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12 章

2025-03-22 08:38:38

刺客的事解决之后, 宫中的生活好像突然变得悠闲起来。

说是悠闲,其实也不过是没有额外发生的紧急事件,每日里堆在王度阡案头的奏章和需要批阅的各种公文、需要下达的各种旨意, 并没有减少一点。

虽说王度阡处理这些东西已经越来越熟练, 但她每天还是要在这上面花费大量时间,除此之外, 如果哪一天稍微有了一点闲暇,她还要抽空去见见小皇帝。

小皇帝最近正在因为他主导的审问没有从刚封的东平王那里获取更多的信息而感到失望,不过他能这样, 看起来总算也有了一点当皇帝的样子,倒是让王度阡觉得有点满意。

等他再稍微长大一点, 就可以分担更多工作, 她也就不用这么操劳了。

刺客的事也带来了一点后续。

刚刚封的东平王, 因为谋刺太皇太后的罪名被褫夺了王位。

王度阡原本还以为朝中会有人反对。

不过当这件事宣布出来的时候, 居然完全没有反对的声音。

似乎所有人就这么轻易地接受了, 就连那些一向被认为是东平王一党的人, 也都没有说话,甚至还有人出言支持对东平王的处理。

看起来那些人明白东平王大势已去, 如今急于想要改变自己给人留下的东平王余党印象。

原本让王度阡一直颇为挂怀的东平王余党, 就这样轻易消失, 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处理完东平王,这件事看起来好像就算是结束了。

不过在朝堂上,王度阡的眼睛却一直注意着谢君。

她发现每当上朝的时候, 谢君总是站在一个不很起眼的小角落里,无论别人说什么, 反正他是一言不发。

倘若不去专门注意, 甚至完全意识不到他的存在。

在她宣布要褫夺东平王的王位时, 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嘴角也不曾露出过一点笑意。

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和他完全没有关系。

郑熙曾经判断,单凭着一个刺客的证词,想要扳倒谢君,非常困难。

王度阡暂且还不想要打草惊蛇。

除了谢君以外,王度阡还会多看几眼周云清。

这个人明知道自己的弟弟要来刺杀太皇太后,但他居然对此不声不响,既没有拦住他弟弟,又没有出言预警。

当然,把王度阡本人放在周云清的位置上,她也有可能像他一样。

对这样的事情闭上嘴巴一言不发。

不过,现如今一切都已经处理完,周云清竟也好像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并没有出言询问他弟弟的下落。

王度阡倾向于认为他对此感到有点愧疚,故而不敢张口,或者认为他弟弟已经死了,有些害怕得到这样的消息。

他既然不问,王度阡也就当做没有这回事,并不向他提起。

现如今周云潮住在东厂里。

要让他住到别的地方,王度阡实在不放心,只怕走漏了消息,谢君的人会来杀人灭口,或者又想出什么别的办法,让他翻供。

只有东厂完完全全是郑熙的地方,让他住在那里,总还是能让人稍稍放心一点。

不过东厂地牢里的环境确实太糟,郑熙命人将自己原本住的一间房稍作改装,就将周云潮软禁在那里,好吃好喝地管待着,无论他要什么,都让厂卫买给他,只是吧不许他到处乱走。

一日两次,带他出来到东厂院子里逛逛,周云潮知道自己处境危险,倒也还算老实。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中秋节马上就要到了。

从先帝驾崩的时候算起,到现在其实已经经过了好几个节日。

只是这段时间里,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根本不容人有闲情逸致来考虑什么节日。

什么七夕节,中元节,都是稀里糊涂就混过去。

如今到了中秋,再不可就这么轻易过去。

王度阡决定要以小皇帝的名义在宫中设宴,宴请群臣。

中秋节宴请群臣本来是常事,不过自小皇帝登基以来,这还是头一遭。

王度阡指望着借助这场宴会,同几个关键的人物说几句话,做一些判断,下一些决定。

小皇帝却不管这些,只想着宴会上好玩。

说起来,他成日里被困在宫中,着实有点可怜。

王度阡便也没打算让他了解所有这些复杂的厉害关系,增加他的负担,只让他好好玩就算了。

既然要在宫中举行宴会,最忙的当然是郑熙。

他平常的事情本就不少,如今不仅要管理宫中的一应事,还要时不时注意一下东厂,再加上为中秋宴做准备……简直是从早到晚一刻不得闲,就连王度阡也时常看不见他的人影。

不过不管他白天多忙,每当到了夜晚,他也还是要从暗门悄悄来到王度阡的寝宫,与她共度一整夜,直到早晨天将明时,才悄悄离去。

从前,宫中或许还有人不知道他们俩的事。

不过自从上次宫里进了刺客,郑熙从暗门打开王度阡的寝宫,他与王度阡之间的事,在宫中几乎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就连小皇帝都略有耳闻。

只是众人迫于二人的威势,并不敢轻易提起就是了。

对这样的事情,郑熙心里像明镜似的,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二人虽已心意相通,旁人却并不知晓,但凡提及此事,总归要有些诋毁之言。

这些话郑熙虽未亲耳听说,大致猜也猜得出来。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是想到有人会借此诋毁王度阡,总归令人不快。

可他虽说权势极大,却也不能将所有乱嚼舌头的人抓起来处死。

也只好装作不知。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八月十四日。

虽然佳节将至,各地快马呈上来的公文,却一点不比平常的时候少。

王度阡看完这些,天色就已经晚了。

她想到明日的夜宴,心中不免有些烦乱。

也不再做别的,只是早早就回寝宫躺下了。

她有些想和郑熙说话,郑熙却久久不至。

她合上眼睛睡了一会儿,却又很快就醒了。

郑熙还没有来。

王度阡觉得寝宫里有些气闷,且又睡不着,干脆起了床。

她不想大张旗鼓,故而没有惊动宫女,只是独个一人,手里提着鞋子,光着脚,小心翼翼地走出寝宫来。

十四的月亮已经显得很圆,况且这夜里天又很晴,天上没有云彩,月亮格外显得皎洁可爱。

月光洒在庭前的石阶上,照得石阶清洁明亮。

王度阡便走过去,坐在石阶上赏月,只觉烦躁的心情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她在这里看了一会儿,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夜深露重,披上件衣服吧。

王度阡扭过头去,便看见郑熙手里拿着她的衣服站在她身后,正准备要给她披上。

她点一点头,笑道:你总算来了。

郑熙点点头,将衣服给她披好,随即走过来坐在她旁边:明天的事情多,我不大放心,故而多待了一会儿。

王度阡摇摇头:倒也没什么,你不要太操劳了。

郑熙笑道:这些都是我分内事,谈不上什么操劳,只是……明日谢君进宫,你可曾想好要怎么对付?让王度阡忧虑得简直要睡不着的事情,其实也正在此。

她稍微摇一摇头:那个人一点破绽也不露,着实让人拿不准该怎么对待。

郑熙道:前些日子我有一点空,特别到东厂去看了周云潮。

听到周云潮的名字,王度阡动了动:周云潮在东厂待得怎样?郑熙笑一笑:虽说也常抱怨憋闷,我看他待得倒还好。

平常无论他要什么,都是厂里花钱,厂卫们有了闲,有时也和他一起较量些武学……我要说的却不是这些。

嗯?郑熙笑道:东厂那边的人,已经将谢君的画像给周云潮看过……周云潮却说认不出。

王度阡的脸色变了变:他果然留了一手,早就防着这些事。

郑熙点了点头:也亏我们留了个心眼,暂且按兵不动。

倘若直接让周云潮指认谢君,周云潮又认不出……谢君定要说这是别人在暗害他,脏水就不一定要泼到谁头上。

王度阡哼了一声:说不定他还要说是我爹爹做的呢,这老狐狸,要想抓住他的尾巴,可不容易。

郑熙点一点头:如今除了小心提防以外,也没别的办法。

此前我听周云潮的证词,说是宫中的地形图和侍卫的班表都是他提供……只怕宫中的侍卫里也有他的人在。

王度阡皱一皱眉:宫里的侍卫也有几百人,要想找出这些事究竟是谁泄露……恐怕不容易。

郑熙笑道:此事虽然不容易,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侍卫的班表虽说原本就容易泄露,不过真能拿到全部班表的,也不过只有那几个人,我早已命人盯住了他们,只要其中有人有所异动,想必很快就能找到究竟是谁。

王度阡所忧虑之事,在郑熙这里,桩桩件件都有头绪。

这实在让人安心。

王度阡转头看他,月光照在他脸庞上,格外显得好看,王度阡止不住伸手往他脸上摸了一把,嬉笑道:倘若没有你在,我可真要被他们折腾死了。

她这语气里,竟有两分撒娇的味道,郑熙心里跳个不停,面上却显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娘娘才智能力胜我十倍,就算没有我在,娘娘也一定能将这些事安排得妥妥帖帖。

这本来应该是在外人面前才说的场面话,王度阡听了,止不住一笑,又转过头来叹道:原本以为坐上这个位置,一切就都好了……谁能想到呢,原本就只有先帝一个想杀我,现下想杀我的人,倒是多出了几倍。

好在小皇帝暂时倒是还没这个意思……倘若哪一日我一不留神,他也被谢君之流花言巧语骗了去,我这整日辛劳,又有什么劲儿呢。

郑熙笑道:皇帝虽说性情懦弱,又有些贪玩,毕竟不是那等狼心狗肺之徒,他岁数也不算小了,总该明辨是非。

王度阡撇一撇嘴:但愿吧。

两人说了半天,说得全是些宫中朝中之事,虽说这些本来也非谈不可,可是郑熙说着说着,却有点走了神。

王度阡看出他有些恍惚,不觉问道:怎么?郑熙转头向她说道:今晚是八月十四,明日中秋节,你我不能在一起过,就趁着此日,在这里饮酒赏月,可好?王度阡欣然同意。

此时宫中的宫人都已睡了,两人也无意将她们折腾起来,就由郑熙在月下支起了一张小桌,然后到凤鸣宫的小厨房里,取来供月拜月的种种瓜果、月饼,一样样摆在桌上。

他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小厨房里有的东西,什么西瓜葡萄,毛豆月饼,只要是拜月能用得上的,几乎都叫他搬了来,满满地摆了一桌子。

如此摆完了,虽然不如宫中日常中秋供月时那般尽善尽美,但也算是像模像样,过节的架势算是十足了。

郑熙又到王度阡寝宫里拿来香炉,点上线香摆在桌前,还不忘取了几个坐垫。

王度阡跪到桌前,对月祈祝,口中说道:愿太阴真君保佑我与郑熙二人,平安团圆。

她祝祷完了,就轮到郑熙。

郑熙也拿过坐垫,跪在桌前祈祝,只是他对着月亮拜了几拜,却始终闭紧嘴巴,只在心中祈愿,却没有将愿望说出口。

王度阡见他这般,不免笑道:你向月亮求了什么,怎么不说出来?郑熙摇头笑道:不可说,不可说,一点傻想头,让我自己藏在心里吧。

说来,郑熙的愿望,也没什么特别。

其实,他不过是求月亮保佑,愿他与王度阡,就如一对寻常夫妻那般,同起同卧,同甘共苦,携手并肩。

此事若在旁人,其实算不得一件难事,只是这愿望安在他与王度阡头上,就显得千难万难,好像永远也不可能实现。

哪怕如今二人已可称得上是心意相通,郑熙还是不敢将这样的心愿宣之于口。

他心中虽然这样祈求,却也知道他的愿望恐怕并没有实现之日。

不过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既然如此,像他这样一个太监的愿望,就算实现不了,好像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此时他唇边虽然含着笑,王度阡看他的时候,却觉他眼角眉梢,多少藏着一点愁绪。

他为何而笑,王度阡心里明白,他心里的忧愁,王度阡也并非不明白。

她伸手抹平他不经意间皱起的眉头,摩挲着他的眼眉,一直抚下去,口中轻声说道:日后每个中秋前夜,你我都这般祈祝,可好?郑熙点一点头,笑道:你既然喜欢,我自当奉陪。

他借着月光看王度阡,此时她面上的神情,似乎显得格外认真。

只听她又说道:无论月圆月缺,我定不负你。

她的声音很轻,口中吐出的这几个字却仿佛有千钧重。

郑熙知道,她不像他,她口中说出来的话,都是作数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轻声道了一句:在太阴面前起誓,可不能反悔。

他的声音很小,似乎害怕她当真反悔,王度阡闻言,只是一笑。

只听他又说:得此一句,我愿足矣。

他这样说着,伸出手去拉她的手,他的手指与她的手紧紧勾缠,将她每一根手指都牢牢锁住,似乎害怕她会松开来。

王度阡见他如此,便抬起手来,将他的手拉着,一直拿到嘴边,印下一吻。

在月光之下,他们发下了这般的祈愿,立下了此种誓言。

就算未来万事还会有种种不同的变化,这两人的心并不会轻易地更移。

倘若时间无限,他们或许还会在这里多停留一阵。

可惜夜晚总是过得快,明日又有明日的事操劳,拜月之后,二人将杯盘肴核收拾了,便又回到寝宫,两手交握着一同睡去。

第二天一早,王度阡醒来的时候,郑熙已经走了。

他俩之间时常是如此,郑熙总好像比她还要忙,仿佛这一宫之中的事,比一国之中的事情还要显得多。

不过这一日,郑熙确实是要比平常还要忙。

此次中秋的夜宴,不仅邀请了朝中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并且将这些人的家眷也都邀请至宫中,设宴款待。

要照顾好这些诰命夫人,可比安顿好那些三品大员还要棘手。

郑熙为这些事已然忙了许多天,到得今日,当然更要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

王度阡倒是不必为宴席的事担心,不过她也有别的事需要操劳,因此,这一日她梳洗停当,就去寻小皇帝。

小皇帝知道晚上要开夜宴,此时早已无心再做别的,只是坐立不安,一心等着晚上快来。

他听小太监说太皇太后来了,赶紧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往面前放一本策论,假装用功。

王度阡哪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看他端端正正坐着,身上衣服却都弄乱,不知刚才哪儿玩过,不免笑道:别装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什么样儿,晚上宫里就要开宴,你就算是无心念书,也属寻常。

小皇帝听王度阡这般说了,嘿嘿一笑,也就不再假装。

他把策论丢到一边,向王度阡笑道:晚上宫里就要开宴了,太皇太后这会儿来,可是有什么要嘱咐的?王度阡来此,正是为了要嘱咐他些事,如今看他一见她就猜透来意,不免在心中称赞他的聪明。

王度阡与小皇帝相处了这些时日,对他也算是多了许多了解。

说到底,这孩子其实一点不笨,只是当初生为二皇子,上头有那么一个聪明机灵、母亲出身又高的大皇子压着,本就轮不到他出头,又摊上那么一个整日里唯唯诺诺的娘,整日里担惊受怕,就算是有一点聪明,也显露不出来。

后来大皇子死后,他那父皇虽说想要对他悉心培养,却用错了法子,只吓得这孩子不敢出声,看起来也就显得更傻了。

如今他父母都已去世,却换来了这个皇帝之位。

王度阡也说不准,这对他到底是福是祸。

说起来,她虽然有心教导,不过平常里事多繁杂,要教导他,她却也没有那么多时间。

如今他当了这几个月皇帝,倒是显露出不少聪明。

只是为人聪明,和能当好皇帝,到底却还是两件事,究竟能够如何,王度阡此时也说不准。

她见他已经猜出了她的来意,便笑道:你倒是猜得很准,我正是有事嘱咐你。

小皇帝点点头,王度阡又道:上次宫里进刺客的事,因为怕你害怕,有些事,便不曾告诉你。

不过现下宫中既然要开夜宴,我这里非得嘱咐你几句不可。

小皇帝低头想了想,道:莫非主使那刺客的另有其人?王度阡点点头,道:朝中有个叫谢君的,你可知道么?小皇帝似乎迷茫了一会儿,随即点了点头:太皇太后说的,可是站在第二排最右的那个人?我只知道他叫谢君,别的却不知道,也不曾与他说过话……这人可有什么不对劲的?王度阡见他知道,点一点头,道:我要说的就是他,那日宫中的刺客,正是此人派来。

小皇帝吓一大跳: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他抓起来,还让他来上朝?王度阡道:那刺客虽然供出此事与他有关,却不曾见过他本人。

此人是江南几个大族的首领,倘若没有切实的证据,轻易将他下狱,江南必定要生乱……如今虽然明知此事是他所为,却也只好按兵不动。

我今日来见你,便是为了要告诉你……此人老奸巨猾,莫要轻易中了他的诡计。

小皇帝听她说完,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朕知道了,请太皇太后放心。

王度阡见他这般,便放下心来,又嘱咐他几句,便离开了御书房,回到凤鸣宫。

此次中秋节的夜宴,虽说是以小皇帝的名义举行的,但实际上,宴上最重要的人还是她。

她要在这场宴会上亮相,总不好打扮得太过平常。

身为女人就是要有这些麻烦,无论发髻、妆容、衣衫,样样都要尽善尽美。

王度阡身为掌握朝政的太皇太后,在这些事上更要格外仔细,不能出一点差错。

故而,她从回到孝慈宫时起就开始准备,等到黄昏之时,一切恰好已经准备停当。

这时候,京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及诰命,也都陆陆续续通过了宫门。

郑熙早将一切准备好,吩咐了许多宫女太监做导引,将大员们与诰命夫人们分别引至两座不同的大殿。

王度阡身为太皇太后,按说本来应当与诰命夫人们坐在一处。

不过,故而她携着小皇帝,与群臣坐在一处。

夫人们的那一边,如今既然没有皇后又没有太后,就请了一位太妃坐在主位。

像是这样的场合,郑熙自然是不能同王度阡一起坐的。

不过他身为司礼监掌印,倒是可以在王度阡身边伺候,于是他就站在一旁,专门为王度阡与小皇帝添酒布菜。

此次的夜宴,既然是君臣同乐的欢会,席上也就不曾再说什么,只是饮酒作乐而已。

王度阡虽然谈笑,却还要时不时地注意一下谢君。

只见他独自坐着,旁边少有人来往。

说起来,如今王度阡既掌朝政,她父亲王举风头正盛,众人都知谢君是王举的政敌,自然不会与谢君多往来,以免要惹得王举不快。

故而,只有几个出身世家、本来就和谢君相厚的人前去敬酒。

看过了谢君,王度阡又去看周云清。

众人虽不清楚之前宫中闹刺客之事也同他有关,却都知道他在朝堂上得罪了王度阡。

周云清身为御史中丞,这职位本就不怎么讨人喜欢,到了这时候,也就更没人理会,此时倒是显得比谢君还要寂寞些。

他却也不去和其他人搭话,只是拿了一壶酒自斟自饮。

一个多时辰之后,酒宴已酣,月亮也徐徐升起,该是赏月的时候了。

往年宫中中秋设宴,到得月出之时,都是让众人移步花厅,在那里准备好供月的东西,以便众人一同赏月。

众位大员之间彼此若有要说的话,也可以趁此机会沟通明白。

这一次却与往日不同,郑熙别出心裁,在湖上准备了许多游船,于每条船上置一小几,几案上摆了茶饮月饼同各色瓜果,邀请众位大员登船,一同到湖上赏月。

至于年纪太大、或是之前饮酒过多不敢登船的,郑熙亦在湖畔的亭中准备了同样的东西,让他们可以在岸上休息。

众位大员见了,纷纷称赞其中的巧思。

除却几位年纪太大不敢乘船的以外,其余人或二人一船,或三人一船,纷纷到得湖上,赏月作乐。

这般有趣事,小皇帝当然不会错过,只是他担心自己表现得过于贪玩,惹得太皇太后不快,于是连忙向王度阡问道:太皇太后可要乘船?若是独自乘船害怕,朕可以与太皇太后同乘。

小皇帝的模样看起来一本正经,一副保护太皇太后当仁不让的模样,王度阡笑道:若让你与我共乘,岂不是让你拘束了?郑熙适时开言,笑道:那边有专为皇上准备的船,船上除了果子月饼之类,还有我让他们从宫外带回来的各种玩意儿,皇上还是上那边的船上去坐吧。

小皇帝听说有宫外带回来的玩意,不免眼睛一亮。

王度阡笑道:你可小心些,同船带两个会水的太监,千万不要在船上玩闹。

小皇帝冲着她行了个礼:儿臣明白,一定小心。

他早就迫不及待,向着王度阡行过礼,就赶紧催着身边的太监找船玩去了。

郑熙向着王度阡笑:娘娘,我们上这一条船。

两人上了船,扮作船娘的宫女站在船头,将小船儿荡开去。

王度阡看着他笑:原来你早就计算好了。

郑熙笑道:我原本是想着,万一娘娘想要趁这个机会,和谁说几句话,如此这般,倒是很安全……不过真到了这时候,就只想自己和娘娘共乘,再不希望船上有别人了。

王度阡笑道:今年的中秋,便是这般和你一同过了。

至于以后会如何,今天的你我却都说不清楚。

总之一起过得一个节,就是得到一个节日了。

郑熙道:我只愿日日年年,都是如此这般。

天上明月皎皎,湖上每一只船头,都点了一盏船灯。

天上的星月与湖里的船灯、星月的倒影交相辉映,倒显得人像是坐在星空之中一般,这美景如梦似幻,让人难以忘怀。

两人一同喝茶赏月,不久,却见另有一只船从旁边摇过来,靠近王度阡的船边。

两人不觉转过头去看,却见那船上只坐着周云清一个。

周云清的脸色,在船灯的照耀之下格外显得苍白憔悴。

王度阡见了,不觉迟疑道:周卿,你……周云清动作迟缓,看起来已是醉得不堪。

他向王度阡拱一拱手,抬起头来,面上竟已经是泪水纵横。

王度阡没有再开口,只等他说话。

周云清看着她,道:近日里,我趁休沐之时,走遍了京中的监狱,又去过大小坟茔、乱葬岗,都未寻到舍弟的踪迹,舍弟究竟葬在何处,还请太皇太后示下。

他这话没头没脑,王度阡虽然心里知道他在说什么,面上却不曾显露:周中丞究竟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明白?周云清道:说来惭愧,舍弟……舍弟……他醉得厉害,说了两次,竟说不下去。

好容易才又说道:舍弟做出这般事来,都是我管教不严之过,若能带舍弟的骸骨归乡,也算是尽到了一点做哥哥的情谊……请娘娘看在我父母老迈的份上,将舍弟的下落告知。

他一边这样说,一边下拜,醉醺醺的,几乎一头栽进湖里。

王度阡见他这样,倒也起了一点恻隐之心,不愿意再瞒着他,便向他说道:你那弟弟并没有死。

她的声音很轻,周云清只以为是听错了,睁大茫然的眼睛,只是看着她。

王度阡耐着性子说道:你那弟弟,不是叫做周云潮的?他本来就未死,你要寻他的尸骨,哪里能寻得出来?这一次,周云清总算听清了未死二字,他瞪大双眼,似乎显得不可置信。

王度阡待要将周云潮的所在告诉他,却又怕他这会儿醉得太厉害,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只好说道:今日你先回去,他在一个极安全的所在,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周云清看着她,样子显得可怜极了:娘娘莫不是哄我的?王度阡柔声道:不曾哄你,你先回去吧。

她说完,郑熙便抬头吩咐船娘:将周中丞送回岸边,仔细些,千万不要让他落了水。

那船娘点一点头,答应一声是。

郑熙与王度阡眼看着那船娘将船撑开,载着周云清慢慢地划远了。

两个人彼此望了一眼,王度阡摇摇头,笑道:想不到周中丞那样一个人,倒是对弟弟这般在意。

郑熙却皱起眉来:娘娘将周云潮未死之事告诉周中丞……着实有些欠妥。

我只怕他嘴巴不严,再误了事。

郑熙此想,并不是无事生非。

却说载着周云清的那船娘将船划到岸边码头,将船拴好,便想要将周云清搀扶上岸。

怎奈他喝醉了酒的人,东倒西歪,两腿着实使不上力气。

那船娘本是宫中的粗使宫女,按说力气不小,却也没法光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将他送回岸上去。

正为难之间,却见岸上走来一个官员,见周云清上岸困难,就过去伸手搭了他一把。

他与那船娘两个,一个推一个拉,总算是将周云清拽上岸来。

此时天黑,周云清又醉眼朦胧,不曾看清对面是谁,就只是低头道谢而已。

却听那人笑问:周中丞怎么喝得这般醉?周云清不知那人是谁,自己家中的事,自然也不足以为外人道,只是摆了摆手,没有理他。

那人却并不死心,继续说道:周中丞的运气实在好,喝得这般醉了,却还能在湖上遇见太皇太后……周中丞方才在船上,同太皇太后说了些什么?周云清醉得难受,见眼前人问个不住,只觉十分腻烦,他抬起头来,想要看看眼前这人到底是谁。

此处距离挂着宫灯的亭台楼阁都远,要想看清对方的面容,着实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

或许是机缘巧合,此时湖边恰巧有一条小船经过,船头上的灯照亮了那人的脸。

周云清才总算分辨出来,眼前之人,乃是世家出身的谢君。

倘若此时这里出现的是别人,周云清或许还会放松一点警惕。

不过这人乃是谢君……那意义也就完全不同了。

周云潮在行刺之前,住在他家里的那一晚,周云清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候周云潮曾说,他前往宫中行刺,正是听了谢君的指使。

这一点,周云清现下他虽然醉了,心里却不曾忘,仍对谢君防着一手,面上却不显露,只是装作完全不曾听懂的样子,向他一笑。

谢君见他这般,却也不急躁,只是将他扶到一边坐下,脸上挂了温和的微笑,对他说道:周中丞可是在向太皇太后打听令弟的下落?周云清想不到谢君竟连这个也知道,一惊之下,止不住便脱口而出:谢平章……如何得知?谢君脸上的笑容仍然未减:周中丞不必问我这话,我身为江南世家的领袖,自然是什么都知道,我只是叹周中丞问错了人:太皇太后知道虽然知道令弟的下落,却不会轻易告诉您。

周云清毕竟是喝醉了酒,再怎么警惕,到底还是不够清醒。

他方才未能从太皇太后那里打探来周云潮的下落,心中本就郁郁不快,此时听谢君这样说,不觉问道:那我应当去问谁?他急于打听自己弟弟的下落,浑然不觉已经中了谢君的圈套。

此时谢君见他问,不觉一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当然是问我呀!周中丞兄弟情深,在下见了,着实十分感动……既然知道令弟的下落,又怎能忍心不告诉您呢?周云清急于知道弟弟的下落,哪怕明知道眼前这人居心叵测,却也不能不理,连连拱手道:还请赐教。

谢君见状,又是一笑,却不肯直接说出来,只是问:我听说,周中丞上次趁休沐之时,将京中各个大小监狱、乃至乱葬岗,全都走过一遭,就为了寻找令弟的下落……不知是也不是?周云清点一点头,谢君又问:请问周中丞在那些地方,可曾寻获些许蛛丝马迹?周云清摇头道:正是因为各处都没有,我才急得这般……您可别再卖关子了,请问我那弟弟,究竟身在何处?谢君虽说在周云清面前做出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其实他所知的事,并不比周云清多。

此时他来向周云清搭话,与其说是大发善心,主动来向周云清提供情报,还不如说是知道周云清已经跑过了不少地方,特意来套话的。

不过他一向擅于掐算,听完周云清的话,心中立即就有了些猜测。

于是,他便向周云清笑道:周中丞,您别急呀,其实,你既然已经走了那么多地方,令弟所在之处,您本来应当已经知道了。

周云清不想听他卖关子,怒道:谢平章,您若是不知道舍弟在何处,就别再在这儿同我打机锋。

谢君见他急了,笑道:这有什么可不知道的——您虽说是已经走遍了京中各个衙门的监狱,有一处,我猜您一定没有去,令弟必然是在那个地方。

周云清听他这样说,想了一想,脸色突然变得更白了。

谢君看他脸色,就知他是已经想到,于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周中丞猜得没错,我所说的正是东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