她瞅住他,仅狐疑问。

啊……红、红了吗?自己倒是感觉手心在冒汗。

支支吾吾的……她索性忽略,当作日头晒。

直接道:我衙门有事啊,不是说过了吗?所以最近很忙很忙啊。

她绝对不会告诉他,女侠也是会伤心的,所以必须好好闭关休养一番才能见人。

很忙?她刚才……明明很悠闲地在喝茶啊……这样啊……虽然谈不上什么请求的问题,但总感觉自己好似被拒绝了。

不小心陷入有些尴尬的沉默,她只得抓抓头发,问道:你来的时候没有迷路啊?真讨厌……怎么变成自己想要安慰他?她一定是全天下最悲哀的失意人。

小时候,来过几次。

都是她强硬拉着他来的,还曾经怕被发现遭挨骂,教他躲藏在她房里。

他从没做过坏事,那一次真是让他心惊胆跳……最近,好像时常想到以前的事情呢。

他有些出神了。

喔……是喔。

她忽地咕哝道:该记得的事情不记……I咦?什么该记?没有啦。

好好好,没事你可以走了。

她很担心等两个弟弟去说给兄长们知道,会来罗嗦些乱七八槽的话。

已经很可怜了,不用再来几个家伙增加她的凄惨。

被她往外推着走,司徒青衣不禁回头,瞅见她眼神飘动,他疑惑道:纪渊,你在急什么?好似希望他赶快离开。

说不出原因的,这……让他有些薄恼。

没什么、没什么啦!从后面走,推他出小门,谨慎地左右张望,她道:好啦,有闲我会去找你,你不用自责到跑来啦。

趁兄长们还没来凑热闹,她很快道别,然后关上门。

自责……自什么责?他……并不是因为这样才来找她的啊……那,又是为什么?司徒青衣在外头怔愣站立,好半晌还回不了神。

如果她喜欢的不是青衣,那事情就容易简单多了。

首先,她用不着和他和好,也不必担心两人从此就一刀两断,和他相处也不会棘手困难。

为什么她会对青衣有意啊……从枕头底下抽出一袭老旧的小衣,外表看来分明是件孩童男装,但左侧衣摆却偏偏有朵粉黄色的小花儿缝在上面,有些不伦不类的。

她指着小衣道:都是你给害的,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想要喜欢青衣了……你这么老又这么旧,为什么还要让我一直惦着?反正现下都已经砸锅了,看我丢了你。

气呼呼地走到窗户旁,抬起手来就要把东西往外扔。

高举的膀臂却是迟迟无法放下,她闭上眼睛想要狠心一点,却还是忍不住悄悄地掀开眼皮偷看着小衣上的那朵粉黄花儿……一如她刚收到那时的娇美,好可爱好可爱的啊。

将小衣服缓慢地拿近鼻间,她埋脸嗅闻,只有干涩的霉味,没有半点花香。

她知道,这都是借口,无关衣服或者小花的关系,就算没有这些,结果还是会一样的。

深深吸口气,她抬起头,将小衣服折叠好,细心地放入自己怀中。

她轻压胸腹的地方,喃喃:他忘记你了,所以只剩咱们俩啦。

悲秋伤春一下下,随即感觉自己有毛病才对着衣裳讲话,她低咒两声,推开房门走出去。

青衣一定是觉得对不起她了吧?不然怎么会到家里来关心她?她得要让他感觉自己活蹦乱跳不受影响,就像他说的,回到以前那样嘛!哼……心里忍不住哭泣,再次觉得自己好哀怨。

来到裁缝铺,她先正经呼吸几次,拉拉自己脸皮,确定都准备好了,才跨进里头,用开朗的语气说:青衣啊,我来啦!挥手打着招呼。

司徒青衣似乎正在跟难得上门的客人交谈,一见她,清秀的脸容先是愣了愣,旋即立刻露出温润干净的笑意。

纪渊有那么一刹那的闪神。

好高兴的样子啊……对谁呢?一定不是她吧!疑惑地张望自己身后,没人啊。

你等我一下。

司徒青衣只是这么道,随后和客人对谈着。

那位客人背对纪渊,讲话声低到几乎不能闻察,不晓得是不是赶时间,交易迅速,很快低头离去。

纪渊还在惊讶司徒青衣的笑容,根本没有留意那人的异样,只是那人正擦肩越过时,她心里似乎感受有些奇异,不觉多看了一眼。

喂……正开口叫唤,司徒青衣同时出声。

纪渊。

他走近她,温声道:你来了就好。

好?好什么?让他的罪恶感少了一些是吧?她在心里叹口气,干脆转开话题:刚刚那个人要干啥?他托我染一批布。

他简单道。

偶有需要的客人,会请他将白布染印花色,做些棉被套之类的。

这样啊。

她点点头,是他的生意嘛,她听听就好。

喔……那……好像没什么话可以说了耶,真是糟糕。

东看看西看看,前后左右都睇上一遍,她只能道:青衣啊,我来瞧过你了,那……那没事了。

还是想要逃。

纪渊!没让她如意,司徒青衣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但就是相当努力地想着可以把她留下来的理由。

……入冬了,我帮你做一件衣裳可好?终于给他想到一个。

嗄?闻言,她瞠大了瞳眸。

你、你……你……太过惊讶,说不出话。

就当是谢谢你帮我庆贺生辰……你不要吗?他困扰问。

纪渊绝不会嫌弃他的东西,所以,为什么反应好奇怪?原来如此啊……她摸摸自己肚皮处。

我还以为……你肚子痛吗?为何抱着?没有啊,我肚子没痛。

她立刻放开手,证实自己很康健。

要做衣裳是吗?好哇好哇,来吧。

挺直背脊给他量身。

拒绝的话,会伤他的好意吧……可伤心人明明是她耶……她又忍不住想要垂头丧气了。

司徒青衣没察觉,微微一笑,拿出布尺,测她肩宽。

说也奇怪,虽然我们结拜这么久,好像还没好好地帮你做过一件衣服呢。

他站在她的背后,声音一贯地亲和。

吐气如兰,拂上她的耳,她感觉自己的皮肤小小地起了疙瘩。

……那第一次做的衣裳呢?她低声问。

什么?他专注在她手臂的长度,没有听清近似喃语的发言。

没什么,我是说啊,这一点也不奇怪,我是个捕快,但也不见我老是帮你抓贼啊。

就前阵子那一次而已,蠢贼才会来抢青衣这里。

你说的是。

他又笑了。

绕到她身前,布尺环住她的腰。

虽然总是一副大剌剌的模样,但她果然还是个姑娘家,身材跟男人不同呢……眼睛意外落在她隆起的胸丘,他先是愣住,接着大吃一惊,很快地撇开视线。

心脏险些跳出胸口,他忙站直身,满脸通红,额间冒汗。

这是怎么回事?做衣服的时候,近身量裁难免,但他从来也没这般放肆过呀。

纪渊差点被他撞到,惊险往后退了一步才避开。

哇,你吓我一跳。

太突然了吧?对不住。

他懊恼惭愧又充满歉意,因为自己太不应该的轻薄。

从小,祖父就教导他,他是个裁缝师傅,客人信任他才会上门,他亦对自己的本业有着相当尊重,一丝猥亵意念,都是绝对不该存在的。

啊?用不着那么内疚啊?纪渊一头雾水,没什么啦,反正又没真的撞到……你做啥?身体不舒服啊?她歪着头望住他只盯住地上的脸。

一张放大的面容跃到他眼前,靠得有些近,胸腔里的跳动更强烈了,他猛然挺起颈项,暗暗离远了些。

没事……我没事。

彷佛在说给自己听。

真的没事吗?感觉怪怪的耶。

她狐疑地瞅着他。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说:真的没事……话尾,停顿在她英气勃勃的面容上。

她原本就是个姑娘,不是吗?为什么要讶异?小时候结拜他弄错了,但之后没有多久就知晓事实了啊。

难道……他直到现在才真正的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