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山一点不似江南的山, 草木寥寥,几近荒芜。
沈烬之一行人隐在黑石山高处,居高临下,暗中看着山中被人为挖出来的巨大空地。
亥时中, 正是黑石山守卫换防时。
一队队人马举着火把, 宛如一条条火龙在山间游走。
火光下可见很多衣衫破烂的男子正抬着筐自一个洞口出来。
沈烬之侧眸对着顾言思,淡声道:你和陈文留在此处。
顾言思乖巧点头:嗯。
她觉得沈烬之在看到此处情形后生气了, 但是不明白是哪里触及到他的怒点。
沈烬之只带了两人下去, 剩下的所有人都在此处候着。
顾言思看向下面空地,那些人确实在采矿无疑, 可惜晚间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根本看不清采的是什么矿。
换防之前两班人马会交替巡视一遍再回哨点, 沈烬之三人暗处行动, 很快就接近那山洞口, 三道黑影快得几乎看不清, 趁洞外守卫交接之时迅速进了洞里。
顾言思收回视线, 此处隐蔽, 距离那些守卫极远,只要没有大动静, 绝不会引起注意。
她看向陈文, 低声道:陈司吏。
陈文故作严肃道:顾小姐不要叫我司吏了,就叫陈文就好,陈司吏听起来多生分啊。
看起来像是对陈司吏这个称呼十分嫌弃。
陈文的性子真是她来到这里后见到的最好的,顾言思勾勾唇,离他近些,小声道:好啊, 陈文。
顾小姐是有事情要问我吗?顾言思看看周围站着的几个弟兄,有些犹豫, 陈文见状一挥手道:兄弟们,劳烦站远些。
见那几人站远了,顾言思才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太黑了,我想说说话而已。
那顾小姐想聊什么,属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文显然兴致颇高。
顾言思被他逗乐,笑道:你是大人手下跟着大人最久的人吧?陈文疑惑道:咦~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顾言思莞尔,沈烬之手下的人她见过不少,但能够打趣沈烬之的也就他陈文一个,而且沈烬之也不会对他怎么样,顶多给他一个冷眼。
那自然是看出来你和大人关系最好了啊。
陈文嘿嘿一笑,骄傲道:那是自然,我和大人可是自小一起长大的。
原来如此,听说大人是苏州人,这么说来你也是苏州人了,你和大人是在苏州长大的吗?顾言思寻摸了个舒适的姿势,懒懒散散,十足的闲话日常的样子。
陈文寻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头直接坐了上去,也不管那石头还是湿的。
听顾言思发问,回道:也不算是吧,十二岁前我们是在苏州,十二岁后我和大人就常常在大昭四处闯荡。
不过我们待得最久的地方还是淮州,常在杭城和苏州城来回。
顾言思侧眸,小声问:十二岁,那你们的家人呢?陈文默了很久,才哑声道:出了意外,没了。
顾言思喉咙轻滚了滚,轻声道:可以问问是什么意外吗?这个问题显然无礼至极,但是这极有可能就是沈烬之成为阻碍男主的反派的原因,她不得不问。
陈文偏头看她,半晌小声道:顾小姐,此事你还是问大人吧。
顾言思一怔,未料到陈文突然警觉起来。
她转道:好,那你跟我说一些能说的吧,我想听听关于大人以前的事。
陈文直起身道:这个可以。
他凑到顾言思身边,神神秘秘,大人他从小就不近女色,除了他妹妹,就没有过谁家小姑娘能多和他说两句话,顾小姐放心。
对了,说起来顾小姐还和大人的妹妹是同岁呢。
顾言思尴尬地笑笑,陈文这是以为她要打探沈烬之的情史呢,不过没关系,正合她意。
你说你和大人十二岁后就一路闯荡,那大人他怎么突然又参加科考了呢?这个嘛,大人说家产大了就得背后有势力撑着才行,交给别人他不放心,放到自己手里才行。
他翘起腿,兴奋道,大人科考,就把那些产业挂我们名下了,但是说到底全都是他的,我们大人可有钱了,顾小姐你嫁过来绝对不会吃苦。
顾言思:……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陈文一摆手:若是大人一直是十二岁以前的性子,那你对他来说可能就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因为那时候他待所有人都很温柔。
可是现在的大人,你是知道的。
他认真道,依属下看,顾小姐你在大人眼中是不一样的。
要不是到现在顾言思总共分到的气运值也才十八分,她就信了陈文的邪了。
十八分,说明她连及格线都没摸到,对沈烬之而言,她可能只算是泛泛之交。
其实大人现在待人也很温柔。
顾言思轻声续道,何处不一样?她倒是觉得是因为她总是往沈烬之身边凑,他要做的事里总能撞见她,所以沈烬之没能避开而已。
陈文想了想道:你在大人身边时,大人比平日里开心。
顾言思一懵:有吗?当然有!陈文一拍大腿,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点,自家中出事以来,大人已经十二年没过生辰了,也不让别人给他过。
但是我听小秋说,你给大人过生辰他没拒绝,还收下了你送的礼物。
顾言思杏眼微圆,震惊道:生辰、礼物?五月初九那天啊,大人生辰,难道顾小姐并不知道?陈文也惊了。
五月初九,她送沈烬之黑玉簪那天,顾言思莫名觉得有些好笑:是啊,我并不知道,那日只是想到大人帮了我许多,想要答谢一二,没想到误打误撞赶上了大人生辰。
那这样说就是你和大人的缘分嘛,你看,这都能被顾小姐你撞上!陈文兴奋道。
顾言思笑笑,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所以沈烬之知道她不知道那日是他生辰吗?陈文来了兴致,拉着顾言思滔滔不绝,顾言思便也在他身旁的石头上坐下,听他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趣事。
临州城中,娄全带着一干人等回娄府,远远便瞧见火光冲天。
走得近了,厮杀声传来,林垣带着人和娄府守卫正打得不可开交。
快,快给本官抓住这些人。
娄全忙吼道。
又转而看着火势庞大,府中已被烧了小半,娄全心疼得眼睛都快滴出血,全然不太清醒,失去条理,又大吼道:灭火,快!林垣踢掉一个侍卫的剑,一剑将其斩杀,喘着粗气看着娄全等人,暗道要糟,原本计划是拖住这些人,但现在看是他们低估了娄全手中的战力了。
李庆云看着这场面,招招手让随行的侍卫去了一半救火,而后便和气怒得浑身发颤的娄全站在了一处,同一种官员看着林垣。
有官员不停对着林垣叫骂,可他浑然无感似的,只警惕着接近他的家丁、衙差和侍卫。
李庆云默不作声地看着这场争斗。
见娄全盯着自己的府邸,见那火光蔓延得越来越宽,胸口急促起伏着,满头是汗,瞧着实在是一副又急又怒,六神无主的样。
他试探地出声道:娄大人。
娄全依旧红着眼看着府中的火光,李庆云连唤他两声都没回应,他忽觉不妙,若娄全真是如传闻那般城府极深,不可能因为此事就慌成这般模样。
他在身边一众官员中巡视一圈,发现对比先前少了两人,登时眼瞳一缩,暗中对身边的几个护卫打了手势。
众侍卫应声而动,很快擒住周边几个官员。
蓝衣官员大声道:殿下,你这是做什么?!李庆云无暇理会,抽出身旁一个护卫的剑,身影一转,抓住娄全的后领,将剑横在他脖颈上。
娄全慌忙间不敢乱动,颤声道:殿下,殿下这是何意?!李庆云将剑刃一勒,娄全颈上顿时见了血,他急声道:殿下,殿下您别冲动!通判秦民去何处了,临城两万守军在何处?娄全两腿哆嗦,声音也抖,惨声道:殿下,下官不知道,下官真的不知道啊!李庆云皱眉,提着他,且战且退至林垣身旁,稳声道:林校尉,这里由本王顶住,你快带人前去冲开北城门。
林垣看他神色凝重,当即踢翻一人,应声道:好。
这边矿洞中,那些难民被监工督促着开采矿石,时不时有鞭子甩到身上留下一道道鞭痕,但没有人敢叫出声,只能闷哼着继续干活。
这里是矿,且不是石矿,而是铁矿。
铁矿可以造兵器,自来由朝廷直接管辖。
而临州这出铁矿并未上报朝廷,且已经开采了大半,这些铁矿石,都被送到何处去了?沈烬之隐在暗处,一双凤眸里满是冰寒。
啪~又是一声鞭响,一个浑身鞭痕的男人惨叫一声,那抽他鞭子的监工听他叫出声,变本加厉,将小指粗的鞭子不断狠狠往他身上抽,口中大骂道:贱种,又偷懒磨蹭,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想什么,想熬到子时休息是吧。
他便抽便吼道:都给老子看好了,敢偷奸耍滑、有别的想法的,这就是下场。
那男人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一旁的几个监工也上来对他拳打脚踢,一旁一个年轻小伙上前跪求道:官爷,官爷,求你们别打了,再打他就要死了!那领头的监工一脚将他踹翻,用鞭子在他身上抽了几鞭,啐了一口,向周围的人大声道:谁还要来求情?其他难民全都瑟缩往后,离监工和那两人远远的。
领头人见状,满意地在求情的小伙身上狠踹一脚,道:全都给老子干活,再偷懒仔细剥了你们的皮。
一场闹剧结束,没有人管那两个躺在地上的人的死活。
沈柒低声道:大人,查到了,他们全部挤在矿洞西边临时搭建的棚子里。
至于林校尉说的被毒害的那些百姓,属下无能,没能寻到。
沈烬之颔首,瞥过那领头的监工,冷声道:此处不宜久留,先走吧。
黑石山下突然出现一支长队,观火光来人行速极快,是直冲矿洞而去。
顾言思蹭地站起,心中一沉。
陈文!陈文也起身,急道:大人有危险!顾言思看着空地上的分开的队伍全数围到了洞口,又看了看山脚下,低声道:不止大人危险,若无救兵,恐怕今夜我们都下不了这黑石山了。
此时已快至子时,天幕上的黑云被风吹散不少,月亮露出大半,影影绰绰间,可见山下聚了大片人马,黑压压一片,根本看不清究竟来了多少人。
陈文恨声道:糟了,恐怕是城中出了岔子!--------------------作者有话要说: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