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13 章

2025-03-22 08:38:38

周云清在京中做官也有好几年了, 他当然听说过,进过东厂的人,都变成了什么样。

当东厂两个字一出, 后面, 他几乎不敢想。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 如果周云潮在宫中死了就好了……那样的话,他也就没必要遭那些罪。

周云清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如果那一日他能将周云潮劝住, 让他不要去谋刺太皇太后,或者他亲自去向王度阡出首, 将一切据实以告, 以自己的官位换取他的性命……是不是他就不至于被送到东厂去?周云清怔怔站在原地不动, 谢君见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便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 转身走远了。

夜已深。

中秋节的夜宴终于结束了。

湖上的兰舟全都靠了岸, 朝中的大员们三三两两地出了宫。

众人吃喝得太多,游玩得太久, 脸上都显露出疲惫的神情。

好在, 明日休沐。

周云清身在众人之中, 似乎格外显得伶仃。

明明应当是欢乐团圆的日子,只有他是孤独一人。

妻子死了,父母不在身边, 唯有一个弟弟,如今生死不知……亦有可能是生不如死。

他喝了不少酒, 这让他的头脑不够清醒, 眼眶被泪水盈满, 视线也显得迷蒙。

宫里宫外为节日而设的彩灯,在他眼中仿佛缥缈的色块。

周云清几乎不知身在何处,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自家仆从驾来的马车。

若是按照此前谢君的说法,周云潮已被送到东厂……那可真是凶多吉少了。

不过无论东厂有多可怕,周云清这个做哥哥的,却是必须得要去救他。

周云清喝得太醉,实在没有余力再去多想些什么,脑海中就只留下了这一个念头,不住在口中念叨着。

等他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他躺在自家的床上,头痛欲裂。

昨夜发生的所有事,都仿佛一场幻梦,却又无比真实。

谢君的微笑似乎还在他眼前晃悠,让人感觉心里发凉。

从酒醉之中清醒过来的大脑并没能给人带来什么好想法,周云清隐隐约约觉得这里面可能有什么不对,但到底是什么地方有问题……他又说不出来。

昨天的谈话已在他脑海中去了一半,此时周云清脑袋里只记得一件事:东厂。

周云清搜尽枯肠,开始回忆他所知有关东厂的一切。

先帝在时,他将东厂视为左膀右臂,凡是他周云清御史台这边奏报的消息,先帝往往会再交给东厂再查一遍。

之后,有些人可能就要倒霉,被抓进东厂,此后再也听不见他的消息。

当然,大部分时候,从调查到抓人,都是东厂主导,他们的权力比御史台更大,只要调查清楚,没有皇帝的诏令也可以抓人,只要过后给皇帝呈一份报告就行了。

至少在先帝在的时候,东厂一直都是这样的。

至于先帝去世之后,东厂是否有什么变化,周云清就没那么清楚了。

他只知道当年的东厂厂督郑熙,如今已经成了司礼监掌印,正是太皇太后面前最红的太监。

虽说他已经不再主理东厂,不过很显然,东厂仍然在他的掌控之下。

周云清与郑熙一向没什么交往。

通常来说,像他这样的外臣和郑熙那样的内官,本就不会有什么接触,如今就算他前去请托,多半也没什么用处。

况且,他可是刚在朝会上公开反对过太皇太后,那个郑熙的脑子要是够机灵,就绝对不会理他。

这条路走不通,周云清又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所有人都知道,要是被关进过东厂的地牢,想要出来,至少得去了半条命。

但是此前,倒是有一个人,进过东厂之后,又平平安安地出来了。

那个人便是俞璟谦。

周云清与俞璟谦之间,原本没有什么来往。

不过两人毕竟是同朝为官,勉强也算是点头之交。

况且周云清早就听说,俞璟谦为人谦和有礼,性格正直,并不看重派系。

周云清心里想,他倒是可以去拜访一次俞璟谦,就算帮不上什么忙……至少也可以了解一下东厂里面的情况。

周云清心里这样想,就马上行动起来,趁着今日休沐,便派家中的仆从给俞璟谦下了一张拜帖。

俞璟谦与周云清想来没有多少来往,接到拜帖,虽然觉得诧异,但也还是同意他前来拜访。

周云清收到回信,忙不迭地出发了。

两家都在京中,所住相隔并不太远。

周云清带着表礼上了门,两人寒暄几句,俞璟谦便问道:周中丞来此,究竟是有何用意,还请直言已告。

周云清苦笑道:此事要说,实在是羞煞人也……只是,既然,又实在不能隐瞒……我有个弟弟,因为犯了事,被人弄到了东厂去。

周云清担心自己若是明说周云潮是因为谋刺太皇太后而被关押起来的,俞璟谦可能会不愿意帮他……这是周云清自己在家琢磨出来的说法。

好在,俞璟谦听了之后,似乎也没打算深究。

不过他的反应,却也并不像周云清所期冀的那样。

只见他苦笑一声:周中丞专程来找我,莫不是指望我去替你那弟弟说情?那可真是找错了人,你若是请别人帮你……或许郑熙还会听一听,那阉宦恨我入骨,是不会答应我的请托的。

周云清却不知道这里面的事,不免惊诧莫名:这是为何?俞侍郎当初不是好端端地从东厂里头出来了吗?俞璟谦笑道:那全是仗着太皇太后的面子,与我本人哪有半点关系……说起来,在东厂里的那段时光,当真苦不堪言。

周中丞若有法子,还是要尽快想办法把令弟从里头弄出来……在那里头住过的人,缺胳膊断腿也只好说是寻常。

周云清亦是苦笑:我若是有法子,也就不来求俞侍郎了。

俞璟谦道:周中丞特意来求我,我若是有法子,绝对不会不帮忙……只是对于此事,我也是爱莫能助。

说来像这样的事,您求谁都没有用,只有太皇太后发话,才能尽快把人从东厂里头弄出来,您要是着急,最好直接去见太皇太后。

俞璟谦为周云清指的,也算是一条明路。

只是周云清自己知道,为这件事,他实在是没有求太皇太后的资格。

周云潮本就是因为谋刺太皇太后才被关进东厂,昨日他见太皇太后时,太皇太后语焉不详,显然不想再管这事,他又怎么好再去求?俞璟谦见周云清犹豫,还以为他是因为之前在朝堂上得罪了太皇太后,故而不敢直接去求。

他看他这模样实在可怜,便又给他出了个主意:您若是不敢去求太皇太后……那也只好再从别的地方想办法,只是别的办法都不一定成,您也只能试试再说……不过依我说,周中丞不如先去东厂探访一番,确定了令弟确实被关在东厂,再上上下下多使些银子,也好免得他皮肉受苦。

周云清听他如此说,不免惊问:东厂那种地方,也可以随意探访的?俞璟谦笑道:按说是不行,不过凡有人在的地方,多少总要有些松动。

你挑人少的时候悄悄地过去,不愁见不到人。

周云清有些踌躇:不知往东厂去……须得带多少银子合适。

俞璟谦道:按我住在东厂地牢听见的,凡是厂卫,一人至少要十两,至于管地牢的小卒子,一人给五两也就够了,平常值班的厂卫该有两三个,地牢里的卒子大概也有两三个,你去一趟,身上带个六七十两银子,大概就足够。

周云清为人刚正,从不肯收受贿赂,故而六七十两银子在他来说,其实也不是个小数。

他听见这数字,心中不免一惊。

只是既然这是为着要搭救周云潮,无论如何,也非得花出去不可。

周云清看俞璟谦也想不出什么其他办法,谢过了他,便回去筹钱了。

所幸他翻箱倒柜,总算还凑出了五十二两银子,一时半会也没处去借,想想五十两离六七十两也相差不远,此去若是只遇上六七个人,尽可以打发得了,便将那二两留着家用,带着这五十两,径直往东厂去了。

周云清这厢愁肠百结,此时周云潮在东厂,过得倒还算是惬意。

这日既然是休沐,东厂里也没有多少人在,只有几个值班的厂卫。

周云潮吃过了午饭,想要活动筋骨,便同几个当班的厂卫一起到后院,较量些武艺。

正打得满身大汗,便说要到前头去找水来洗洗。

按说他平常本来不该去前院,只是值班的只有两个人,想着休沐日本也不会有人来,便答应了。

周云潮刚走到前院,便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了东厂门口。

他知道自己不宜露面,见有人来,便要去躲避。

想不到马车门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他极为熟悉的人。

周云潮不觉大惊,止不住叫出了声:哥哥,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