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 并没有那么容易回答。
即使东平王世子可以迅速从这两项之中选定一个答案,似乎也不应该就这么轻率地说出来。
东平王世子愣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回答。
却听得那人一笑:这样的事, 还是请世子仔细想了之后再说吧。
那人说过这一句, 便隐没了身形。
东平王世子往前走了几步,想要再看看那人, 然而那人此时已经完全找不见了。
世子满心怀着疑窦,也只得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回到了鸿胪寺住宿。
鸿胪寺内的人倒是没有问过他之前去了哪里, 这总算也让他松了口气。
这一系列突然发生的怪事,多少还是动摇了东平王世子的内心, 惹得他彻夜难眠。
唉, 原本他从东境出发到这里来, 是因为得了他父王的信, 要过来帮助他父王的。
按照他父王的意思, 也希望他能够借此机会, 在京中找到一位正妃。
后来他走到半路,又得到了先帝驾崩, 父亲已经成为摄政王的消息。
他本以为到了京城, 就可以与他的父王相见, 谁知道……世子在京中所得知的一切,都超过了他所能消化的范畴。
他父亲死亡的事件扑朔迷离,无论谁也无法说清事实的真相。
太皇太后所说的话, 当然要符合她自己的利益,然而那个将所谓的真相告知他的暗卫, 也未必就怀着什么好心。
毕竟, 在此之前, 世子本来就从未见过这个人。
或许他是由别人派来,冒了他父亲暗卫的名,本就怀着完全不同的目的……谁能确保这不是一个恶毒的陷阱,目的只是要将他置于死地?至于他身边带着的那些人……恐怕也不可完全相信。
那些人都是他父亲的旧部。
这些人对他父亲的忠诚,着实没有什么疑问,但要说到底有多忠诚于他……那可不怎么好说。
毕竟,在当下这个时代,忠诚已经不是什么可以长期保持恒久不变之物,而是一种用各种各样眼下和未来可预见的利益交换来的东西。
此时的世子,只觉得自己已经被谎言包围,谁都不可信赖。
他的父王当年毕竟是差一点就要成为了太子,无论能力还是品行,都获得了众人的认可。
倘若他父亲不死,总归是宗室之中最为有能的一个,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而他自己年纪尚轻,还没有遇到合适的机会证明自己。
刚刚在街角出现的那个暗卫,专门过来同他说这些,不知究竟有何目的。
不过有一件事他倒是说得没错:他作为东平王世子,他父王的儿子,必须要从两种方案之中做个选择。
他的父王究竟做了什么选择,世子再清楚不过。
从他被封为东平王、抵达东境的那一瞬间起,他无时无刻都在考虑,到底要怎么才能把原本属于他的东西拿回来。
如今,做选择的人变成了他。
他的父王不想要做的选择,世子也不想选。
可是,谈何容易呢?却说东平王世子在鸿胪寺内辗转反侧,王度阡在宫中,心情倒是轻松许多。
她这一日见过东平王世子,多日里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一点。
以眼下的情况来看,东平王世子倒没有什么值得人格外注意的。
他毕竟年纪还轻,与他那老奸巨猾的父王比起来,实在是好对付得多了。
王度阡看他那模样,估计他在一时半会儿之内生不出什么事。
只待钦天监选出一个合适的日子,让皇帝替他册封过,赶紧把他打发走就算完,以免节外生枝。
毕竟,他留在这里的时间越久,可能会出的问题也就越多。
不过,想来他也不会在这里停留多久,等册封的仪式一过,他还能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呢?这件心事放下,王度阡这一夜睡得算是很好。
到了第二天,她早上梳头的时候,郑熙带着个小太监,拿着一大摞前面刚送过来的文书奏折走了进来。
王度阡从镜中看到了他,笑道:这些东西,随便叫一个小太监送来就是了,怎么劳你亲自跑一趟?郑熙脸上笑吟吟的:娘娘难道不知道,我最喜欢来见娘娘,不过是跑一趟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
王度阡听他这样说,不免皱了皱眉,笑道:你故意这样说,倒是让人觉得古里古怪,莫不是有什么事要来求我?郑熙摇摇头,也笑道:我如今当上司礼监掌印,此生心愿已足,再没什么事情要求娘娘啦。
王度阡知道他大约是有话要说,于是屏退身边的宫女,对他说道:你究竟有什么话,要说就说吧。
郑熙道:刚才那些不过是说笑话,我今日特地过来……是为了这个。
郑熙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摞奏折里最上面的那一本拿下来给王度阡看。
这是什么?郑熙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微妙:在朝堂上公开反对娘娘的那个周云清……给娘娘上了一本万言策。
这情况倒实在是在人的意料之外,王度阡一笑:他不是先帝的人,怎么会给我上本?莫不是又要来骂我?你替我看一看,若是里面有骂人话,我就不看了。
郑熙笑道:他当然是先帝的人,只是先帝已经死了,就算他是个傻瓜,也知道要找个新主人。
说起来,我本来不也是先帝的人?只是比他们更识时务罢了。
王度阡站起身来,走到他的面前,悄声问:所以,郑掌印是因为识时务,才投到我这边来的?她唇边带着笑意,似乎只是在开玩笑。
但郑熙知道这绝对不只是个玩笑。
他也往前走了半步,将嘴唇凑在她耳边:当初我来投靠娘娘,是因为我已经神魂颠倒。
他这话其实并不完全算是实话,毕竟,当初他最终下定决心要投到王度阡这边来的理由,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先帝的无能。
以眼下的情况来看,他当初的决定实在可以说是非常正确。
如今他已经坐上一个太监所能坐的最高位,不过,此时他想要的东西,却也早已经与那时候不同了。
王度阡听他这么说,笑了一笑,扭过头去,伸手拿起周云清所写的万言策。
王度阡对周云清这人,其实不大熟悉。
那次朝会上,她同他交锋过一次,除此以外,她对他就再没什么别的认识了。
想不到这个人不光会写檄文,居然也很会写政论。
他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眼光独到,言辞恳切,王度阡看得出来,这篇政论虽然已经写得很长,但与他当真想要实施的抱负相比,这也不过只是个序章而已。
这一位周云清,看起来真有真才实学,难怪先帝对他如此重视。
王度阡看了他写的东西,倒是也有些欣赏起他来了。
她这样想着,这样的神情就从脸上流露出来。
郑熙在一旁看着,表情渐渐变得有些阴郁。
他张口说话,王度阡正忙着看周云清的上书,看得很仔细,并没注意郑熙在说些什么,直到看完才抬起头来:你刚才说了什么?郑熙看着她,口中说道:以官位来讲,周中丞的年纪着实挺轻……要论长相,我看他比俞侍郎的模样还要好些,说来也巧,周中丞的夫人去年十月的时候去世了,到如今,已经快要满一年了。
他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在介绍周云清的情况,王度阡却从中听出了浓浓的醋味。
她抬起头来看他,装作没听懂的样子:郑掌印的意思,是劝我同周中丞……更亲密些了?郑熙也看着她的眼睛:我倒是没有那样的意思,只是……我想,太后娘娘说不定会想要知道。
郑熙这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一点也没掩饰自己的嫉妒,醋意简直要从天灵盖冒出来。
看他这样子,王度阡甚至怀疑,如果周云清此时就在现场,他说不定会拿把刀子去捅他。
王度阡实在忍不住,用手捂住嘴,笑得前仰后合:郑熙呀郑熙,你这是何苦。
郑熙也微笑起来:只要娘娘身边还有这样的人在,我总还是要嫉妒的,这样的事,恐怕一生也改不了了,娘娘要怎么罚我?他说这话,好像就专门指望着她罚他似的。
王度阡看着他,眼睛里都是笑:难不成满朝文武都该发去外埠做官,三省六部里只留下老的和长得难看的?郑熙摇摇头,也向她笑:娘娘可以不用去介意我的嫉妒,就算我咬牙切齿,心中暗恨……总归,不该让这样的事情,误了娘娘的大事。
王度阡用胳膊揽住他的颈子,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就算满朝文武都对我邀宠献媚,能进我内室的人……到底也只有你一人。
她说了这一句,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唇。
还未等郑熙有什么反应,她扭过头去,把周云清的万言策甩到他手上:把这万言策给周中丞发回去,他如今是御史中丞,职责本来是监察百官,这万言策上的内容,同他的职责并不相符,你替我传话给他,就说请周中丞将自身的职责做好了,再去想别的。
虽说王度阡这样做当然有其他用意,并不会是为了讨他的喜欢,郑熙还是很高兴。
他收起周云清的上书,对王度阡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什么?钦天监那边,已经将册封新东平王的日期选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