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温意扶进屋里, 陶斯乔又出来把外面一地狼藉给收拾了。
陶斯乔还在状况之外,完全搞不懂她和付维彦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听她们刚才的话好像也跟陆辞有关。
温意的心思藏得深, 她那时候也跟她不在一所大学, 从来不知道她暗恋陆辞这件事是从大学就开始了。
怪不得就去了那场摄影展之后, 温意跟魔怔了似的要追陆辞,都怀疑人家是同还不肯放弃,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六年的感情, 她的那份伤心是别人无法体会的, 陶斯乔陪着她哭了一下午,等到眼泪流干, 温意被激起的情绪才慢慢冷静下来。
她双眼红肿, 胳膊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一角,沙哑的嗓音漂浮在空气里,沙哑晦涩。
乔乔, 从见他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他是我无法忘记的人了。
陶斯乔怔住。
温意的目光逐渐失神变得有些空洞, 陷入回忆中。
十八岁的她背着画板从桥上路过, 站在对岸的室友在叫她,她取了一只耳机,四处寻找着声源,她回眸的那一刹,像是被某种命定的宿命指引着。
梧桐树下的少年身形清瘦,孑然而立, 正在打电话, 另一只手里拿着黑色的单反, 不用猜,温意好像知道了新生群里被传颂得如神般的男生是谁了,她一时看得出神,忘记走路,直到室友上前将发呆的她拉走。
彼时,骄阳正好,蝉鸣刺耳,站在树下的少年如同一抹照进她生命的光成为了她心底再也无法忘怀的羁绊。
直到很多年后,她依旧清晰地记得初见他时的模样。
匆匆一瞥,她将陆辞的模样刻进心底,那个漫长的夏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即愉悦又心酸。
这是温意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提起她埋在心里最深的秘密。
听完她的故事,陶斯乔不得不感叹这姑娘命不好却又好到她羡慕,不好的是命运弄人,好的是有个这么深情的男人默默地爱着她,甘愿承受一切无望的结果。
她终于知道温意画室里挂在最中心的那幅画上的人是谁了。
石板桥下水波潋滟,站在河边的少年是她暗恋了六年人,那是他们的初见。
也不知道那一刻,究竟是谁先对谁有了一眼万年的执着了。
这一天经历过大起大落的情绪,温意哭累了,缩在沙发上很快就睡着了。
陶斯乔从卧室里拿了条薄毛毯替她盖上。
门外传来敲门声,她看了眼沙发上的女生,轻手轻脚地过去打开门。
陆辞看到她,愣了一下。
陶斯乔食指抵在唇边,朝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用气音说:小声点儿,温意睡着了。
她把陆辞拉到了外面的楼道上,之前只是听温意说,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陆辞。
陶斯乔审视地目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男人是有几分姿色,难怪把温意迷成那样。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自我介绍:我叫陶斯乔,是温意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陆辞礼貌地朝她微微颔首,你好。
陶斯乔抿了下唇,说:今天下午发生了点事,她现在情绪挺不稳定的,你别惹她啊。
出什么事了?听到温意出事,他脸色一变,抬脚就要往房间里走。
陶斯乔又把他拽回了原位,你别担心,听我说完。
她叹了声气,你俩真是对苦命鸳鸯。
下午付维彦来找过她。
听到这个名字陆辞脸色骤热下沉。
你写的表白信,你每年生日送她的照片,还有你们毕业晚会上温意本来打算给你表白的......都被他给截胡了。
陶斯乔现在也觉得付维彦干这些事确实挺让人讨厌的,温意不知道你喜欢她,你也不知道她喜欢你。
唉......陶斯乔忍不住嗟叹,这么戏剧性的事居然发生在我身边。
她将下午温意说给她听的话也复述给了他。
总之她知道了这些事之后哭了一下午,现在才睡着,你别叫她吃饭了,等她睡醒再说吧,我就先走了。
陆辞跟她道了谢,等她离开后,他缓缓关上了门。
沙发上,温意弓着腰像只虾米一样蜷缩在一起,她的眼睛还是肿的,巴掌大的脸上泪痕交错,眉间还残留着不安的情绪。
陆辞小心翼翼地把她从沙发抱到了床上,抽了两张湿纸巾替她擦去了脸上的痕迹。
四周陷入一片寂静,他守在床边,保持着同样的动作,看了她许久。
直到窗外暮色四合,淅淅沥沥雨滴敲打着窗沿,声音嘈杂又沉闷。
陆辞起身走出卧室,他将桌上温意买回来的颜料给她放进了卧室,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
他的目光落在墙上的画上,那是温意视角里的他。
他将颜料分门别类的整理好了,在放颜料的下方是一个竹编的箱子。
箱子里有泛黄的纸张,也有最近新印的,材质各不相同,唯一一样的是,这一千多张都是他一个人。
图书馆、教学楼、大礼堂、操场......每个他曾出现过的地方都在这些画里,大多数只有他的侧脸或是背影。
回忆如洪流般席卷而来,将他冲击得片甲不留,他从来不知道,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一直在被她沉默的爱着。
这些轻飘飘的纸张于他而言有千斤般重,陆辞手臂颤抖着,喉间哽涩,眼眶湿润,滚烫的泪顺着他的脸庞滑下,沾湿了素描纸下方的日期。
一个少女最诚挚的爱恋与相思都寄托了画笔里,成型于画纸上。
多少个近在咫尺的瞬间,我们都以为对方遥不可及,自以为是地一错再错。
窗外的雨骤然转急,倾泻而下,树枝在劲风中摇曳,玻璃窗上雨水横流,潮湿的空气钻进画室里,温意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
看见窗外的景象,她轻轻唤他。
陆辞,雨下大了。
他将画重新放进竹编框里,匆忙擦去眼角的泪水,回头轻扯一抹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
快惊蛰了,雨水多,吵醒你了吗?温意摇摇头,嗓音微哑,没有,我有点饿了。
想吃什么?饺子吧,冰箱里有速冻的。
*两碗冒着热气的酸汤水饺放在餐桌上,缕缕升起热情氤氲的漂浮在空中,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温意拿起筷子安静的吃着碗里的饺子,她的速度极缓,汤汁里的醋好像放多了,酸得她眼眶发涩,完全抑制不住涌上来的泪意。
他们一言不发的吃完饭,四周越发的静,耳边只有那未歇的雨声。
温意吸了吸鼻子,仍低着头,良久才从喉咙挤出一句话,打破了现在的死寂,你怪我吗?陆辞长睫颤了颤。
这件事里如果是非要定义个对错,付维彦是从犯,她才是主导这一切发生的主谋。
我是个胆小鬼,我害怕迈出第一步。
陆辞,于你而言你的生活平凡而普通,你只是在完成自己的梦想,在还没有认识的时候,我就已经听过你的名字,陆辞啊,十七岁就拿了省赛中拿到青年摄影金奖,入围中国新锐摄影展,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考进江大摄影系,你在别人眼里像钻石一样的发光,我只是沙石里最不起眼的瓦砾,我既想靠近你又只能止步于我的自卑心。
温意声音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像踩在刀刃上,那些已经成为过往的恐慌和不安再度涌上心头,让她的呼吸变得极度不舒畅。
我怕我也会成为那些被你拒绝的女生,我怕你也会冷漠的对我说,对不起,我不喜欢你......可我早就后悔了,毕业之后我们往南往北,你周游世界各地,我偏安一隅,我们就好像两条永远没有交点的平行线,我永远到不了你的轨迹,我真的以为我再也不会遇见你了,直到那天我跟乔乔在咖啡馆中奖,店家送了我们两张你摄影展的门票,我高兴得好几晚都睡不着觉,心里不断期盼着还能再见你一面。
陆辞抬眼,轻叹一声,你一定不常去那家咖啡店。
温意望着他,神情凝滞。
他们家。
他顿了下,语气轻缓而郑重:——从来没有任何奖项活动。
他的话七零八落的砸在她心上,像一把利刃划破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层朦胧的纱网。
在蓄谋和你重逢的这件事上,他整整筹划了两年,如果没有站在更高的地方,又怎么敢企盼你能看见我。
你问我怪不怪你。
陆辞垂眸,语气发涩,我从来怪的只有自己,桥边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没能认识,在你看向我的时候,我没有看见,因为你扔过我的信,那段时间我几乎碰见你就绕道走,看见你和付维彦走在一起,我也会不自信,我很想靠近你又怕自己不够好,在你面前我也会觉得卑劣。
温意捂住嘴,单薄的双肩轻颤着,她尽量想让自己不出声,可微弱的呜咽声仍旧从指缝中流出。
大雨冲洗过整座城市,万物都氤氲在潮湿的傍晚,雨声叠着他轻缓的嗓音,清晰至耳畔:温意,或许我们都在彼此眼里散发着光芒,都怕试错,这不怪你,喜欢会让人自卑,我们只是平凡世界里最普通的一对,很多人的暗恋到最后都是无疾而终,而我没有错过你,是我这辈子最值得庆幸的事。
话音落地,陆辞抬眸对上她的眼睛。
温意眼里泛着泪花却是笑了,这场跋山涉水的暗恋不是她一个人在走,风雨无悔,惊涛不惧,越过艰难险阻,终得甘霖。
眼下是春天,而她所念的人在身边,这一刻,她的内心是完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