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扣:沈韦序:寻寻觅觅、觅觅寻寻,攀过无数个山头,由最繁华的城市走到最偏远的乡落,再由最偏远的乡落走到繁华的城市,疲惫的双腿不断承载主人赋予它的使命。
热!渴!累!所有疲态写在年轻朴实的脸庞上,南宫忠以衣袖拭去不断自额际淌下的汗水,多想喘口气,但他不敢,连吭一声都不敢,就怕领在前头的人会丢下他。
崇拜的眼瞳始终紧锁着走在前头的青衫男子身上。
想他南宫忠素来不服人,可面对樊泷,他不得不服气,放眼天下,没有人的武艺比樊泷高强,也无人能像樊泷一样正气凛然、傲视群雄。
最教南宫忠敬佩的是,樊泷为了替武林除害,多年来不断的追寻恶人;他跟在樊泷身后多年了,从没听过樊泷叫一声苦,也没见过樊泷皱过一次眉。
所以他佩服樊泷、崇拜樊泷。
天下人为了争名夺利、等着坐享渔翁之利都来不及了,谁会花费工夫去寻找一个可能早就不在人世间的恶人,唯有樊泷例外。
是以,为了学得樊泷的气度与高贵情操,在拜师求艺被拒后,他毫不死心,日日夜夜跟着樊泷身后。
渴望的眼眸毫不隐瞒地凝望着樊泷,假如他能学得樊泷一丝丝的气度与情操,就算是他的福气。
可惜他的努力从未打动过樊泷,樊泷仍旧是面无表情的走他的路、找他的人,视南宫忠为无物。
但,这也才算得上是盖世英雄不是吗?盖世英雄本该就是孤独的,他可未曾想过有哪个盖世英雄会拉着人的手,净说些风花雪月的事,那样的举止比较适合当三姑六婆,哪配称得上英雄二字?南宫忠撇了撇嘴,心底早将樊泷给神化了。
请问大婶,你可曾见过这位姑娘?樊泷压根儿不在乎南宫忠如何想他,迳自拿着一幅画,逢人就问。
没有,我们这种小村落从没出现过这么美的姑娘,公子,我看你还是上大城镇问问吧!胖胖的妇人摇了摇头,好心建议。
谢谢你,大婶。
樊泷收起画,小心翼翼的将画收好。
还是没有,她究竟是躲哪儿去了?他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追查到她半点消息,莫非她真的死于那场血腥杀戮之中?不!不会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况且如果她真的死了,他相信,他定可以感应到,所以她没有死,绝对没有!她一定还活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只是她刻意躲起来,不让他寻到罢了。
她——应该是怨恨他的吧?!至今,每当午夜梦回,他总会梦见她坠崖时望向他的那最后一瞥,有恨、有怨,还有与生俱来的傲;她永远都不知道,那一幕已教他心神俱裂。
水火自古以来就无法共存,必定有一方殡灭,另一方方得以续存。
细细低喃,这话是谁对他说过的?隐约记得,这句话是多年前,在遇上她之前,一名江湖术士对他说的。
当时,那名江湖术士还特别提醒他,要注意本命属火之人,万万不可让烈火烧干他这盆水,否则他定会魂归西天,毕竟水火永生永世无法共存。
结果呢?是他这盆闷水浇熄了那团烈火吗?千万不要!他不希望那团烈火是因他这盆温吞的水而熄灭,他希望她能永远狂炽燃烧,舞动出属于她的灿烂火花。
什么?刚刚樊大侠说什么来着?南宫忠搔搔头,不解地喃喃自语,饶是他伸长脖子,拉直耳朵还是听不清樊泷到底低喃些什么;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樊泷说的铁定是重要的话,否则他那素来平静无波的脸庞不会掀起阵阵涟漪。
樊泷似是没听见南宫忠的自言自语,泛着轻飘无痕苦楚的眼眸淡淡扫向天际。
这个山中小村落没有她落足的痕迹,该是移往下个村落的时候了。
得花费多少年方能寻到她,他一点都不在乎。
早在她坠崖失去踪迹的那一日起,他便下定决心,不论要花多少时间、多少气力;就算是要他寻到白发苍苍、两眼昏花、齿牙动摇,他依然会执着下去。
至于跟在他身后要求拜师的人,就随他去吧!他爱跟便跟,要走便走,一切与他无关。
瞥见樊泷迈步继续往前行,南宫忠当下跨大步跟上,不敢贪图休憩,生怕一个眨眼间便会失去樊泷的踪影。
跟在樊泷身边那么多年,他已渐渐学会何为等待。
日渐西落,眼看一天就要过去,又是没有半点收获的一天,南宫忠一方面期待魔头的女儿——小魔女房焰舲能速速出现,好教他大开眼界,瞧樊泷如何擒拿小魔女,赢得胜利;另一方面偏又不希望小魔女出现,因为她一出现,即表示事情很快就要画下句点,樊泷没必要再走遍大江南北,而他亦再无正当理由跟在樊泷身后。
唉!两难啊!看了眼潺潺流过、清凉的溪水,南宫忠渴望地吞了口口水,踌躇着是否要喝上几口……好渴,反正他喝上几口花不了多少时间,绝不会耽误到时间,就让他解解渴吧!喝吧!喝吧!心如擂鼓般跳动,他臣服于人类最基本的渴望,蹲下身,双手掬起清冽的溪水,眼角瞥见樊泷也同他一般,掬取溪水解渴。
他可不可以将之解释为英雄所见略同?南宫忠自我满足的感叹出声。
可等不及他拥有更多的感动,忽地见樊泷身形一拔,往前奔去。
啊?怎么了、怎么了?究竟发生什么事?南宫忠一脸错愕,看着远去的人影,双腿自是不敢稍有停顿,忙着赶上;他的功夫自是不如樊泷,但只要他不停下休息,终会等到樊泷停下的时候,届时他便可赶上了。
樊泷奔出十来丈,双眸仔细四下搜寻,丝毫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天,渐渐黑了,他仍是沉住气,定定立在原处,等躲在暗处的那人率先耐不住气现身。
时间无声走过,分别处于明、暗处的两人互不相让,藏身于暗处的人不动,立于明处的人便不动。
樊泷于心底忖度,以他对她的了解,她——就要沉不住气了。
果不其然,藏于暗处的纤细身影动了下,成千上百的树叶立即化为利刃袭向他;在见到成千上百的树叶袭来,樊泷不怒反笑,心中悬荡已久的巨石自此落下。
他从容不迫地闪过仿佛带着烈焰的树叶,在最后一排树叶朝他而来时,他踏叶而行,逼向躲在暗处的人儿。
躲在暗处的人见他接近,心下一惊,但马上又恢复镇定。
他的功夫比她高强她早就知道,大不了赔上一条命,何惧之有?秀眉一挑,双掌随即以十成功力袭向来人胸膛,就算是要死,她也不会让他占多少便宜。
樊泷险险避过这狠毒的一招,旋身反抓住她的双腕,扯她入怀。
放手!房焰舲怒喝。
这些年你都藏身在此?明明心底喜悦异常,可说出来的话仍旧是冷淡得紧,完全不泄漏出他半点情绪。
不干你的事。
似火如焰的房焰舲不肯回答,双腿齐齐攻向他,意在迫使他松手。
一头如丝似缎的秀发带着主人火般的个性,狂烈地抚过他的脸,在他的心版上再次留下似火焚烙过的痕迹。
樊泷并未如她的意松开她的双腕,反而用另一只大掌擒住她的双腿,使她整个人倚躺在他怀中。
双眸相互凝视的刹那间,所有的前尘往事恍若化为灰烬消失了,他们眼中仅有彼此存在。
两张脸缓缓贴近,极近、极近,近到可以相互感受到彼此的气息,近到两张唇就要这么不顾一切地贴上……樊大侠!樊大侠,你在哪里?好不容易追到附近的南宫忠气喘吁吁,急着找人。
他会不会又跟丢了?这回他得再花几个月找到樊泷?南宫忠不断责怪自己反应太慢。
南宫忠的叫唤声使得轻贴在一起的唇办又匆匆分开,可两人的眼神仍然依恋地停伫在对方身上,怎么也移不开。
你的跟班找来了。
她挑眉,不屑的轻笑。
樊泷低敛着眉,沉默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不去管南宫忠出不出现,重要的是,她出现了,这才是他最在乎的。
他从未预料会在此处遇上她,是方才他低头喝溪水时,心底的一根弦突然狠狠的颤动了下,如同以前她每回出现般,令他拥有相同的感觉,那是一种爱恨交缠在心头的滋味,教他想收收不得,要放也放不下。
是以在心头一浮现相同的感觉,他没多细想便追了上来,因为他知道,她就在这附近;这次若错过了,想再见她,就又不知是何年何月,所以他追上来,执意非在今夜找到她不可。
合该说是上苍垂怜,终于让她现身,证实她没死在五年前的那场杀戮中,也让他真真正正将她拥在怀中。
不论水与火是否真的不能相容共存,这次,他决计不放手!放手。
本以为他会为了避嫌而松开对她的钳抱,万万都没想到,他反而将她搂得更紧。
不放。
难道你不怕那个对你崇拜万分的小跟班见状会失望?立于明处的他的消息太容易知道了,所以她很清楚他多年来一直在寻找自己,也明白他身后老是跟着个小跟班,不断求他收为徒。
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旁人崇不崇拜他,对他有何看法,一概不是他所关心的事,如果他真的会在意,就不会四处流浪、四方为家了。
好,那我就问一件与你我切身有关的问题好了。
为什么要到处找我?怕我当年没死全,想赶尽杀绝吗?她没忘,当年的那场杀戮除了各大门派参与外,他更是领头之人。
你一直这么认为?他的心狠狠被刺伤了,在她眼中,他竟是如此无情之人?为了赶尽杀绝而花费五年的时间来找她?哼!想杀我就快点动手,不然你会后悔。
她冷冷一笑,做了最好的回答。
樊泷没有动手,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她;倘若他真能下得了手杀她,早在五年前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可他没有任何解释,就只是看她,认真无比地看着她。
看得出这五年来她过得不是很好,一身粗布衣无法掩去她的美,骄傲的脾性依旧存在,可身子骨却没当年来得强健,想必是身负重伤落崖的结果。
你动手啊!她不耐的催促他。
喝!是谁?谁躲在暗处说话?南宫忠听闻到林间有人说话的声音,大声一暍,冲入林间。
跑进树木繁茂的林间,藉着月光,他清楚看见倚躺在樊泷怀中的女人,不加细想,他狂喜惊叫。
樊大侠!你终于逮着这女魔了!五年来的心血总算没白费,恭喜樊大侠。
莫怪方才樊泷会奔得那样快,原来是发现小魔女房焰舲的踪影,幸好他够机灵,跟得快,不然岂不是错过樊泷为民除害的好场面?!呵!大侠不愧是大侠,随便两三下便将人手到擒来,看!那房焰舲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经他仔细一看,却又觉得事情好像不如他所想的那样简单;抓一个魔女需要将她擒搂在怀中吗?脸上的表情需要那样充满柔情蜜意,仿佛是分离多年的恋人吗?杀气呢?最重要的杀机他为何感觉不到?为什么他愈看他们两人纠缠的身形就愈觉得暧昧?南宫忠不解地搔搔头,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
房焰舲见他迟迟未有动作,又见小跟班一脸疑惑地望着他们,心中不觉有气,怎奈双腕双腿皆落入他手中,教她挣脱不开来,愈想是愈火,颊上狂炙地燃起两朵炫丽的火花。
你的小跟班都傻眼了,你还不放手。
她低喝,力持镇定。
不愿她感到难堪,樊泷勉为其难地松开对她的钳制。
甫一获自由,房焰舲便跃身准备离开。
啊!南宫忠发现她的意图,惊叫一声。
不许你走。
樊泷早有心理准备,拉住她的左手腕。
房焰舲一怒,掏出怀中一把匕首便刺向他,心里头是怨他既然不杀她,为何又不让她走?她可没时间同他耗下去,她还得为父报仇。
啊——南宫忠被这一幕吓得半死,魔女果然是魔女,说杀人就杀人,连一点迟疑都没有。
樊泷明明可以避开这一击的,但他若是避开了,就得松开她的手、任她离去,所以他硬是不避不闪,面无表情地接下这一刀。
锐利的刀锋惊狠无比地刺进他的肩头,殷红的鲜血渗过衣衫缓缓淌下,他的眼始终没自她的脸移开过。
为什么不躲?你明知我下得了手。
房焰舲震慑住了,她素来杀人绝不眨眼,他应当是最明白的人,为何还要傻傻地站着让她刺?这是第几次让他见血了?迷茫的眼眸想不出答案。
我不躲。
或许水火真的是不相容,他们才会常常见面就出现见血的场面。
你这恶人!居然伤了我最崇敬的樊大侠,我非要你的命不可。
南宫忠气急败坏的想要为樊泷讨回公道,他压根儿不愿去想樊泷不愿躲开的原因,扬着剑,他急急刺向房焰舲。
住手!樊泷低喝,要南宫忠别乱来。
房焰舲细看他脸上焦急的表情,美丽的朱唇似要激怒南宫忠般轻道:哼!这已不是我第一次伤他,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我要杀他几次,你管得着吗?啊?!可恶啊!这女人简直是要气死人,南宫忠牛脾气一上来,根本顾不得樊泷的阻止,像头牛般直冲向她。
住嘴!樊泷恼了,双掌抱起她,助她躲过南宫忠的攻击。
我不用你帮。
她高傲地拒绝他的帮助。
你?!可恶的女人!休想得寸进尺,我非教你尝到苦头不可!南宫忠犹如被踩着尾巴的狂狮,挥舞着长剑,非要房焰舲付出代价不可。
气死人了!气死人了!她实在是太嚣张。
房焰舲无所畏惧,嘴角甚至还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我不许你动她。
拿房焰舲没办法,樊泷唯有出声警告南宫忠。
啊?南宫忠傻了,先前他一直期待樊泷能开口跟他说话,奸不容易在今日盼到了,却万万想不到,樊泷一开口就是捍卫房焰舲这妖女?!到底樊泷和房焰舲有何瓜葛,为何他会如此护她、帮她?哼!多管闲事。
可惜房焰舲仍旧是一脸的不领情。
樊泷望向她,一脸拿她莫可奈何的模样;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到她,他不想与她产生口舌之争。
南宫忠无法将疑问埋藏在心底太久,忍不住问:樊大侠,你为啥要帮她?一颗心抖啊抖的,深怕由樊泷口中吐露出的答案会使他梦幻破灭。
我与她之间……岂是三言两语可以道尽?!接下来的话,他吞入腹中,不愿作答。
别一厢情愿,我可没要你帮。
瞥了眼他仍在淌血的肩头,她略微失神,眼底闪过一丝愧疚,但随即隐没,没教人发现。
似恶意的,她扬手攻向他的伤口,目的在于让他松开她。
果不其然,突如其来的攻击让樊泷受伤的肩头狠狠吃疼,他眉一皱,冷不防地松开对她的钳制,单手捂着淌血的伤口。
可恶!南宫忠眼看她故意加重樊泷的伤势,气不过地扬剑朝没有防备的房焰舲刺去。
长剑精准无比地刺向她的胸,锐利的剑尖穿透而过,艳红的血珠沿着剑缘一滴滴流下,似泪。
事情变化之快,没人来得及反应,她愣愣的看着穿刺过胸口的长剑,复又愣愣的瞧着樊泷,像是希望他能告诉她,事情为何变化得这样快。
不!来不及阻止事情发生的樊泷瞠目,不敢相信前一刻还在跟他耍脾气的她,这一刻却像个稚弱无力反击的小娃儿挂在长剑上。
焰舲……这不是真的!不会是真的!上天为何要如此捉弄他?非要他再尝尝救不到她的滋味吗?心知铸下大错的南宫忠吓得手足无措。
我、我……他不是有意的,真的!他只是想要给房焰舲一个教训,却没想到正在气头上的自己力道会那样大,他吓得就要拔出长剑。
别动!不要拔剑,求你。
樊泷察觉他的意图,低声恳求,双眸不再隐瞒所有情绪,悲苦立现眼眸中。
是,我……樊大侠,请你相信我绝不是故意的。
呜……他好想哭喔!虽然小魔女人人得而诛之,可现在他初尝杀人的滋味,老实说,一点都不好受。
而且再看见樊泷痛彻心扉的模样,他心底更是不好受,他知道他做错了……你我见面,总是以鲜血做为收场……嘴角噙着血,她轻笑,似不为身上的伤所苦。
迷蒙美丽的眼瞳老实写出对他的依恋与矛盾。
她该是恨他的,当年若非各大门派有他帮助,增加不少实力,她爹不会死,她的家园不会毁去,她也不会落得隐瞒身分四处流浪、躲躲藏藏的下场。
全都是他害的不是吗?早在五年前,她便不该心软,应该一刀解决掉他的性命,再不然刚刚她也可以杀了他,但她没有。
为何她总是没在最好的时机拿下他的性命?是爹在黄泉地底怪她没能为他报仇吧?!所以才会在她无法下手杀他时,要她拿自己的命来赔。
你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樊泷轻轻走向前,温柔的将她拦在胸前。
我不会让你死!不会。
话是说得极有信心,可脑海中却不期然又浮现那名江湖术士所说的话,他们俩是无法共存的,必定有一方殡灭,另一方方得以续存。
难道真得她死,他的生命才能够延续下去?这样的结果不会是他所想要的,他从没想过要她消失,从未!双掌开始颤抖,为她一点一滴流失中的体温,眼眶亦开始发热、泛着湿气。
是吗?她轻笑,眼皮渐渐发重垂下。
是的!是的!我不会让你死!你不会死!他开始激动狂哮,不容许牛头马面将她自他身边带走。
她是他的!不管她是谁!不管她的身分为何,她就是他的,真真切切属于他的。
房焰舲头部垂软靠在他肩上,没办法再开口反驳他或嘲笑他。
她的昏迷引来一颗泪缓缓淌下,最终隐没于青色衣襟。
南宫忠吓得噤声,是已发现事态的严重。
他这鲁莽的一剑,是否破坏了对樊泷极珍贵的事物?他神色复杂地望了眼软躺在樊灌怀中的房焰舲。
一名盖世大侠跟一名骇世魔女,配……吗?楔子:五年前——燠热的风在月夜中燃烧窜动,平静的空气中隐藏着一丝诡异气息,一抹黑影无声且迅速地穿踏过各家屋脊。
全身上下以黑布包裹的身体,仅露出一双似火烧带着冷绝的眼瞳,腰上的长剑泛着嗜血的冷光。
这样的夜……正是取人性命的好时机。
隐没在黑布下的唇轻巧拉出漂亮的弧度,眼眸中的杀气更深、更冷。
奔驰了一会儿,足尖稳稳落在目标物他家的屋檐上,倾耳聆听底下是否有发出不寻常的声响;没有,一切正常,所有人皆沉浸在梦乡,没人发现她到来。
她嘴角嗜血的笑意为此发现拉得更深。
照着原先所得到的指示,她轻而易举地找到目标物的所在处,如无意外,那人应该是好梦正甜。
无声无息地落下屋檐,双眸仔细寻了下四周,以防有人突然出现干扰她的暗杀计划。
在确认无误后,她灵巧地打开窗户翻身跃进屋内,然后将之轻巧地合上;可床上的毕竟不是寻常人物,亦有一身武艺,立即察觉她的到来。
谁?壮年男子惊醒,谨慎问道,黑鸦鸦的室内教他看不清来人模样。
床上的夫人跟着惊醒,睡眼迷蒙地问:老爷,怎么了?玉娇,你躲到我身后,别出来。
男子担心妻子会受到伤害,特别嘱咐。
见丈夫一脸严肃,她不敢多言,乖乖躲到丈夫身后。
怎么?胆敢夜闯胡家庄,就没胆报上名号?壮年男子轻蔑一笑,未将对方放在眼底。
将死之人,不配知道我姓名。
刻意低沉阴冷的声音自黑布中透出。
哼!好个狂妄之徒,我倒想知道你有何本事。
男子被对方的态度给激怒了,顺手拿出挂在墙上的长剑,即刺向刺客,他非得教来人尝到他的厉害不可。
哈!男子应是不知究竟有多少武林响叮当的人物死在她手中,是以才敢在她面前班门弄斧。
她轻蔑一笑,以剑相迎。
双剑互击,于五招之内,各知对方底限,便见男子吓白了脸,知晓自己这条命今晚是保不住了。
玉娇,你快走。
偷了个空,男子朝身后的妻子大喊。
女人吓得全身发抖,万万都想不到丈夫会有教她逃开的时候。
老爷?!她该怎么做?要她放下丈夫独自偷生,她万万都做不到。
走!男子身上中了一剑,嘴角淌着血怒吼。
不、不!我不能走!我不能丢下你一人。
女人惊慌的直摇首拒绝,泪珠自眼眶中滚滚而下,随即高声大叫。
救命啊!快来人啊!救命啊!自寻死路!刺客见她高声大喊,不满地阴沉了眼,以剑勾架住男子的剑疾疾刺向高呼的女人。
啊!剑尖直指心口,女人惨叫一声,便死在丈夫剑下。
不——为何他的剑会刺到自己妻子的胸口?为何他的妻子会死在他手上?全都是这恶人一手造成的!他不原谅他,绝不!你这恶人,居然迫使我杀死我妻,我跟你拚了。
男子不敢相信事情会发展至此,眼中含着泪,满身悲愤地扑向刺客。
原本在其他厢房睡觉的人全因女人的大喊而清醒,刹那问,各厢房亮起烛光,每个人都跳起来冲向这儿。
又来了多事的人。
刺客似觉无趣道。
你逃不了的,你逃不了。
男子怒暍。
与敌人对打,他是退得狼狈万分,目前他已不在乎自身生死,意在将来人困住,就算是死,也不会让来人逃走。
想让更多人陪葬吗?好,我成全你!刺客狂妄一笑,锐利的长剑瞬间刺向男人胸口,教男人不得再反抗。
锐利的剑尖刺穿心口,男人恨恨地看着刺客,心中无限悔恨;他终究是技不如人,没能为妻子报仇,伤着刺客一分一毫。
恨啊!长剑抽离男人心口,男人恍若一座巨石般砰然倒地,血不断的由胸口流淌出,在他神魂抽离身体时,他的眼仍是不甘心的不愿合上,或许是希冀能有机会看见刺客的模样吧?!愚蠢!刺客冷冷地说道,自怀中掏出一块黑色方巾轻拭剑身所沾染的血渍。
快!快到那边看。
外面的叫嚣声愈来愈大,脚步声也愈来愈近。
秀眉一挑,她毫不犹豫地拿出火折子,放火烧光她可能不小心遗留下的证物,虽然那是不太可能的事,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她是不会介意让这平凡的一夜灿烂燃烧。
火——迅速引燃,张狂吞噬了房内所有器物。
便宜你们了。
夜更深了,她没空闲去解决满门的人,合该算他们好运逃过一劫。
着火了!老爷和夫人的厢房着火了!有人瞧见火苗惊叫。
快!快到天井那儿打水来。
快!一群人又是慌成一团,一些人转身去打水,一些人则不敢有丝毫停顿地急奔而来。
黑衣人则趁着众人一团乱时轻巧离去,不留下一点痕迹,正如她轻巧的到来。
任务达成!接下来后头的痛哭与惊叫已不关她的事。
迅速离开胡家庄后,黑衣人回到归属于她的地方覆命,灵巧的身子安稳落下。
事情办妥了?一名背对着她的中年男子轻问,早已知晓她不会有让他失望的时候。
是的。
这回死了几个?在男人眼中,除去自己的命外,其他人的性命皆是毫无价值可言。
两个。
刺客尽忠回答。
姓胡的和他的夫人?很好!你做得很好!男人直颔首。
刺客沉稳依旧,杀人一事对她而言已是稀松平常,她不会有罪恶感,也不会为死去的人感到难受,杀人之于她,就和吃饭一样平常。
抬眼望了望月色,男人轻道:夜深了,你也累了,去休息吧!是。
刺客乖巧退下。
凡是男人所说的话,她没有一句不听从,不仅是因为她的武艺是男人亲自传授、她的杀人技巧是男人亲手训练,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是她的父亲!女儿退下后,男人立即扬声大笑。
很好!很好!他的敌人已经一个个暗地除去,所有事情都是暗地里进行,绝不会有人怀疑到他头上来,毕竟谁也不会相信人人称颂的大善人会是个伪君子。
很快的,他脚下踏的地方将成为天下第一庄,凡是江湖人都得臣服在他脚下。
这是多么痛快的一件事啊!莫怪自古以来会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的想当皇帝,因为那感觉是如此美好,他——很快就要尝到当江湖皇帝的滋味了。
哈!哈!哈!JJJJJJ天刚初亮,一群人便上房家庄要求拜见房孤绝。
尚来不及相互问候,一群人便拉拉杂杂扯开嗓门。
房庄主,昨儿个胡家庄的庄主和夫人都被杀了,恶人在杀了他们之后,竟然还放火烧房子、毁尸灭迹,实在是罪无可恕。
一名男子率先发难。
房庄主,求您为我家老爷、夫人报仇!一名白发苍苍、满身狼狈的老者跪地哭得涕泗纵横,好不可磷。
是啊!房庄主,这些年来,有太多庄院毁在不明凶手的手中,您得帮大家把凶手给揪出来才成。
没错!一定要把暗藏在背后的小人给逮住。
此话一出,马上赢得众人附和。
我知道了,各位侠士请冷静下来。
房孤绝揪拧着眉,为胡庄主、夫人的遭遇感到痛心。
有了房孤绝的支持,众人激动的情绪总算是稍稍平静下来。
现在敌人在暗,我们在明,要揪出对方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我房某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既然对方胆敢犯下如此骇人听闻的罪行,就要有所觉悟。
你们放心,我房某绝不会放过恶人,使对方再犯下恶行。
房孤绝说得义愤填膺,恨不得即刻手刃恶人。
实在是已经有太多庄院遭不明人士毁去,却又抓不到凶手,房庄主,您老也得小心,我怕对方下一个目标会是房家庄。
有人忧心道。
是很有可能,尤其房家庄是个大目标。
其他人立即呼应。
于是乎,所有人皆忧心仲仲地望着房孤绝,像房孤绝这样的大善人是绝不能死于恶人之手。
不如接下来的日子,咱们都各派些人手为房庄主守庄吧!有人建议道。
好!这个提议好!我赞同。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自愿要进入房家庄当守卫。
房某在此谢过各位武林同道的好意。
房孤绝拱手谢过。
关于此事,房某已设想过,如果对方真要找上房某,不管守卫多么森严,都会找上门;倘若让各位武林同道来帮房某防恶人,恐怕反而会造成各位自家庄院的危险。
房某不愿再见各家庄院出事,若是恶人要来,便让他来吧!房孤绝为众人着想的姿态,使得众人心底对他自是益加崇敬。
可是,房庄主,您的庄院里只有您一人会武功,况且房姑娘玉体违和,这样子实在是太危险了。
一谈到美丽娇弱的房姑娘,所有人的心都软了,没人会想见到她双泪垂的模样,更何况是让她独自面对恶人,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是啊,房庄主,您再多多考虑,如何?房某在此再次谢过各位好意,不过房某心意已决,至于小女……唉!房孤绝摇摇首,在谈到爱女时,眼眸中有隐藏不住的父爱。
房庄主……众人犹想劝他,但他已摇手,表明决心,众人唯有吞下满腹劝解话语。
好了,咱们还是先来商讨如何擒拿恶人的事宜吧!房孤绝敛眉,转移话题。
嗯!既然他如此坚决,其他人也不好再勉强他,唯有配合他,把议题放在现今最重要的事上。
我认为首先必须要引出那恶人来,探得他为何要杀害这么多武林同道。
巫山派的武伟如是提议。
武少侠说的是。
众人立即附和。
房某也赞同武少侠的说法,但就不知恶人下个目标会是谁,又该如何将人引出?这就是最令人头疼的地方,除了恶人本身之外,没人晓得下个目标是谁,也无从猜起,毕竟他们连恶人杀人的目的都不晓得。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一抹鹅黄色纤纤倩影由丫鬟搀扶穿过门廊,许是淡淡清香使得在场众人住了口,抑或是心底早就期待佳人出现,所有人都有志一同地望向门外的人儿,眼眸中有藏不住的爱慕之情。
焰舲,进来和各位武林侠士们打声招呼。
房孤绝对爱女的呼唤使得众人喜上眉棺。
是,爹爹。
本想悄声离去的房焰舲听闻父亲的呼唤,顺从的移动莲步走入大厅。
经由父亲的介绍,房焰舲一一向在场人士行礼。
她那温柔似水的娇美模样,早已掳获所有人士热血沸腾的心房,光是看她柔柔美美的模样就是最高级的享受了,更遑论是聆听那清灵如黄莺出谷的嗓音。
美!美!美!唯有像房焰舲这样的美貌与轻灵体态,方足以称为天下第一美人。
她那不懂武艺、娇娇软软的身形,更是会激发潜藏在男人们体内的保护欲。
啊!多想将她搂在怀中好好呵疼一番哪!不过她并非一般江湖豪放女子,而是大善人房孤绝的掌上明珠,他们自是得按照一般礼数来追求,万万不可唐突佳人。
仿佛不知自己已成了众人恋慕的对象,美丽的脸庞绽放出娇艳的笑花,这一笑足以掳获所有人的心魂,久久无法自己。
焰舲,昨儿个你不是又犯心疼,怎么不多歇会儿就下床来?像是责备女儿不够爱惜自己的身体,房孤绝拧着眉问道。
啊!房小姐又犯心疼了,不要紧吧?有没有请大夫过门问诊?大伙儿听见房焰舲的老毛病又犯,关心问道,对于要擒拿恶人一事,早忘得一干二净。
爹爹,焰舲没事了,今天觉得身体好了些,这才想到花园走走。
焰舲也在此谢谢各位大侠的关心。
她身子微微一福,眼波流转谢过众人。
这样我就放心了。
荷儿,待会儿别忘了把厨房里熬好的药弄给小姐喝。
房孤绝不放心的再交代女儿的贴身丫鬟。
是,老爷。
爹,那女儿先告退了。
她轻声告退,似是不习惯处在一堆大男人间。
嗯。
荷儿机灵的扶着小姐离开大厅,散步至花园去赏花。
她的离去,仿佛带走世间所有阳光般,令众人不禁于心底叹息;可惜啊可惜,每回来到房家庄最期待的事便是能见到房焰舲,但要见到她谈何容易?她常常犯心疼,会出来花园散步的机会是少之又少,能见到她就算是运气很好了;但是见到她后,又往往无法出口留住她,毕竟人家可是大家闺秀,哪能和他们这群大男人混在一块儿?!不过一想起她的旧疾,不免将她联想成古代美人——西施,她们同样都有心痛的毛病,所谓西子捧心应就是她犯病时的模样吧?!啊……光是想像她犯病时的娇怜模样,又让众人悠然想出神了。
坐在首位的房孤绝像是不知众人心思般,拿起茶杯啜饮了口茶水润润喉,并在众人瞧不清他面容时,嘴角噙着一抹等待猎物落网的邪笑。
快了!就快了!JJJJJJ位于高山上,偶尔传来僧侣诵经声的寺庙住持禅房中,慈眉善目、留着白髯的老方丈,正祥和的对着眼前的男人道:樊泷,我知道你极不爱过问江湖中事,但此事事关重大,非你不可。
樊泷恭敬地盘腿坐在老方丈面前。
师叔,您不妨直言。
算来他也是少林弟于,不过少林除了老方丈之外,就无其他人知晓他的存在。
他是老方丈的师兄无为老和尚的闭门俗家弟子,原本跟在无为老和尚身边潜心习武,直到无为老和尚圆寂后,他才下山四处云游;不过前些日子他接到无嗔方丈的来信,说是有要事商讨,他这才又匆匆回到少林。
近来江湖上出现一名行事凶狠的歹人,总是趁着夜深人静时潜入各庄院杀人,并在行凶过后,若不是将整个庄院灭门,便是放把火烧了,这样残忍的手段实在教人无法苟同。
话说至此,无瞠方丈不住叹息。
所以师叔要弟子去揪出凶手?!樊泷了解师叔的想法。
没错,此事尚不宜闹大,所以少林不便出手,我希望你能明查暗访,让恶人不再作恶。
毕竟少林的目标太大,只要一有动作,恐怕会引起江湖上其他人的恐慌,因此才会私下派樊泷去抓出人来,希望能避免再有无辜的人遭到杀害。
弟子明白了,师叔,您放心,我定会制止他继续杀戮下去。
樊泷颔首,他的确是不爱管江湖上的纷纷扰扰,但师叔提了,他就不会放手不管。
樊泷,据我了解,那人武艺高强,此行恐有凶险,你可得万般小心,明白吗?无嗔忧心他会有危险,特意提醒。
是。
还有,若真有意外,你立刻派人上少林求援,我不希望你出事。
说什么他也不希望师兄最得意的,也是最后的弟子会莫名送掉性命。
弟子知道。
樊泷心底并未想过自己会有上少林求助的时候,除非……除非是他命在旦夕、无计可施之时吧?!嗯,去吧!摆摆手,确定他不会有事后,无嗔方丈慈祥颔首。
弟子就此拜别师叔。
向无嗔方丈行过礼后,樊泷便离开禅房往外行去。
在他离去后,无嗔和尚即专心念佛,恍如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樊泷行经其他认真洒扫的小和尚面前时,他们有些好奇地望了他一眼,不明白他和老方丈究竟谈了些什么,为何会谈那样久?可是好奇归好奇,也没人问出口。
咦?少侠,请暂且留步。
一名做江湖术士打扮的男子唤住了樊泷的步伐。
有事?樊泷淡然问。
只见男子认真的掐指算,然后不住摇头叹气。
这位少侠,合该算你我有缘,方才经我掐指一算,发现你不宜往南行,此行恐怕带有凶险。
樊泷微怔,不明白这名江湖术士如何得知他就是要往南行。
有凶险是吗?那又如何,此次他受方丈所托,无论如何是非去不可,况且他也不会把一名江湖术士的话当真。
我知道你不信我,可我依你的面相看来,你并非短命之人,或许可以逢凶化吉,但是,最重要的是你本命属水,万万不可遇到与你命中相克、本命属火之人,否则火水相克,必有一亡。
毕竟水火自古以来就无法共存,必定有一方殡灭,另一方方得以续存;如果你想活命,千万记住我的话,别撞上那命中带火之人。
很快的,江湖术士便把樊泷的命理推算出来,好声劝着,再多的,就属天机,不是他所能泄漏了。
樊泷的回应是淡然一笑,仍旧没将他的话当真,潇洒离去。
你别不信我的话啊!我替成千上百人相过命理,绝不虚假。
江湖术士见他仍是一派不信,急得大叫。
可惜人已远去,他的话有无到达年轻男子耳里都是个未知数。
唉!等遇到了,你就会明白我所言不虚啊。
江湖术士叹了口气,是感慨他的不受教。
水与火本就不相容,这一回相遇,将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唯有天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