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08 章

2025-03-22 08:38:38

郑熙实在是很不情愿醒过来的。

如果这种事可以选择, 或许他会希望自己再多晕一会儿……这样他就可以避免去面对王度阡。

此时此刻,他该跟她说什么呢?他固然可以巧言令色,向她表明他的这一行动全是为了将刺客背后的人抓出来定罪;或者说担心她提前知道了这些之后, 会不小心泄露天机……可以说的话很多, 但其中真正诚恳的却很少。

如果她觉得他是在把她当做傻瓜……一切只会变得更糟。

但要是说实话呢?郑熙万万不想要选择那个选项,这会显得他太可笑, 甚至于可悲。

两人之间身份的差异本来就永远无法消弭,而这样的事只会把这一点更加明显地暴露在外。

因此,郑熙醒过来之后, 当他发现王度阡就在他身边时,他的第一反应, 是趁王度阡发觉之前, 赶紧再闭上眼睛。

这其实挺容易, 毕竟他虽然已经醒了, 但脑袋还有点发晕, 此时他闭上眼睛再睡一觉, 或许是个好选择。

可是郑熙却发现自己睡不着了。

当发觉她正与他同处一室之时,郑熙只觉自己的全部感官, 都在不由自主地关注着她。

此时她在房间里踱步, 她的脚踩在地面上, 发出一种清脆的声响。

空气里全都是她的味道,平常睁开眼睛的时候,这种气息似乎总是没有现在这么明显, 但当他合着眼睛躺在这里时……她的气息无处不在。

郑熙明白,他是没法逃避一辈子的。

他的伤没那么重, 所需休养的时间还不足以长到她把这次的事情全部忘掉……伸头一刀, 缩头也是一刀, 他总还是要来面对她的。

于是他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睛的第一瞬间,郑熙马上转头去看王度阡。

这行为几乎是无意识的,情不自禁的。

就好像雏鸟刚一破壳,一定要张着嘴去寻找它的母亲,郑熙一睁开眼睛,一定要确定她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她身上好像有点什么,让他没法不转过头去看。

无论何时,他的眼神总是要停留在她身上。

这时候,王度阡还在对着铜镜,练习着她的表情。

她对着镜子或颦或怒,或喜或嗔。

做出万种神情,郑熙不知她是在做什么,只是看得入迷。

或许是因为他的目光太过炽烈,王度阡虽然忙于练习,却还是感觉到了视线。

于是她放下铜镜,转头去看他。

两个人的目光刚好撞上,就都开了口:娘娘……你……两个人一起开口,然后又一起停住,止不住都笑起来。

这两个人一个受了伤,一个是刺客的目标,在这种时候笑,似乎显得有点不合时宜。

可是好像又不合适不笑。

王度阡走到了郑熙身旁,坐在凳子上看他。

郑熙见她过来,赶忙挣扎着想要起身,王度阡赶紧把他拦住了:你不要动,莫要扯到了伤口。

郑熙又向她一笑:奴……惭愧。

这话说到这里就可以了,虽说没有更清楚地承认他究竟做了什么,但这个态度已经很明白,很清楚,好像也没必要再说别的。

以王度阡的聪明,又有什么看不出来呢?王度阡看着他,很想要向他摆出一副刚刚练习了好久的脸,可是看他这样,不免又有点不忍心了。

她说:没有别人在的时候,不必在我面前自称奴婢。

郑熙全没想到她竟是没有发脾气,而是对他说了这个。

说起来,自从王度阡成了太皇太后之后,他对她的称呼就有了些改变。

平常只有两人在的时候,有时也不自称奴婢,只以你我相称。

若在人前,这样的称呼当然要显得有些过于亲昵而不够庄重,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不过只有两个人在时,似乎就可以不必介意这些,任意选用亲昵的称呼了。

尽管如此,郑熙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他作为一个太监,在宫中这些年里,早就学了一整套自保的法则。

这些东西虽说不曾被人记录成册,却也是口耳相传。

宫中这些伺候人的太监宫女,若是不依此行事,难免要有丢了性命的风险。

其中就有这么一条,郑熙记得很清楚:那就是,无论君王对他们表现出怎样的宠爱,他们作为奴婢,亦不可以得意忘形,恃宠而骄,随意同君王以你我相称。

君王的宠爱总是不能持久之物,宠爱来时千好万好,宠爱去时,昔日的你我相称便成了一种罪证。

在这件事上,太皇太后与君王,本就没有任何差别。

只是郑熙却不能抵挡这种诱惑,人类就是如此,越是不能得到的东西,也就越想要。

明知道他与她之间的差异永远不会消弭。

故而,只要时机适合,他绝对不会错过同她你我相称的机会。

好像只要对着她称一句你,再自称一句我,两个人就完全平等了。

但是在类似于现在这种场景……虽说并没有别人在,郑熙既然格外心虚,也就根本不敢再对王度阡自称我……哪怕王度阡已经这样说了,他也还是不敢。

她是主,他是奴,这里头的差距已经刻进他的骨头里。

甜蜜的时候,这里的一切都可以不管不顾,可是现在他这般心虚,又怎么敢继续肆无忌惮地你你我我?他向她笑笑:不……奴不敢……该这样自称的时候,还是要这样说的。

王度阡挑了挑眉毛:随便你。

郑熙搞出来的怪事,王度阡一面觉得好笑,一面觉得心疼,要说生气,反而没有那么多,反而是看他这卑微的模样让她不怎么高兴,站起身来就要走。

郑熙看她这样,心里就着急起来,赶紧伸手想要去拉她,偏偏忘了自己胳膊受伤,这样以一移动,牵动了伤口,止不住哎呦一声。

王度阡对他,到底还是心软的,听他呼痛,马上又转回身来看他的伤处。

只见原本缠好的布带,此时似乎又有些渗血了。

她只得又坐下,止不住叹了一声:你呀……郑熙却笑起来:娘娘不生我气就好。

听见他这话,王度阡倒想要做出些生气的模样,到底不成功,只好尽量板起脸,又摇摇头:我怎么能不生气?你就说这回的刺客,到现在还没被捉住,任由他在宫里乱转,究竟怎么办好?一提起这事,郑熙就止不住烦恼起来:那些侍卫,真是一点用都没有!不过是个刺客,就这么让他跑了!他埋怨完侍卫,又笑着对王度阡道:不过也不用太担心……那刺客的来历,我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消把他捉住,他背后那些人,一个也跑不了。

王度阡挑起眉:那刺客,难道不是新任的东平王带进宫里来的?郑熙点头道:他是东平王带进宫来的不假,不过就连东平王本人,怕是也不知道他的来历。

王度阡一笑:看来,你对他的来历,倒是很清楚。

王度阡此时的这笑容,郑熙再熟悉不过,止不住要打了个寒战。

她这表情里,着实带着些危险的味道。

郑熙虽然明知道她不会对他做什么,不过光是她这神情,也就够他冒汗的了。

郑熙老老实实地把知道的事交代出来:这个刺客虽说随同着东平王进宫,但指示他行刺之人,却并非东平王。

剧我目前调查所知,他真正的主人是……谢君。

谢君这个名字,王度阡并不陌生。

早在她入宫之前,就知道谢君乃是她父亲的政敌,一直都在跟她父亲作对。

当初她还在家的时候,时常看见父亲散了朝会回来,气得咬牙切齿,往往都和那个谢君有关。

她虽说早就听见那人的名字,真正见到他的面,却还是在之前的朝会上。

谢君如今年纪也不轻,在朝会上并不显得怎么显眼。

此时她听说此事是谢君所为,倒没显得怎么意外,只是问道:有证据吗?郑熙苦笑着摇头:正是没有什么证据。

谢君这个老狐狸狡猾得很,连一点痕迹也不留,倘若不是因为那刺客自己说漏了嘴,我们也还不知道。

王度阡听了,若有所思:若是这样,那就一定要活捉那刺客不可了……只是眼下看来,宫中的侍卫同那刺客比起来,着实有点脓包,恐怕捉不住他。

郑熙看着她认真思索的模样,止不住怦然心动。

他想方设法让东厂打听来的那些消息,原本想要私藏的,此时看见她这样子,只想要将所知的倾囊而出,全都告诉她:虽然宫中的侍卫不大行……我这里还知道一件事,或许有帮助,只是这消息究竟要怎样用,还得费点思量。

王度阡看他卖关子,挑了眉毛看他,似乎是在催他快说。

郑熙的得意简直掩藏不住,他笑了一声:和上一条消息相比,这一条消息倒是很确实的了——今日混进宫里来的那个刺客,是御史中丞周云清的亲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