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度阡从郑熙那里得知了册封新东平王的日期时, 东平王世子也已经从鸿胪寺卿那里听说了这个时间。
此时他已经换上了别人为他准备好的孝服,神情悲戚。
当鸿胪寺卿将那时间告诉他时,他抬起头, 露出惶惑的神情。
这么快!册封的时间定在本月十七, 正是三日之后。
如果世子昨天晚上没有碰到那个暗卫,或许他会为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 自己还能成为东平王而感到庆幸。
不过自从与那个人见过面之后,再得知这样的消息,世子心中只觉得五味杂陈。
三日一眨眼就会过去, 只怕他还没来得及将一切想清楚,就不得不离开京城。
而在他离开京城之后, 一切都将宣告结束。
皇位、摄政、他父王的死……等他离开之后, 这一切都将被画上句号, 从此再没有人提起, 而他也再没有了提起此事的资格。
莫非他真的要就这么接受东平王的位置, 然后回到东境, 醉生梦死直到最后的终结?想着这些,世子骑马出了城。
他的、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父王的随从们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他穿着孝服骑马过来, 都大惊失色。
世子简单向众人说明了一下眼下的情况——关于东平王驾薨的事, 他讲的是因病去世的那个版本。
毕竟,目前真实的情况不明。
而他身边的这些随从,与他之间的关系, 着实还称不上推心置腹。
这怎么可能呢!我们走的时候,王爷还好好的!准是太皇太后那妖妇害死了王爷!那些在东平王驾薨之前一天才被派去迎接世子的人知道得更多些, 显得格外义愤填膺。
东平王世子看了他们一眼:他们就是这样告诉我的……我也只能这么告诉你们。
众人听见这话, 不免都低下头, 默然无语,有个人小声嘟囔了一句,声音清晰可辨,所有人都能听见:要是王爷还活着……是啊,如果他父王还活着,一切总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世子冷笑了一声:要是我父王还活着,一切当然都会按照原本定好了的方向发展,可是现如今,我父王毕竟是已经驾薨了,也就只能按照他已经死了这样的情况办。
我父王当然死得很蹊跷,不过我倒要问问,在这里的各位,对此可有什么办法么? 方才还吵吵嚷嚷的随从们,全都哑口无言。
东平王死了,这些人也就成了一盘散沙,一点用处也没有。
世子知道这些人不足与谋,干脆一个人走了出去。
他们驻扎的营地外头,有一小片树林,世子一头扎进去,在里面漫无目的地乱走。
如今他若要复仇……未免太难。
可是,倘若就此放弃,也让人太不甘心。
世子心里想,如今留在这里也没用,干脆一个人回鸿胪寺去,就算想不出什么办法,至少还可以稍稍清静一下。
他这样决定了,就准备回去牵马,刚转身要往回走,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昨天见面之后,我观察了世子好长时间,看起来,世子似乎犹豫不决。
世子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昨晚那个暗卫又来了。
这个人的出现让他身体绷紧了,世子有些紧张,心里却好像突然有了什么倚仗似的。
此时他心中格外凄惶,也顾不得去想这到底是不是别人给他设下的陷阱,只是苦笑道:上次见面时,先生给我指了两条路,我寻思一夜,先生指出来的那两条路,我真是一条也走不通。
那人似乎笑了一声:愿闻其详。
世子道:若是选第一条,我实在枉为人子;若要选第二条……说到这里,世子稍微停顿了一下:先生可曾听过一句俗话,‘树倒猢狲散’,我父王这棵大树一倒,所有的那些门人食客,有能的无能的,都四散去找别的主人,他们信不过我,决计不会为我留下。
世子的神情显得十分苦涩,那人静静地看着世子说完,问道:按世子的意思……是想要复仇了?听到复仇二字,世子浑身一颤。
一瞬间,他的脸上闪过光彩,随即又暗淡下来:我虽然有心复仇,却没有我父王那样的能力,大概只能忍气吞声。
却听那人说道:东平王曾对我有恩,世子倘有此心,我倒是愿为世子效劳。
世子的神情始终显得颓丧:太皇太后如今手握大权,你我二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那人笑道:我虽没有什么别的能耐,专诸、聂政的本事总还有些。
要入宫中行刺,虽说没那么容易,却也不是完全做不到。
世子听见他这样毛遂自荐,不免激动起来:倘若先生能替我复仇,无论您是要金银珠宝,还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只要先生提出来,在下尽我所能,一定替先生办到。
那人冷笑了一声:世子连自己的仇都报不了,又如何能谈得上替我做什么。
我肯替你报仇,一方面是因为东平王昔日的恩情,另一方面,也因我与太皇太后之间有些往日的仇怨,亦要借此机会报复,如此可谓两便。
世子听他如此说,心中疑窦顿生,试探着问道:先生一个江湖人,如何与太皇太后结了仇怨?那人摇了摇头:这是我自己的事,还是不说给世子听为好。
东平王世子看出这刺客是个异人,担心问得太多,反而要得罪了他,故而不敢再多说。
却听那人又问道:世子册封的日期,可曾定下来了吗?世子点了点头:定下了,就在本月十七。
那人沉吟片刻,道:便是那一日最好,待到世子册封东平王之日,必然要进宫,届时我便扮作世子的随从,同您一起入宫,刺杀了太皇太后,再随您一起出宫。
世子虽然对他毕恭毕敬,心中到底还存着些提防,听他说要与自己一同入宫,不免有些起了疑:听先生的说法,您昔日也曾数次于宫中出入,您既然有能力进宫,为何一定要装作我的随从与我同行?听他这样问,那人又冷笑一声:这样的话,世子竟也问得出口!如今我要为世子的事豁出性命,世子却连这样一点风险都不肯担……未免也太会算了。
世子听到这般指责,不觉面上有些红了:在下年少无知,出言无状,冒犯了先生,还请先生恕罪。
那人听世子道歉,怒意也就歇了,他放缓了语气,以安慰的语气说道:以我的能耐,平常要出宫入宫,自然不难。
只是行刺若能成功,宫中必定要严加盘查,倘若我倒时没有一个明面上的身份,又怎么能出得了宫?这解释相当合理,世子也算是放了心,表现得极为恳切:我的性命,如今就交在先生的手中了,先生若能替我报了仇……待我回到东境,必定为先生供奉长生牌位,日日祝祷,祈求先生长生。
那人却不领情,只冷笑道:你莫要说那些虚的,倘使真到了危急的时候,你不抛下我独自逃走,便算你有情有义了。
世子看出此人脾气古怪,也不赌咒发誓,只是再三再四地感谢。
那人显出很不耐烦的样子,说道:现如今多说也无用,我且去了,过两日再来找你……这几日世子独自一人,可要千万小心,方才我来时,见有两个人鬼鬼祟祟地坠在世子后面,只怕是东厂的探子。
我已经将那两人除去,不过东厂那边一定会再派人来的。
他说过这话,也不待世子回应,倏忽之间便隐没了身形。
世子举目四望,再看不见那人影踪,也就只好仍按他原本的计划,回头牵了马匹,只带上一个从小跟在身边的亲随,仍回鸿胪寺去。
东平王世子此时终于敲定了报仇之事,心中的激动无以言表,然而他生怕被人发觉,为了掩人耳目,面上仍做出郁郁寡欢的模样,无论谁同他说话,他也只嗯嗯啊啊,随口答应。
旁人见了,只当他是过于悲恸,无心考虑其他,对他也颇为体谅。
世子只道此事敲定,便是万无一失,却不知此前他在树林中与那人的对话,早已被人听了去。
自从东平王世子抵达京郊之日起,便有东厂探子尾随其后,片刻不离。
考虑到他本人身怀武艺,又是眼下最需要重点关注的人物,派去跟踪他的探子,都是东厂里的精英。
这些东厂探子可能不一定拥有高超武艺,但跟踪的手段却一点不差,东平王那暗卫除去了两人,只道已将探子清理干净,却不知后面仍有一人尾随。
两人分头离去之后,那探子便火速将此事报到了东厂。
东厂这边,消息传递得总是很快,还未等世子到得鸿胪寺,东平王世子勾结刺客欲趁册封的时机行刺太皇太后的消息,便已经摆在了郑熙的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