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 咳……哥哥也要来看吗?周敬岭以手掩唇,咳嗽了几声,苍白着脸问。
听见哥哥两个字, 周敬屿侧过脸, 不想去看他。
姜梨扶住了他的手臂。
周敬屿手往下垂, 姜梨也握紧他的手, 攥紧,掌心交贴。
周敬屿也用力地握了她一下,示意自己没事。
哥哥……周敬岭也看见了,视线压了下来,声音很轻,带有一丝羡慕和嫉妒, 道:哥哥永远都这么招人喜欢啊。
不用做什么, 想做什么都可以。
周敬岭。
周敬屿不想听他多言,只揉了揉腕骨,淡淡地道:别做傻事。
那已经做了,怎么办?周敬岭又咳嗽了一声,好像有些冷,拉了拉白色的衬衣领口, 歪着头略有些无辜地问。
周敬屿脸色微沉, 也没再耽搁,几步从楼梯上上去。
姜梨紧随其后。
好香啊。
周敬岭没有阻挡, 被周敬屿提溜了一边,路过姜梨时, 微笑着道。
姜梨胳膊上汗毛微微竖起。
她扭头, 看了周敬岭一眼。
周敬岭长得确实很好, 可能因为年纪轻的缘故, 脸颊还有稚气,典型的乖小孩相貌。
神色却有些癫狂,像是被恶魔俯身的孩子,更让人毛骨悚然。
周敬屿平平地睇他一眼,神色染上锋利,将姜梨拉了上来,挡在身后,往前走去。
周敬岭轻轻地笑了起来,手扶住上来搀扶他的春姐,又咳了几声。
你们急什么……一上二楼,就有一股熟悉的血腥味弥漫过来,还有一股姜梨也说不出来的——就像花朵开到腐烂、人将要死亡的腐朽冰凉的气息。
周敬屿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二楼的卧室,忽然站定了。
里面的味道愈发浓郁。
他伸手拧了几下,发现门是从里面紧紧反锁的。
要不要下去问他们拿?姜梨问。
周敬屿轻轻摇头,将姜梨拉到一边,往后退了两步,随后猛的抬腿,踹向门锁。
他一连踢了几下,声音听得姜梨都心惊,鲜少见过这样的他。
贴着门锁扶手的金属当啷一声垂了下来,周敬屿又俯身哐当几下,将门锁那块直接卸下来,门也应声打开了。
霎时间,那股血腥味更浓了。
姜梨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机,跟着看去。
里面窗帘四阖,比外面还要暗,姜梨几乎看不清,好半天才适应过来。
下一秒,她捂紧了嘴唇,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尖叫出声。
地上有一道道血迹,顺着红木地板往外蔓延。
再往前,是一道佝偻着的身影,姜梨再忍不住,几乎是下意识冲到前面,叔叔!周敬屿反应要比她快,他已经蹲了下来,从钥匙环上拿下小刀,将周浅山脸上缠绕的一圈圈胶带割开,解到最下面一圈,还能听见浑浊勉力的呼吸声。
姜梨手忙脚乱去叫救护车。
来不及了,我送他下去。
周敬屿说着就要抱起周浅山。
姜梨这次没再犹豫,拨了110,她被血腥味熏得头疼,手肘往旁边支了一下,跌倒在地。
姜梨刚才并没有注意,床上还躺着一个人,只是那人太瘦太瘦了,瘦得像一把骨头,又穿着深色的衣服,盖着被子,不明显。
姜梨手肘碰到了那人垂下来的宛如骷髅般的手指,上面还戴着一枚非常华贵的钻石戒指。
是宋蘩丽,她去世了。
周敬屿闭了下眼睛,另一手将姜梨拉过来,架住了周浅山,帮我一下。
周浅山西装外套已经脱了,身上只余下一件府绸的衬衣,上面是一道道伤痕,有鲜血滚出。
周敬屿简单拿起西装外套帮他盖了一下,也没有办法包扎。
姜梨嗯了一声,克制住内心的恐惧和恶心,将周浅山另一只手搭在肩背,往外走去。
快走到门口,她看见旁边是一张书桌,上面有很多很多书,还有一个相框。
姜梨来不及多看,前面再度传来了脚步声。
咦,他……居然没死吗?周敬岭站在楼梯间,身上披着春姐拿过来的厚实毯子,看着他们,有些意外地道。
周敬岭,已经够了。
周敬屿视线顺着他看去,沉声道,到此为止吧,不要再做什么傻事。
不要再做什么傻事?周敬岭看向周浅山,周浅山似乎意识到自己获救了,还有一点知觉,哼咛了一声。
这一声刺激到了周敬岭,他猛的抬高了声音,不要再做什么傻事?!不是你的兄弟死了,不是你的母亲死了,不是你被扔在赌坊里不管,哪怕被打死了,亲生父亲都不来看一眼是吗?!周敬屿扶住了周浅山,下颌线条微微绷紧。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这样吗?都是因为你!!!周敬屿偏了一下头,皱眉道:是么。
从始至终,他就没有看好过我们兄弟,从来没有,我们不比你努力吗?不比你好学吗?!可是他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我们,从来就是让我们学习,学习,达到他的标准。
他也从来没有看过我。
周敬屿平淡地道。
那是因为他不敢看你!!他看到你就会想到他去世的妻子!!他对你有过什么要求吗?你想念书就念书,想出国就出国,想学艺术就学艺术。
周敬屿听到这里,冷笑了一声。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欠下钱吗。
周敬岭说到这里,喉咙动了一下。
父亲给了我们一个私人项目,让我们完成。
那个项目,根本就不可能……可是哥哥说,只有这样,才能让父亲认识到我们,不是只是给他带来福气的儿子。
周敬岭说到这个哥哥二字,很温柔,也带着一点感伤。
姜梨知道,他指的应该是双胞胎兄弟。
我们太想做好了,那个项目本来也是不可能的……我们就垫了钱,后来纰漏越来越多,我们没办法只能借。
我们想过去找父亲坦白,但又害怕让他失望,没有办法……哥哥实在是太害怕了,他就,他就想要去试试。
周敬岭说到这里,目光陡然变得阴沉狠厉。
但是后来呢,后来他就真不管我们了,哥哥,你应该也知道这件事,你自己说那笔钱会多到影响家里吗?周敬屿并不言语。
姜梨嘴唇翕动一下,想要说什么,被周敬屿用眼神制止了。
嫂子是不是想说那也不应该去赌?周敬岭拨了下头发,低柔地道。
姜梨眼睫毛剧烈地颤了一下。
那是因为嫂子这样的家庭,一定不明白得不到爱是什么感觉。
周敬岭深吐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道:我们想要得到啊……太害怕他失望了,太害怕他讨厌我们了,他已经很讨厌了。
我们想要,想要让他认可,仅此而已!!!可是后来我才明白了,我们之所以出现,就像他养的小鬼一样,让他自以为时来运转而已。
无论我们怎么做,他都想要丢弃我们。
周敬岭说到这里,眼尾勾起,笑意中多了狠毒。
所以,他必须死。
还有你啊,哥哥,我本来不想杀你的,你也很痛苦吧,这么多年他爱你却冷落你,妈妈也故意为难你。
但是那怎么办呢,你今天一定要来。
周敬岭说到这里,手指间动了一下。
虽然血腥味极其重,但空气里隐隐的汽油味道,姜梨和周敬屿先前也闻了出来。
你和你母亲真是一模一样。
周敬屿看了姜梨一眼,说太久了,让姜梨先扶着周浅山到旁边,做一个简易的包扎。
什么意思?你母亲之前也想杀过我,用的是和你一样的方法,想要直接放火烧死我们。
周敬屿道。
是么,那又如何?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实在蹊跷,我不得不去落实你母亲有没有问题,会不会再做出这种事。
随后,才救了你。
所以呢?哥哥现在后悔了吗?周敬岭看了看时间,他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一分钟都不想。
他从口袋里摩挲了半天,他为了在周浅山眼中是个完美的儿子,从来不抽烟,也不敢抽,掏出了一个塑料的打火机。
姜梨也听见了声音,抬头看去。
她刚才已经仓促报过警了,但是此时此刻,外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我不后悔。
周敬屿也看见了,但他神色平静,只余光掠过姜梨时,有些沉郁。
因为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我不喜欢你,但你毕竟是我弟弟,我没有办法也不可能不管。
是么?周敬岭听见那两个字,……弟弟?咱们之间可都没什么感情吧,哥哥。
没有。
周敬屿干脆利落地道。
周敬屿的母亲去世在二十年前,那一年周敬屿才七岁,一年多以后,宋蘩丽怀孕查出是双胞胎后,才嫁入周家。
兄弟间相差八岁,也就在双胞胎两三岁时周敬屿抱过他,后续宋蘩丽防着周敬屿,感情非常凉薄。
那哥哥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我就是想跟你说,周敬屿并不害怕,看上去还算平静,但声音要比往日听上去深,你刚才说我那时候一定也很痛苦,但其实我并不痛苦。
周浅山冷落我,我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什么看见我就会想到妻子所以不敢来见我,我都不知道。
我只是单纯地以为,他娶了你母亲后,忘记了我。
你母亲确实挺有手段的,周敬屿说到这里,淡笑了一下,周浅山工作忙,宋蘩丽也让我以为他真的忽略了我。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其实很希望他能多管我。
我反而很羡慕你们,父亲管你们,母亲替你们谋划。
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敬岭神色有些焦躁,也有一丝松动。
我就是想说,后来我就知道了,这些不重要,别人怎么样,认不认可我,都不重要。
你说我后不后悔救你,我也不后悔,因为我知道我做的是对的,我,无愧于心。
周敬屿说到这里,声音更低了一些。
姜梨听到这里,也微微抬起了头,望向周敬屿高大的黑色背影。
你们怎么想,怎么看我,我并不在意。
我只做好我自己,这就够了。
周敬岭脸色有些难看,但眼睛里少了刚才的癫狂。
为什么要花那么多精力让他认可?不认可就想要杀死他。
周敬屿轻笑了一声,我不能理解。
所以你说我当时一定很痛苦,我告诉你,有过,但很快就过去了。
姜梨咬住了下嘴唇。
她没有再看他,但是过去的很多事情,此刻好像也终于理解。
一直仿佛走在雾里的周敬屿,也在此时此刻,才真正清晰出来。
为什么只有周敬屿带她走了出来。
为什么周老板总是如此的通透。
为什么周敬屿好像从头到尾都知道,她应该怎么做。
哪怕因为她的执迷不悟,也寒过心。
原来,他也有那样的时刻吗。
想要被人认可,但后来才渐渐明白,那些不重要,本质上都不重要,重要的还是,自己的心。
周敬岭脸色渐渐灰败,瘦削的身体更加用力的抖动起来,握着打火机的手指好像也开始颤抖。
如果你认为——周敬屿上前一步,准确无误地抓住周敬岭苍白的,愈发剧烈颤抖着的手指,帮他稳稳地拿好。
如果你认为,这样烧死我们真的能让你快乐,发自内心的快乐,那你就去做。
周敬屿直视向他,口吻平和,甚至带了一点温和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