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城,秋。
老城区一家咖啡厅,开在殖民时期德国人留下的老洋楼里,从窗外望去,依稀能看见泛着光的海,还有附近层层叠叠红色的斑驳屋顶,露台上开着不知名的小花。
姜梨抿了一口热拿铁,道:我劝你还是再想想。
安悦把玩着手机,听见这话,嘴唇嘟了起来,喂,我是让你来帮我选图案的,不是说教的。
姜梨说:纹身是一辈子的大事,抹不掉的。
安悦说:我知道啊,所以才让你帮我多参谋参谋。
刘士谋都纹了,我不能不纹,你知道吧,正好也可以把我以前的盖过,他还不断问我那是什么呢?姜梨听见这话,又见她脸色执意,也不再劝了。
高中毕业那年,他们同学很流行去纹身,安悦当时就去纹了一个,一只小小的熊猫,和当时没考到一个大学的异地男友一起。
大三时两人就分了,但安悦怕疼一直没洗,再说小熊猫也挺可爱的。
只是新男友不喜欢熊猫,喜欢蛇,并且自作主张纹了一条小蛇在身上。
安悦思来想去觉得膈应,打算将熊猫改成蛇。
好吧,我看看。
姜梨一边看着安悦拍下的男友身上的小蛇,一边看安悦挑的其他参考图。
这种纹身肯定还是情侣感觉的,但要盖过之前的熊猫纹身,最好能改图。
姜梨翻来翻去也没看见合适的。
还是要找专人设计吧,情侣款。
姜梨道。
嗯嗯,我知道,就是想先看看,到时候还可以跟纹身师沟通,大概要个什么样子。
姜梨打开自己手机,低头又帮她在网上挑了些觉得好看的图片,发送给她。
刚发送完,一条来电显示跳了出来。
姜梨盯着名字看了几秒,想直接摁下挂断,但想了想,还是深吸一口气,我去外面打个电话,你先挑。
姜梨走到二楼外面的露台上,十月底,天冷,外面露天的位置没人,倚靠在旧栏杆上,望着下面街道上遮天蔽日的法国梧桐。
金色枯黄的梧桐叶落了一地。
喂,小梨。
你听我说,我们家真不是那个意思啊。
听筒里陈良森的声音带了些示弱的口吻。
那是什么意思呢。
姜梨蹙着眉,道。
我们家的意思是,现在金价很贵,你又没挑到好的,那就先不买了。
是先不买了,不是不买了!等你看见合适的再买。
姜梨打了个哈欠,神色淡淡的,那什么时候是合适?我们下个月底就领证了,领证之后?当然不是——姜梨侧了个身,轻声道:良森,我不是那样故意为难的人,你如果说有困难不买,那就不买,只是你说得信誓旦旦,现在又百般推辞,我不明白。
我现在在外面呢,这个事情等我回家再说吧。
好了,我先挂了。
姜梨将一缕垂下的发梢别到耳后,低头看了会儿手机,又对着落叶发了会怔,回到室内。
怎么了?看你这表情,是陈良森?他们家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姜梨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热咖啡抿了一口,没说话。
她和陈良森恋爱六年,从大二到毕业三年,马上进入婚姻。
朋友们都觉得他们这种校园恋情修成正果特别宝贵,只有局内人知道,这一切都没有那么美好。
从他们决定结婚开始,陈良森的母亲——她未来的婆婆,就开始反复出幺蛾子。
最开始说是给二十万彩礼,随后又紧接着说拿这彩礼办婚宴,还要装修房子,那钱不过是给她过一下手。
这件事过后,陈良森提出买钻戒和三金,但总共预算只有两万左右。
姜梨不是不讲理的人,挑了一万出头的钻戒,等到了买金货,陈良森却说这不好看那不好看,又说逛一天太累了,头疼恶心。
姜梨看出他意思,便没再逛,次日陈良森又打电话来,说现在金价贵,既然没挑到特别合适的,那就等着再买吧。
姜梨当时什么都没说,直接把电话挂了。
结婚和谈恋爱肯定不一样的,你们有什么事别着急慢慢谈,你们有感情的。
安悦看着她的脸色,安慰道。
恋爱是和人恋爱,结婚是和他家庭,姜梨耸了耸肩,叹道,算了,不提了。
你也别光挑图案了,有决定去哪家店吗,打听打听。
早就挑好了,就下面那家,安悦下颌朝窗外点了点,开在这种地方,肯定很牛逼。
**要我说开在这种地方的,绝对不会很牛逼。
为什么?两人从咖啡厅出来,顺着林荫道慢慢地往下走,这里是这座城市的黄金地区,虽是老城区,但每一栋洋房都有它的故事,房价高昂。
彼时正是下午,秋日的午后阳光带点慵懒的意味,街巷静谧,美得宛如风景画。
这里一套房子少说几千万甚至上亿,能在这儿买得起房的,就两种可能,一种新贵,爱好纹身;要么就是富二代,那种祖上有钱的,那也是爱好干这个。
不靠这个赚钱,那手艺就不能保证啊。
怎么就不能人家老板在这里租房子开店呢?安悦说完也乐了,这地方绝不是商业区,来来往往的人极少,从地铁公交下来少说也要走个十几二十分钟,而且这里租金非常非常贵。
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我在网上查了。
安悦道。
说是技术很好吗?那倒不是,就说这家店,老板很帅很帅很帅很帅!姜梨:……算了,去看看吧,反正你今天不一定要纹。
嗯嗯去看看!可以多看几家嘛!两人边聊边往里走,随之越来越深,两边的洋房也越来越美,老城区也分很多种,有普通洋房,现在住了很多户改得鸡零狗碎,也有这种,过去就是达官名流住的,产权明晰,保护得极好。
有钱真好啊。
安悦不禁感叹。
是啊,有钱就好了。
姜梨也想到了陈良森,他们家的确不够尊重自己;但更重要的是,他们家也真的不是很有钱。
在这样一个一线大城市,充其量就是小康水平。
应该……就是这里了。
安悦对着导航道。
姜梨跟着看去,稍稍吸了口冷气。
这是一栋有些阴郁的老房子,红色屋顶,墙面脱落斑驳,带着严谨的德式特色,具有塔楼和古典的山墙。
要不,算了吧……万一很贵…安悦莫名就没了勇气。
姜梨看了她一眼,挽着她的手走了进去,怕什么?里面装修倒正常许多,但处处都有德式的严谨与利落,穿过门厅便是刺青馆大厅,这里就比较现代化,几台电脑,帘子后面隐约可见纹身床,靠着窗还有休息的沙发和咖啡桌。
午后阳光从半弧形老窗撒下,斑斑驳驳。
您好?一道亲切的女声打断了两人。
请问两位有预约吗?是个圆圆脸的年轻女孩,眼睛不大,笑起来像月牙,和善地问。
姜梨看向安悦。
没、没有,我们今天就是想来看看。
安悦结结巴巴地道。
噢,好,没关系的。
女店员微笑道,咱们可以到这里坐会儿,挑挑图案,有什么具体想纹的吗?我之前纹过,在这个位置,安悦压了下左胸上方的位置,一只很小的熊猫,想改个图,弄一条蛇。
说着,安悦将手机上的图片拿给店员看。
可以的,咱家老师水平都很高。
女店员微笑道,两位稍坐一下,喝点热茶,我……嗯,现在叫他们下来。
姜梨总感觉说到这里,女店员稍微有些不自在。
女店员给她们倒来热红茶,转身往楼上走去,老房子隔音并不是很好,能听见木质楼梯嘎吱嘎吱的声响。
随后,楼上像是传来一阵巨响,几秒钟后她们才反应过来这应是小姐姐的怒吼声。
姜梨和安悦对视一眼,没有那么紧张了。
她们忍不住集中注意力听楼上叫人起床的闹剧,甚至并没有注意到,门厅那边传来的开门声和脚步声。
直到——您好。
身后传来一道低淡礼貌的声音。
安悦低头研究图案,没有注意。
姜梨跟着转过头去,下一秒,差点撞倒了桌上的热红茶,猛的从沙发上站起。
你、你好?那是个同样年轻的男人,看上去大概二十六、七岁。
他留着很短的头发,和这栋严谨的德式别墅一样,给人利落冷淡的味道。
眉眼却很干净,狭长的眼眸,还带点少年气息,眼尾那里内双的褶皱微微上扬,很薄的唇,非常英俊。
身型高瘦,天有些凉,却还穿着薄薄的黑T,下面是条黑色长裤,双腿修长。
这幅样子,其实和姜梨记忆中的那个人一点都不同。
但不知为何,姜梨还是能准确地,一眼就认出他来。
*怎、怎么啦?安悦这才察觉到这里的动静,她转过头,也吓了一跳,随后呆住。
没什么,我们是来看纹身的。
姜梨轻咳了一声,面色上竭力恢复自然,道。
哦,好。
男人淡淡地点了点头,稍等,这个点人应该在午休,过会儿就下来了。
没事。
那你们先看着。
男人客套说完,朝楼梯方向走去。
他离开以后,整栋别墅突然寂静了下来,就连楼上都跟着安静了。
几秒后,姜梨的胳膊突然被安悦抓紧了。
他就是这里的老板!!!!……应该吧。
肯定啊,还有什么应该?安悦攥得死紧死紧,眼睛还盯着男人离开的方向,掩饰住内心的震惊,真的好帅好帅好帅好帅好帅!……还好吧。
姜梨看着安悦那副第一次见到这么帅的帅哥激动的样子,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他没有以前帅。
安悦:?他以前是黄头发,那种有点偏金色的。
安悦:???更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