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了?餐桌对面, 周浅山打量着儿子脸上的神色,和蔼地道,要是恋爱了, 什么时候把人带回来看看, 你年纪不小了, 可以成家了。
周敬屿把玩着手机, 不置可否。
成家以后也收收心,你那些生意——我吃完了。
周敬屿打断道:今天店里还有事儿,就不留了。
爸爸没有说你那些生意不好,你和爸爸一样,做什么都能做好。
爸爸支持你。
周浅山愈发得和颜悦色。
周敬屿当年做刺青纯粹是大学时的兴趣,还和朋友开了个酒吧, 投了几家咖啡厅, 几家科技公司。
这两年疫情原因,各方面都不行。
但也是奇了,这几个生意都很好。
尤其酒吧和刺青。
周敬屿因为兴趣做的,寻常单子也不怎么接,上次做的还是姜梨那个闺蜜。
就算如此,单子还是能排到几年往后。
敬屿, 今天真不在家里住一夜?有空, 你还是多注意下他们吧。
周敬屿没接这茬,而是道, 语气疏淡。
看着周浅山微微变了的脸色,周敬屿拉开家里大门, 离开了。
*那天邀约过后, 姜梨却始终没赶得上去, 整整三月上旬她都没有双休过。
两个重要项目卡在那里, 都是医疗相关,外面的译员也很不专业,全部都靠姜梨一遍遍校对。
王姐也顾不上带大家去看望陈薇薇,姜梨实在放心不下,还是要了地址自己过去了。
陈薇薇已经醒了,只是整个人还是很虚弱,脸色惨白。
她服下了近百片的褪黑素,陷入重度昏迷,但是运气好,抢救得及时,平日身体素质尚可,没有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但是让姜梨有些意外的是,陈薇薇情绪看上去还不错,挺平静的,病床前还摆了一本书,是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
我也想明白了,没意思,陈薇薇唇色淡淡的,卷到最后把我卷成这个样子,有什么意思呢。
姜梨将买来的百合插在窗台上的玻璃瓶里,静静地坐在床边。
这么几年了,我没有时间给自己做过一顿饭,没有去海边坐过一次船,甚至春天到了,我都没有心情、也没有情绪去欣赏一朵花开。
陈薇薇视线落在了窗台上洁白清新的百合,又往上移,连这么美的天空都不想看。
陈薇薇住院的病房位于高层,有一大片天空,姜梨顺着看去,今日是阴天,黯淡的青灰色,隐隐绰绰有些云朵,实在看不出好看。
你不觉得好看?陈薇薇笑问。
姜梨摇了摇头。
心境还没到。
那你出院以后打算……姜梨将苹果削好递给她,问。
我准备辞职了。
姜梨有些讶异,陈薇薇之所以一直坚持着,就是因为不想离职。
我准备把房子卖了,去开发区买一套小的。
陈薇薇之前买的房子在机场附近,地铁开通,还不算太远。
那边人少,房子也便宜很多,买一个小的,剩下的钱我存着,然后自己接点翻译,全职。
也……挺好的?姜梨听不出什么不好。
嗯,想买个一楼,带院子自己种点东西。
陈薇薇说着,脸上竟有一丝柔婉平和,她算不得多美,还因为长年加班熬夜微胖,但现下清减许多,侧脸秀美。
姜梨忽然在想,学生时代的陈薇薇,一定很美。
想通了,一下子就想通了,我一直这么拼是为了什么呀,还房贷,我为什么要买这样一套房子呢?就是想要过上更好的生活,但我没有过上更好的生活,我是把自己绕进去了。
也不想再跟公司耗下去了,不值得。
姜梨眼神看向百合花,还是有些困惑。
其实我刚来到澜城,就是想要在这里定居而已。
但我想要的越来越多,想去市中心,想买更大的房子,搞得越来越累。
现在想明白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说不定也有更好的风景。
嗯。
姜梨将窗户打开,一缕轻柔的微风送了进来,带着潮湿清洁的气息。
好像也是呢。
姜梨默默地道。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这跟姜梨想象中不同,但心情竟也跟着舒畅许多。
见陈薇薇脸上浮现倦容,她才缓缓起身告别。
对了小梨。
嗯?陈薇薇看着她,又有些欲言又止,没什么,你好好工作吧。
她望向窗前百合,还是提醒了一句,别跟王雯走得太近了。
王雯就是王姐,回去路上,姜梨不自觉想这个问题。
办公室斗争这种,几乎无论大小公司都会遇见,姜梨在公司才做两年,但也隐隐听说过,陈薇薇资历最老,王姐是后来的,能力差不多。
但王姐比陈薇薇会做人,还年轻,当时升主管升了王姐。
至于调岗这种事情,当然也是会参考主管意见的。
姜梨不想再想了,也觉得没意义,把时间用来揣测这些,还不如多听听陈薇薇的——多看看人间风景。
她走进小区,才恍惚发现,春天好像真的来了。
路边的迎春花刚刚绽放,娇嫩乳黄的花瓣,鲜亮的橙红花芯,枝干有些潦草茂盛,但更显得生命力旺盛。
可惜澜城偏北,温度低,春天要来得晚一些。
姜梨有些小失落,不过心情还是明朗不少,就连傍晚的风都感觉不到冷,慢悠悠往里走去。
拐过弯,快走到楼道时,忽然站定了。
这里没有路灯,只有转弯时的昏黄路灯,投下一隅光晕,浅浅地撒在砖地上。
风里有柔和的花香和松针清冽的气息。
周敬屿松松散散倚在墙边,穿了件纯黑色外套,黄发颜色有些暗,这里照不到光,眉目冷淡干净。
身型高瘦,指间夹着一截烟,猩红一点。
那一瞬间,姜梨好像无法呼吸了。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好半天,姜梨才竭力让自己冷静一些,慌忙别开视线,问。
随后才想起,她告诉他今天去看同事,上地铁回家时也给他发过消息。
周敬屿没答这个问题,喜欢看花?姜梨想刚才自娱自乐欣赏花的样子许是被他看见了,脸颊更红了,还行吧。
周敬屿凉笑一声,答应我的事儿,就这么忘了?我没忘,只是这两天太忙了。
姜梨攥紧了包包带子。
这周双休?周敬屿上前一步,问。
嗯……但我这不是去看同事了么。
明天去吧。
我就休息一天——姜梨推脱。
不是带你爬山,不累。
可是——年假不是还有几天?姜梨年假有五天,过年用掉了两天,这么一想,她拿完年终就辞职,是要及时用掉。
见她找不到理由拒绝,周敬屿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可是——我带你去看花。
周敬屿捻了捻指间,倏然低下头,靠近。
他气息清冷,带着冷杉的凉意,些许暗沉,又夹杂着少年时的柠檬味道。
姜梨脸颊都像被烫到,热意从耳垂蔓延,心脏悬起。
他贴着她耳垂掠过,呼吸温热又酥麻,一定让你比刚才还开心。
**十多个小时后。
姜梨坐在飞往呈城的飞机上,顺着舷窗往下望,看着被切割成一块块的田地,还有些许恍惚。
好像昨天还在办公室里朝九晚五,今天就逃出牢笼一般。
看什么呢。
周敬屿见她看得认真,也跟着凑了过去。
两人离得极近,像是寻常的小情侣,幸好戴着口罩,看不见姜梨发烫的脸颊。
我们到底去哪儿啊?姜梨一直到现在都是懵懵的,原以为踏青就是去附近走走,没想到会去这么远。
但既然答应了,也没有反悔余地。
呈城。
呈城哪里?姜梨大学离呈城不远,去过一回,印象不深。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姜梨见他不肯说,也不问了,闭上眼睛睡觉。
其实压根也睡不着,只是离得很近很紧张,装睡而已。
姜梨。
半晌,昏昏沉沉间,听见他隐隐约约的声音,很低沉,也很轻。
嗯?这是不是我们长大后第一次约会。
长大约会几个字都像砸进她心里,姜梨睫毛抖动,没有说话。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么。
你记得么?姜梨缓缓抬起眼睛,直视向他。
咖啡森林?咖啡森林。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道。
几秒后,又都笑了。
这名真够土的,也不知道当年怎么会选那里。
周敬屿淡淡调侃。
周敬屿。
嗯?问你个问题,你当时第一次见我时,是什么感觉?姜梨一直很好奇。
我在学校见过你。
略一停顿,周敬屿拿起咖啡,淡道。
初中吗?怎么可能。
周敬屿低眸看向她,有印象吧,好学生,爱做值日。
姜梨:……她不是爱做值日,只是做值日放学晚的话,会遇见他的概率大一些。
但我不知道给我发邮件的人是你,对不上号。
所以那天看到你的时候在想——他声音压低了几分,这小嫚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姜梨:……干嘛这么说。
周敬屿冷笑一声,那个时候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看得出来。
她还记得他当年记得那些大过小过,还有那日,颓废冷漠的样子。
那现在呢。
快要降落了,飞机遇见颠簸的气流,两人离得更近了。
周敬屿目光下移,她今天穿得是那件ktv包厢里的蓝色毛衣,低低的圆领,有着毛茸茸的质感,低头时,露出一截奶白的肌肤。
也不是。
他揉了下腕骨,声音更沉。
周敬屿,姜梨忍住心脏的颤抖,拿起矿泉水抿了口,我说过,我不怕那些的。
而且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飞机已经降落了,周敬屿淡笑了一声,眼眸有些幽暗,喉结滚动,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