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15 章

2025-03-22 08:38:38

王度阡看周云清的表情, 并不像是作假。

说到底,周云清本来也不是个能说谎话的人。

根据王度阡几个月来对他的观察,只觉此人格外耿直, 在群臣之中, 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也就难怪先帝让他做这个御史中丞了。

王度阡觉得,就算他要装假, 只怕也装不像。

考虑到这些,王度阡倒是回答了他的问题:昨天晚上——就在你刚见了他之后。

虽说周云清明白,他去见周云潮的事瞒不过任何人, 但当王度阡提起的时候,他的脸色还是有点发白。

王度阡见状, 往前走了一步:如此, 你还要说……他逃走这样的事情, 与你无关吗?王度阡意欲逼供, 故而神情显得极冷, 没有一点笑容, 她一贯如此,在她不高兴的时候, 总是会露出这般的表情——极美丽, 却又极冷漠, 让人胆战心惊。

周云清尤其害怕王度阡这模样,这与之前朝堂上那件事有关。

说得确切一些,或许不该管那叫做害怕。

当周云清再次看到她这种表情时, 就会为自己那时候的冒失举动感到羞惭。

不过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周云清想起之前周云潮留给他的字条, 连忙从身上拿出来:娘娘, 这是我昨天见舍弟时, 舍弟写的字条,托我转呈给娘娘的。

周云潮居然还写了张字条。

这让王度阡有点意外,她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用眼神示意旁边的宫女将字条转呈上来。

这张字条虽说是经由周云清的手才转给王度阡的,但周云清却并没有看。

他本能地意识到,在这件事上知道得太多,只怕对他并没有好处。

必须得说,周云清的自我克制能力的确很强。

这张纸条在他身上放了快一天,他居然一次都没想过要提前打开看看。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奇心……况且此事确实与他密切相关。

纸条上所写的内容与太皇太后对他的发落密切相关……因此,在将字条交给了王度阡之后,周云清忍不住偷看她的表情。

只见她读过纸条,那原本皱着的眉头就渐渐舒展开来了。

她脸上重又浮现出愉快的表情,甚至还笑了一声。

周云清察言观色,心里想大概是没事了。

果然,王度阡看完了纸条,将其收起,向着周云清笑道:没事了,你先回去吧……若是再有别的事,我叫郑熙去找你。

周云清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轻松就解决,不免感到有些迷惑。

王度阡让他走,他反而不敢就这么立即离去,只是踌躇道:舍弟……王度阡没有容他把话说完:周云潮要做的事,他在纸条上都已交代得明白。

我愿意信他,也正是因为他有你这样一位兄长,但愿周云潮不会辜负我的信赖。

周云清向着王度阡行礼,深深地躬下身去:舍弟虽然多年未在我身边,但他从小到大,心性始终如一,他将信义二字看得极重,不会辜负太皇太后的。

王度阡看着他:但愿。

两人谈完话,周云清走了,郑熙向王度阡这边走过来:你……就这么让他走了?王度阡把刚刚拿到手的纸条递给了郑熙:你看看。

郑熙将纸条看过一遍,却不像王度阡表现出来的那般欣喜:您觉得……他真能做此事?王度阡未置可否:能或不能,也不是你我能说了算的……如今他既然已经走了,你我也只能信他一回。

郑熙点点头,又道:盯着谢君的人已经来回报过,那边没什么异动。

王度阡冷笑一声:这老狐狸,要想抓住他的尾巴,可实在不容易……那边你继续派人盯着,此外再派一队人马在京中搜索周云潮……大概搜个三五天,就差不多了。

郑熙明白王度阡是要故布疑阵以掩饰周云潮的行动,他一一答应下来,随后又问:那,周云清那边……可要嘱咐些什么吗?王度阡想了想:不必了,他本也不知道多少,况且他也不笨,知道什么不能说……你往他家附近,也拨两个人盯一盯,要是遇到什么不对劲的,就让他们马上来报。

郑熙又答应了一声,随即笑道:近来东厂要忙的活计可真不少,只怕人手要不够用。

王度阡皱皱眉:这话你还用跟我说?要是缺人,就自己去挑……这段日子里,要用人的地方只怕还要多……若是钱不够,就从内库再拨一点,反正这些不都是你管着?郑熙笑道:虽说是我管着,总该和你说一声,尤其我最近叫人盘了一遍账,总觉得内库里的数目……似乎不大对头。

王度阡抬头看了看他,笑道:要说不对头,那一定是少了。

郑熙点头笑道:自然是少了……像这样的事,总不至于多出来些。

王度阡想了想,道:要说这事也没什么奇怪,先时先帝给他生母做寿,后来东平王来京,孝宁皇后陵那里出了事之后,又找人去修缮……这些开销都不小,光是这两笔,就足够库里亏空的了,裴如云岁数大了,想来这些细致的事他也不理会……别的人就只知道一味讨好皇帝,只图账面上一时好看,不顾以后死活,就这么胡搞乱弄,内帑亏空,正是理所当然。

郑熙又笑道:理是这个理,只是现在这摊子交到我手上,倒让我有些为难——此事抖落出来,大家脸面上不好过,裴如云是经历三朝的老人,也算好不容易才捡了一条命,出宫养老,当真为了这样的事情发落他,不说他本人可怜,外人见了也觉得不像……只是这件事若不在我手里理清楚了,将来事发,难免要扣到我头上。

王度阡笑着摇头:有什么可为难?事情既然交在你手上,随你怎么折腾去。

裴如云就算了,底下的那些人,你若不把他们镇住了,将来还指不定要怎么调理你……我在的时候还好,将来我不在了,你难免要吃苦头。

王度阡只是随口说,郑熙闻言,却皱起眉头:你这般说,可要我怎么好?难不成将来你要撇下我走了?王度阡抬头看着郑熙,握住他手,笑道:你又不是第一天在这宫中,这样的事,还有什么不知道?这宫中本来就是吃人的地方,别看我现在得意,说不准哪一天被人害了,或者某一日,又有别的什么人心中起意,要篡夺这权力,我只消稍不留神,又不知道我要怎样……你难道还不清楚,如今我坐这个位置,中间实在有许多侥幸,当真计算起来,我又比先帝强多少呢?她这话虽然是笑着说的,郑熙却看出她心中潜藏着的紧张与恐惧。

看着她如此,郑熙不免暗暗后悔。

周云潮行刺一事,她虽然表面上显得镇定,实际上的确是被吓着了。

此前他为了一己之私,将她置于如此的危险之中,着实是过于欠妥。

只是此事已经过去,郑熙就算心中后悔,也无可奈何。

他心中虽然如此想,面上却没有显露,只是说道:先帝生性多疑,有人而不能用,又哪里能与你相比!如今外有王丞相主理朝政,内有我管理宫闱,就算有宵小作乱,也有东厂可以查个清楚,保证一切静静有条。

王度阡摇头笑道:你还是先把手上内库的事解决了再说吧。

说到这里,郑熙倒是有些踌躇。

此事说难也不难,只消把在其中弄鬼的那几个人抓出来就是。

只是到底抓谁、怎么抓,如何在确立威信的同时别被人恨上……这可是门学问。

这比他之前只是掌管东厂的时候,可难多了。

毕竟,那时候他可从来不怕人恨,他是个太监,对于得罪朝官之类的事,向来不放在心上。

但是当他面对的对象同为宫里的太监时……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也难怪裴如云当初在这位置上坐了三十年,到后来老得不成样子,硬是找不到人能接替得了他。

王度阡看他这般为难,不免一笑:瞧你这愁眉苦脸,罢了罢了,还是不谈公事了……如今一说起这些就停不下来,反倒是当初手里没权的时候好。

郑熙将烦恼抛到一边,也向她笑道:还是现在好,现在我想见你……再不用找借口。

王度阡抬头看他,此时此刻,郑熙的眼睛格外明亮,她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心中不免涌起一点柔情。

她握着他的手,手指与他交缠,笑道:下一次我就告诉她们,不许你来,只要看见了你……就打出去。

郑熙在她面前半跪下来,让他的嘴唇能够到她的耳边:你不舍得的。

她当然不舍得,这只是说着玩的。

她笑着,听他在她耳边轻声呼唤:度阡。

即使是如今,他这样呼唤她的名字,也不算很平常。

即使周围没有人,他也只敢在她耳边这样叫。

很难说这是否出于一种谨慎的习惯,哪怕两人已经站在权力的顶端,他们总还是小心翼翼。

王度阡点一点头:你说。

他哑着嗓子,在她耳边低低声地说:以后、万一、总有一天、你若是有意……他显得那么紧张,用了许多模棱两可的词,似乎只是想表述一种不确定、一个微小的希望,王度阡不觉笑了:你到底想说什么?郑熙咬一咬唇:若是有那么一日,时机当真合适了,你愿意同我离开这宫里,一起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