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安静下来。
陆辞的目光落在温意身上, 两道视线胶着，温意凝视着他，他身体里躁动不安的愤怒因子都在此时被抚平了不少。
他不止一次的想过这个问题, 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有了答案。
陆辞重新看向对面的男人, 声音比刚才平静了不是, 但语调听起来仍是黯淡深沉，付维彦, 爱不是占有。
我爱她, 但她是自由的, 即使她眼里没有我，我也甘愿沦为她的囚徒, 一辈子困在她的影子里。
永远不见天光, 在她不会注意的角落里慢慢消亡，这是他能想过最好的结局。
他不会再遇到第二个这样的人，有些感情一生只此一次，他只执着这一次, 就算不被选择，他也认命。
陆辞的话重重的砸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底, 付维彦只觉瞳孔有些失焦了, 半晌，他嘶哑的声音颤抖着缓缓流出，对不起，温意。
付维彦落败的拖着步伐打开门离开，他步履维艰，只走出病房两步, 就再也挪不动脚步, 他背抵着墙, 仰着头，碎发遮住眼眸，眼底尽是悔意，两行灼热的泪从他眼角划过。
有些感情真的很难做到潇洒放手，他不是没有想过成全想过放弃，于他而言，年少喜欢，温意像一颗种子一样埋进他心底，经历过漫长的岁月，这颗种子逐渐生根发芽，扎根进心底最深处，牢牢盘踞住他的所有，一旦想要剥离，就如同蚀心拆骨般痛。
他嘴角勾出一个怪异的笑容，他干涩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又在哽咽着，凄凉又颓废。
听着病房外的声音，陶斯乔心底动容，忍不住唤了温意一声，他......温意漠然的把脑袋瞥向了一边，充耳不闻。
陶斯乔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作为旁观者她无法评价什么，也谈不上多可怜他，只觉得看着这一幕有些残忍，多少有些感概，有些事从来不是以时间长短而论的。
付维彦走到今天这一步，咎由自取这个四个字最适合不过，偏执的感情会蒙蔽人的双眼，让人一条路走到黑。
爱或许做不到成全，但绝对不是伤害人的占有。
陶斯乔看了眼一旁的陆辞和面前的温意，自己好像有点多余了，她开口道：我杂志社还有点事，你们聊，我就先走了。
她最后拍了拍温意的手，回家好好休息，我改天去看你。
嗯。
温意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你路上注意安全。
陶斯乔走出病房顺带把门带上，她看到还未离开的付维彦，欲言又止。
踌躇片刻，她缓声开口：以后......别再来了吧。
临进电梯时，她又回头看他，心中情绪复杂，作为高中同学，她是看着两人的关系走到今天的，越来越僵的，说实话，不知道温意喜欢陆辞之前，她是有劝温意接受付维彦的。
这个男人长相优越，聪明，运筹帷幄，方方面面都是出类拔萃，对温意深情且专一。
以前温意每一次生病，鞍前马后的是他，温意遇到什么事，第一个出现的也是他。
他对温意的情意不比陆辞少，可是有些喜欢就是不合时宜。
*陆辞在温意面前蹲下，他指尖轻抚过她额角的纱布，眼底浸满了自责之色，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温意低了低眸，是我自己没站稳摔的，让你担心了。
不是他推的你？真的是我自己摔的。
温意拿下他的手，合拢握在掌心，唇角勾着一点弧度，已经不疼了，都是乔乔太小题大做了，没事的。
陆辞仍紧锁着眉头，不敢放松，还有没有伤到其他地方？算了，还是再去让医生看看。
他握住温意的手起身就要往外走，温意将他拉了回来，我真的没事，刚才医生已经检查过了，乔乔还给我预约了脑CT，一会儿就去检查。
陆辞将她揽入怀里，开口的语气像是责备，但更多但是自责和担忧，下次不许再去找他了，也不许让自己受伤。
温意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嗓音轻软，我知道了。
他再次强调，别只说知道，给我记到心里，明白吗？温意认真地开口：我真的记住了，下次不会再这么冲动了。
春季多雨，乌云翻涌，凉雨淅沥而下，窗外的景色被交织的雨幕遮挡，一片朦胧之色。
付维彦失魂落魄的走出医院大楼，外面躲雨的行人四散，他像是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径直踏入雨中。
他想起来医院之前的场景。
那是高中毕业以后温意第一次主动找他，却是为了陆辞。
看到了网上的新闻，温意冲进他办公室的一件事就是打了他一巴掌，接踵而至地就是她冷厉的质问。
是你做的，一直是你在背后陷害陆辞是不是？付维彦的表情呈现一种瘆人的冷静，你已经认定是我了，是不是重要吗？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会在网上造谣我跟你之间的关系。
温意阴沉着脸，就因为我不喜欢你，你就用这种下作手段来对付我们，付维彦，你什么时候变成今天这样了，卑鄙无耻。
付维彦阴测测地笑出声，我下作，我卑鄙无耻，温意，无论我做什么事你都视而不见，与其被你无视，倒不如让你记恨我，至少这样你能记我一辈子。
那你真是可笑至极，我从来不会把这种让我厌恶的事记在心里，因为这样只会让我更加恶心。
温意不想再跟他谈论没有意义的事，厉声道：网上的帖子和照片你必须删了。
我为什么要删？付维彦看着她，嗓音暗哑，不如你跟他分手，或许我可以删了。
你——温意气愤的扬起手，巴掌还未落下，手腕被人捏住，他眼眸里燃烧着一团烈火，克制又隐忍，温意，这么多年我一直很尊重你，从来没有勉强过你吧，可你呢，为了陆辞跟我翻脸。
这么多年来我也没有要求过你什么，我只想你给我个机会，至少我们试一试，可你的心里只有陆辞，我真的很嫉妒他，凭什么他可以得到你全部的喜欢，他要是那天突然消失或者死了，我应该会特别高兴。
付维彦！温意听不下去了，她使劲挣脱着他的桎梏，那点力气于眼前的男人而言毫无用处，手腕上反而被捏出了一圈红印。
她冷静下来，不再挣扎，冷眼看着他，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我们之间的感情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没有陆辞，我也不会喜欢你，更不会因为可怜你而勉强试着跟你在一起，这是永远不可能的！男人急切的反驳，不是的，以前没有陆辞，我们还是好好的，我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写作业，我们......温意闭了闭眼，深呼吸之后出声打断他，付维彦，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付维彦身形一僵，她的话像是亲手打碎了他一直在做的梦。
现在梦醒了，他突然才意识到那段一直盘旋在他记忆里的时光已经过去好几年了，早就被遗忘了，他们不再年少，只有他一个人还死守着这点回忆过不去。
温意说：你把下午的帖子删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凭什么到此为止！说到底你就是在维护陆辞！付维彦甩开她的手，似是没料到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加上地板是保洁刚拖过的还有些湿，温意没站稳，身形摇晃，一个趔趄往旁边倒去，左额的位置正好磕在桌角。
温意——付维彦恐慌地瞪大了眼睛，急忙将她从地上抱起来，她额角破了条口子，往外渗出刺眼的血。
他懊悔不已，怎么也没想到无意识的一个动作会让她受伤，他一边不住的道歉，一边往楼下飞奔，又正好撞见赶来找温意的陶斯乔。
万籁俱寂，只余一片雨声。
雨点砸在地面的水坑，像是在演奏一场孤独的协奏曲，付维彦看着水面的倒影，不断被密匝的雨滴打破，泛起的涟漪将他拉回了高中。
下雨了，付维彦我没有带伞，可以跟你一起回家吗？他看到的是十六岁的温意，还是青涩稚嫩的模样，怕他不同意又解释：是这样的，陶斯乔下午请假了，教室里也没人了，雨太大了......不过你要是不方便也没关系。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
他撑开伞，也将她一同纳入伞下，我送你回去吧。
温意朝他笑了，谢谢你。
大雨敲打着伞面，他们踩过的浅浅的水坑，溅起的水花又落下，荡起点点波澜。
年少情窦初开的心动不过就是那场大雨之后留下的余韵，经久未散，一旦惦念上就再也忘不掉了。
温意成绩在班里算是中等位置，后来她跟他说，很羡慕自己成绩永远稳居第一，期中考试后，重新换座位，按照班主任的要求按成绩排名顺序来选位置和同桌。
十六七岁都是容易敏感的年纪，在这样的选座活动中，如果主动选了哪个异性，班里同学总是会一阵起哄。
他至今都还记得，到他选座的时候，他站在讲台上，视线落在了温意身上，还未开口，周围的看热闹的气氛就被烘托到顶点了，温意脸红得不行，双手合十祈求自己别选她。
他也不好意思了，最后只选了她后桌的位置，再后来，无论温意座位换到哪儿，他都选在她后面，如此两次之后，班里的同学也没人会去跟他抢那个位置了。
温意经常回拿着不懂的数学题来问他，每次给她讲题的时候，她永远都是乖巧安静的听他说，或许是为了感谢他，温意去小卖部买水的时候会给他带一瓶，值日的时候也会陪他一起做，偶尔也给他带份早餐。
只是那时候他忽略了温意的好不是只对他一个人，别人借支笔给她，帮她擦个黑板，发个作业本，她都会以对待他方式同样回报回去，不分男女，买水，值日，带早餐不是他一个人的专属。
到了高三温意的成绩在班里也是名列前茅，她在纠结选哪所大学时，他主动在一堆学校名字中圈出了江大。
这是他做过最后悔的事，如果没有去江大，她就不会遇见陆辞。
付维彦漫无目的地继续往前走，他脸上淌过的热泪混着雨丝一同落下。
春雨依旧，故人不复，时至今日他才明白，只有他自己还困在那场雨中。
作者有话说：写到这章，真是觉得付维彦这个人又可怜又可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