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来说, 这样的许诺过于宽泛,反而很难引起人的兴趣。
毕竟,这样的话说起来容易, 但当对方当真提出什么要求时, 口出狂言的人反而可能面露难色,不得不承认自己实际上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不过当这话从谢君口中说出来的时候, 却让人格外觉得真实可信。
这个人身上好像有一种特别的能力,只要看着他,就真的会觉得他什么事都能做到。
谢君的许诺或许会引起许多人的兴趣, 但周云潮对此却没什么兴致:我之前已经对您说过,我对你们这些朝堂上下的事已经厌烦, 不想再搅和进去了。
他这一句话, 算是以退为进。
果然, 谢君听了他这样的话, 显得更想要他留下了。
你或许对此没有兴趣, 不过你的兄长既然在朝中……毕竟逃避不了这些。
倘若你能留下帮我, 我保你兄长在朝中地位稳固,再不会遇到危难。
周云潮听了谢君这话, 止不住暗暗心惊。
周云潮在江湖游走这么多年, 要说有什么在乎的, 除了父母以外,大概就只有他那个兄长。
周云潮为了保护他,一向不肯在外人面前多提他的事。
如今他和谢君说话聊天, 不过只聊了几次,谢君就已经觉察到, 兄长是他最在乎的人, 开始利用这一点来拿捏他了。
周云潮身为刺客, 向来都是来无影去无踪,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被人拿住把柄。
这谢君,虽然没有什么武艺,但却比他周云潮还要可怕得多。
周云潮能想象得到,倘若他不是早已提前得到了太皇太后的保证,只怕他现在很难拒绝谢君的要求。
不过,如今为了要看看谢君究竟想做些什么,他总还是要答应的。
周云潮不免抿了抿嘴唇:好,既然您这么说,我就帮您这一回……只不过,您是不是该提前告诉我,您究竟准备要在寿辰上……做点什么事?谢君却不肯告诉他,只是一笑:等到了那时候,你自然知道。
周云潮不曾从谢君那里套出话来,却说郑熙收了队回到东厂,也显得情绪不高。
小喜看他神色恹恹的,止不住问:爷,今晚上……怎么样了?郑熙摇摇头,显出厌烦的模样:也说不上怎么样,只是听天由命罢了。
他这日放过了周云潮,是为了以后的大事着想,不过在他本人来讲,却是实实在在地觉得不痛快。
他在周云潮手臂上划的那一道伤口,本来是想要稍微抵消这种不悦,但当周云潮的匕首抵上他的咽喉之时……这种不悦却又马上回来了。
郑熙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只觉刚才的印记,好像还没有完全消散。
小喜很担心地看着他:爷,您太累了,今晚就在这儿歇下吧。
若说累,郑熙也是真累了。
他昨晚本来就睡得少,今天早上一得到消息就又跑去凤鸣宫,到现在跑了一整天,竟是一刻也未得闲。
只是……他却还不能就这么歇下。
郑熙摇了摇头:不行……我必须得回宫。
郑熙要想做什么事,当然没必要对小喜说理由。
小喜没办法,只得找了东厂的马车送他回去。
马车只能停在宫门口,郑熙进了宫门,立即往凤鸣宫的方向去,当他来到王度阡的寝宫时,发现她正在等着他。
他还未及向她报告今晚的事,王度阡却先开了口:今天下午的时候,我爹爹来了。
每当王度阡提起她爹爹,郑熙总要紧张一下子。
但他还是尽量表现出镇定,开口询问:哦?王丞相说了什么?王度阡听郑熙问起,便将之前同王举商量过的话,与郑熙说了一遍。
随后说道:我已经修书一封,上面盖了我与皇帝的印章,准备要和虎符一起送去给镇南侯……她这样说着,将那半枚虎符与书信拿在手里,给郑熙看:现下的问题是……我究竟能找谁来送这枚虎符。
郑熙看看虎符又看看王度阡,答案脱口而出:我来送。
郑熙是真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样。
过度的缺乏睡眠与劳累,让他的面色白得像张纸,就连说话的气力都短少,几乎称得上气若游丝。
他这模样看起来与幽魂相距不远,任谁看了他,都不可能让他去办这件事。
王度阡看着他摇头:不行,若要抢占先机,今晚就得立即出发……我看你这模样,只怕还没来得及出城,自己就先累倒了。
郑熙也知道王度阡说得没错,只得又低头想了想,道:这样的东西,若是交给宫外的人,就太危险了。
谢君在侍卫和禁军之中都有眼线,相较而言,倒是东厂的厂卫可靠些,不过……厂卫平常都只是在京中活动,若有人要出长期的公差,难免也有些引人注目……这样说来,这事最后还是得交给宫里的太监才安稳,毕竟,宫里少了太监,宫外头的人是不会知道的。
王度阡点了点头:我本来也想着要让你送,只是看你这几日实在太累,况且东厂总还要你盯着点,眼下京中没你在,确实不太妥当……这件事还是要另找一个人。
郑熙想了想,将他所认识的太监从头到尾考虑了一遍,随即说道:我想到一个人,或许能担此任。
王度阡看他想到了人选,不觉眼睛一亮:你说的是谁?郑熙说道:御马监掌印,沈若春。
王度阡听他提起这个人,倒是觉得有点意外,她低头沉思片刻,问道:我同这个人不熟悉,没有见过几次面……你当真觉得他可靠?郑熙点头道:这个人在宫中已经许多年了,这些年来,各监的掌印换了又换,只有他和裴如云稳坐如山……沈若春很机警,有手腕,况他本来就是北方人,又身为太监,决计不会向着江南的世族说话,沈若春既然是管御马监的,宫中的几匹马,哪个跑得快,哪个不行,他知道得最清楚,可以选一匹好马。
况他身上也有些武艺,就算是路上被人拦截,也容易脱身。
王度阡道:你既然说此人可以,那就一定行。
只是我还有些拿不准,该怎么同他说这事才好?郑熙道:娘娘不必担忧,我过去同他说,天亮之前,就让他动身。
王度阡听他这样说,便把虎符和信件都交给了他。
郑熙接过这两样东西,除了凤鸣宫,径直往御马监去。
他到了沈若春的住处外头,向着伺候沈若春的小太监们说道:我要见你们掌印。
小太监露出了为难的神色:都这么晚了,我们掌印早睡了……郑掌印您有事还是明早来,别为难小的呀!郑熙却不理他,干脆径直往里走。
小太监想拦又不敢拦,一面又害怕沈若春责备,简直快要哭出来。
郑熙一直走到沈若春的卧房前,敲了敲门。
里头传来有人起身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房里的灯被人点了起来,沈若春在里面说了一声:进来吧。
郑熙进去,只见沈若春已经从床上起来,披着件衣服,看向郑熙,打了个哈欠说道:都这个时间了,你突然过来,一定没有好事……也别卖关子了,直接说吧。
郑熙看着沈若春,尽力把事情说得清楚明白,简洁扼要:太皇太后修书一封,想要交给镇南侯……按说此事应该我去,只是我实在走不开,此事又要尽快,故而请沈掌印带书信和虎符跑一趟。
沈若春听见虎符两个字,脸色就有些变,赶忙开口问他:怎么?要打仗了?郑熙摇摇头,笑了一声:原来这宫中,还有沈掌印不知道的事……要说打仗倒是不至于,细节我不能轻易说,不过……朝中要起大变化了。
如今要抢占先机,必须着一个人去送虎符才行。
沈掌印这位置若想要继续坐得稳当,我看您最好还是帮我这个忙。
沈若春听他这么说,心里就有了些计较,他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对郑熙道:我懂了,太皇太后要对付江南的谢家。
虽说郑熙知道沈若春一向消息灵通,但也没想到他竟能猜得这么快。
他见他这么容易就拆穿了西洋镜,连忙也低声说道:沈掌印就算猜透,也莫要说出来……此事非同小可,若走漏了风声,就是你我之罪了……无论如何,沈掌印既然知道此事非同一般,还请千万帮忙。
沈若春听他这么说,不免皱起了眉头:我之前就同你讲过,不要只顾着伺候太皇太后,你可倒好,不仅将我说的话当成耳旁风……而且这回连我也拖下水来,我这老胳膊老腿,还要替你做这样的苦差……你于心何忍!沈若春如今的年纪,其实还不到四十岁,虽说比郑熙大些,但着实称不上老。
说这样的话,不过是要郑熙多承他的情。
郑熙听他这样说,便知道事情多半成了,不觉笑道:我知道沈掌印平常还练些武,保养得极好,比我们这些年纪轻的还强呢,就说您那头发,比我还要浓密,一根白的都没有,说您二十岁也有人相信,怎么就做不得这差使?沈若春听郑熙赞他年轻,倒显得有些高兴,露出一点微笑:也罢,我就替你跑这一遭……只是,我若替你做了这件事,你要拿些什么出来回报我?沈若春若说些别的还好,偏他说出这话,实在是难答。
两人都是掌印,虽说郑熙所掌的司礼监,比沈若春掌管的御马监更多些权势,可沈若春毕竟比郑熙年长,做掌印的时间也长。
在这宫中,着实没有什么是郑熙能做而他做不成的。
郑熙低头沉思片刻:上一次内库的事……沈掌印还欠我一点情。
沈若春点了点头:不错……不过,那时候我欠下的情,当时就已经还了你一半,剩下那半分人情,着实还抵不过现在的这件事。
要让郑熙说,他上次帮沈若春的忙,要与这次的事相抵消,沈若春实在是一点不吃亏。
只是如今是他在求人,姿态也只好放得低一点。
郑熙咬了咬牙,道:沈掌印若是能办此事……我便将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拱手相让。
这实在是郑熙最能表达诚意的东西了。
果然,沈若春听他如此说,不觉眼睛一亮:郑掌印可是说的真话?这话一出,可不能反悔。
郑熙着实没想到,沈若春会真的对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感兴趣。
不过他既然如此说,郑熙也只能点了点头。
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是郑熙拼了命,不知耗费多少努力才弄来的。
如今要给了沈若春,郑熙实在有些不甘心。
只是这次的事关系重大,若不找一个足够妥当的人,郑熙也着实不能安心。
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他若想要……就给他吧。
郑熙想着这些,心里正有些不好受,不想,沈若春却抚掌大笑起来:妙妙妙,今日能看见郑掌印这般的神情,我已是不亏了……我也不要你那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就只有一个名头响亮,事情又多又烦,上次我不过是代替老裴给那贵太妃过了个寿,祸事一直遗到现在……你那位置白给我也不要,我还掌我这御马监,比你们司礼监省事得多。
见他这样,郑熙松了口气:我欠沈掌印一次,您有什么要求,尽可以提。
沈若春微笑着摇摇头:上次你帮我解决内库的事,也算是尽够了,此次我就算是还你一个情……除此以外,你整日伺候太皇太后,倘若那边又出了什么要命的事,莫要忘了知会我一声。
郑熙笑着拱手:一定,一定。
他将信件和虎符交给了沈若春,口中说道:此事紧急,还请沈掌印尽早出发。
沈若春点一点头:我这就准备,你不必着急。
他一面说,一面找了一件便服穿,同时打开窗子,往外头喊道:小于!罗锦!你们俩去把那匹紫骝马备好鞍鞯,再到一号马厩挑三四匹看着状况好的……我要用。
郑熙见沈若春已经开始找人备马、准备行李,知道自己不好再久留,便问道:沈掌印此去,要几日能回?沈若春想了想,道:要用这几匹马拼尽全力跑起来,这一去大概也要十一二天,回来的时间恐怕要久些,就算二十日吧,加上中途休息的时间,一来一回,大概也要一个多月了。
郑熙点点头:沈掌印保重,待沈掌印回来,我做东替您接风。
沈若春笑了笑:我跑些路倒是没什么,只是你在京中,千万要留神,可别等到我回来,看见你已经把性命作没了。
沈若春说话,着实不怎么好听。
不过郑熙倒也明白,他肯说这样的话,便是看重自己了。
于是他也向沈若春笑笑:多谢您提醒,我会小心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道别的话,郑熙就离开了沈若春的住处。
到这时,他已是困得不堪,简直完全支撑不住。
可他想着还要去向王度阡复命,于是并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再度走去了凤鸣宫。
王度阡果然还没有睡,郑熙见了她,把刚才同沈若春说的话细细地向她报告了一遍。
王度阡看着他那模样,不免有些心疼:你如今已经是司礼监掌印,有些事实在不必亲力亲为,让别人去做也就是了……把你累成这样,可怎么是好。
郑熙看见王度阡那心疼的样子,只觉自己付出的一切辛苦,好像都值得了。
他很想要说点什么,只是他着实已经太累,再说不出什么了,如今眼下他该做的事都已经完成,心里也就松了一口气,止不住一头栽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