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那认真的模样, 郑熙止不住心动,不免柔声道:不过是分内的事,哪里称得上搭救, 倒是娘娘当初为了我, 冒着风险出宫的事,我记在心里, 永远不会忘却。
王度阡听他这样说,过去吻了吻他的唇,又道:这次往谢君府上去, 只怕比过往的哪一次都要凶险。
郑熙点头道:虽说如此,只要娘娘下定了决心, 就算是刀山火海, 我也同您一起闯。
王度阡一笑, 随手抄起旁边放着的一把扇子, 往他头上拍了一下:莫说这些, 祝寿而已, 哪里谈得上什么刀山火海了?郑熙道:虽然不是刀山火海,却也相差不远……倘若那谢君已经知道娘娘决意要拿他开刀, 还不知他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王度阡低头沉思, 道:说不定, 谢君那边已经知道了。
郑熙连忙问道:怎么说?王度阡道:东厂这边较为隐秘,管得也严,周云潮的消息, 想来不至于泄露出去,这点我心里有数……不过御书房那边人多眼杂, 就算皇帝答应得好好的, 只怕他也没能耐把所有人都管住了。
郑熙抿了抿唇:娘娘是说……王度阡点了点头:我让小皇帝和周云清一起清查谢君的事, 他若是提前做过什么布置,想必现在已经知道了。
听了王度阡说这些,郑熙显得紧张起来:既是如此,娘娘为什么还要去?王度阡笑笑:去年他找周云潮刺杀我,今年又因江南田亩人口之事在朝堂上与我争吵,倘若我当真全无反应,反倒显得奇怪了。
我一面命人清查他的罪过,一面答应要去参加他的寿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反倒让他摸不清我的真意。
至于他要在寿宴上做什么……我们只消提防着就是了,好在他府上总归有周云潮在,就算稳住了大局。
像周云潮这样的人物,十分难得,我倒是不信,谢君除了周云潮以外,还能找得到几个。
王度阡显得极为自信,郑熙却觉格外紧张,只能勉强笑笑:就算娘娘全都算到了,真到了那天,也不一定就要出什么事……好在距离寿宴还有几天……我先去做些准备。
王度阡向他笑道:说是今日要给你放假,到底还是让你陪我忙了半日。
郑熙摇摇头:不碍的,这些事早一日弄完,距离我与娘娘一同出海的日子就近一日。
郑熙这话,倒是实实在在说在了王度阡的心上。
她向着郑熙额上印下一吻:我等着。
却说王度阡与郑熙说话这会儿,谢君也已经回到了府中。
这个人总是这样,心底里算无遗策,表面上却显得云淡风轻。
周云潮昨日在郑熙手上受了一点轻伤,这一日没有出门,在谢君府上待得格外气闷。
他看见谢君回来,心里故意想要套他的话,便向他笑问:谢使君今日显得神清气爽,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谢君一笑:哪里有什么好事,我刚从宫里回来……听说的可都是对我不利的消息。
周云潮听他这么说,不觉心里有些打鼓,脸上却还带着笑:怎么会!我虽然不懂朝中的事,却也知道谢使君是国之重臣,宫里又怎么会传出不利的消息。
谢君瞥了他一眼,笑道:你倒是会说话,却不知道你那位兄长,如今正和皇帝一起,在御书房商量着要怎么定我的罪呢!周云潮听到此事竟牵扯到了他的兄长,不免心中有些紧张,却仍笑道:怎么会,谢使君定然是误会了。
我兄长与谢使君向来没什么瓜葛,又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谢君又笑:就算你兄长与我没有什么前尘旧恨,皇帝下了命令,他又怎么会不听从……如今他们不知从哪里弄来些罪证,从早到晚想办法罗织罪名,大概是想要削了我的官职,送我到大牢里住几天。
周云潮更紧张了:这样的事,一定要背着您进行……您又怎么会知道?谢君微笑道:我在这朝中也二十多年了,倘若不能在皇帝的御书房里安排几个人,你以为我怎么可能在眼下这位置上坐这么久?周云潮露出格外惊异的神情,这表情或多或少有点取悦了谢君,让他得意地笑起来:皇帝随时都可能被人替换,而江南的世家宗族却可绵延百代……普天之下,明白这样道理的人,可是为数不少。
说到这里,他暗示性地看了周云潮一眼:你那兄长,未免也有些拎不清。
周云潮见谢君并没有对此发怒的意思,便小心翼翼地问:等这一次的事了结了,我那兄长……谢君向他一笑:放心吧,我不会对你那兄长怎么样的,他也算是食君之禄,此事本来就和他无干……只要他识时务,我也不会对他怎样。
周云潮听他口气那么大,心中越发惊疑不定,面上却露出笑容来:谢使君如此笃定,莫非是已经想好了对策?谢君一笑,拍拍周云潮的肩膀:我又能有什么对策呢,一切都要仰仗你啦。
谢君见周云潮皱起眉来,便笑道:既然事情早晚都要和你讲,如今我便同你说实话——今日我进宫去,是为了邀太皇太后在我寿辰那天,到我府中来的。
如今她已经同意,说不定还以为我邀她前来,是想要趁此机会,替自己说情……不过我却是不干这种事的,要决断,便是一不做二不休。
他看着周云潮,周云潮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您是要我……在您府中刺杀太皇太后?谢君笑着皱了皱眉头:别在我府中说这样的字眼,不好听。
那您是要……谢君笑一笑:无非也就是那么回事,只是你莫要说出来。
心知肚明也就罢了。
周云潮道:上一次的事,我已是铩羽而归……使君当真还信得过我?谢君以一种颇为爱重地眼神看着他:倘若我信不过你,又能信谁?不过你可以放心,此事虽说以你为主,我也算是做了不少布置……毕竟是在我家中,决计不会让你若上次那般,单丝不线,孤掌难鸣。
听谢君话里的意思,除了周云潮之外,他显然还对此做了不少计划。
周云潮有心想问他的布置,却又怕他起疑,只得笑道:既是如此,那此次必定成功了。
谢君点一点头,笑道:云潮,如今我已无退路,此次能否成功……就都看你的了。
周云潮心如擂鼓:使君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我,我着实……有些惶恐。
谢君笑着摇一摇头:无需惶恐,只需尽力而为便是。
周云潮看向谢君,此人正谋划着大事,将皇宫之中的显贵,也只当做可以任意操控的棋子,将谋刺太皇太后这样的大事,轻易安排。
偏他又如此举重若轻,好像他所谋划着的事情,压根就没有什么大不了,无论成败,他似乎都不甚在意。
周云潮忍不住要问:将事情设在使君家中,毕竟不像上一次,使君难道从来就没有想过,倘若事败……会有什么样的下场?谢君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消失,他看着周云潮,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你还是有些太年轻,没能明白这里面的道理……今日我既然有空,就给你细细讲来——你可要明白,在这件事里,我一人、乃至我这一支的生死成败,于整个谢家,乃至江南所有的世家来说,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我若能将此事做成,此后的计划便可以接续而上,太皇太后一死,小皇帝便是我的囊中物,有了这样的保障,江南世家便可再安稳一百年,谢家在江南世家之中的地位,也能继续保持稳固。
但就算事情不成,却也没什么大不了,死了我一人,江南世家却不可能会被连根拔起。
我设的局若是不成,自然还有别的局在等着……我在朝中,江南世家便是我一人,倘若我不在了,自然还有别的人在……谁都可以做皇帝,但江南的世家终将永存,谁也动摇不得……你可明白吗?倘若天下当真有永固的权力,我所在的世家,便是其中的一种。
谢君的声音很轻,然而其中透露出的力量,却足以让地动山摇。
他说这话的目的,其意不仅仅是为了夸耀,同时也是在恫吓。
谢君要让周云潮明白,他背后有着强大的力量,从某种角度上讲,这力量甚至比皇权更为稳固,聪明的人应当明白,他该要选择投向哪一边。
此时的谢君,看起来与往日并没有什么差别,然而在周云潮的眼里,却觉他的笑容之中,含有许多杀意。
周云潮听了他的话,只觉有一种恐惧涌上心头。
然而他本就是英雄豪侠,此时心中只觉自己所做的决定无比正确,反而更坚定了原本的决心。
他本来没有那么擅于做戏,不过谢君所带来的恐惧,确如一座巨大的山峰,从上往下直压下来,周云潮干脆顺势跪倒在地:云潮愿追随使君。
眼前的结果正是谢君想要的,他看向周云潮,表情显得颇为慈爱:我向来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如今果然没有看错。
周云潮挤出个笑:我虽然愿意追随使君,只是方才听了使君说这些,有一件事,心中着实有些不安。
谢君看着他,笑问:哦?你说的是什么事?周云潮道:使君提到江南世家的盛况,着实令人心生羡慕,只是我又并非世家出身,只怕我将来为使君做了许多事,到头来仍是一场空。
谢君大笑道:我说你聪明,果然不假。
说起来,我听说你那兄长断弦未续,恰我有一侄女,亦是新寡,与你那兄长年貌相当……待这件事了了,我为他二人作伐可好?周云潮作难道:此事好倒是好,只不过我与兄长虽然同气连枝,毕竟并非一人。
我兄长若能娶一谢家女续弦,自是他的福气。
却不知使君为我准备了什么。
谢君微笑道:你兄长是御史中丞,你却只是白身,为他作伐容易,为你作伐却难。
周云潮也笑:也不一定非要作伐,只是我为您忙了一场,总要有些指望,办起事来,才有力气。
谢君低头沉思:你说的也有道理,此前我曾对你说过,你替我办了此事,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不过此话毕竟过于空泛,想来你也未必肯信……如今我先拨给你一百两黄金作为定钱,可好?谢君一张口便是一百两黄金,倒是显得着实阔绰。
周云潮很明白此时应当说什么,他一拱手:一切听凭使君决断了。
谢君又笑起来:云潮的聪明,这一次我实在是领教了。
周云潮也跟着笑道:也不过是些小聪明,总归都在谢使君所料之内。
谢君点一点头,转身叫来一个仆从,向他吩咐了几句。
那男仆出去,没过多久,就拿来了一百两金子。
他这一百两金子,是十两一根的金条,并非票号银楼里兑换的金票,摆在盘里,金光灿灿,无论谁见了,都很难不动心。
谢君伸手点了点:这一百两金子就在这里,你现在便可拿了去。
周云潮为人,向来并不为财帛动心。
只是如今他既然要演,便两手抓了满把的金条,向着谢君笑道:使君还需为我找个稳妥的地方,存放这一百两黄金,否则这些东西揣在身上,沉甸甸的,事情可就做不成了。
谢君也笑:你大可以将这些东西放在你房内……在我这府中,决计没有人敢偷窃,你大可以放心。
周云潮笑道:使君既是如此说,我便将金子放在房内了……倘若要是丢了,使君可要赔我。
谢君见周云潮的注意力全在黄金之上,不免格外放心,开口承诺道:那是一定。
两人就此谈完,周云潮便带着那一百两黄金,往他一直住着的客房走,一路上将谢君所说的话,翻来覆去地琢磨。
倘若谢君没有再卖弄什么玄虚,想来他此次的目的,已经可以确定了——他仍是想要刺杀太皇太后,只是这一次,他势在必得。
虽说他摆出一副一切都仰仗你了的架势,不过周云潮知道,这一次的计划,除了他以外,谢君一定还安排了其他人。
至于那个其他人究竟是像他一样的刺客,还是相当数量的兵马……周云潮可就猜不出来了。
除此以外,谢君已经亲口承认,御书房之中有他的人,这件事虽然没有另外那两件事重要,倒是也可以传到宫里去的。
周云潮将整场对话又琢磨了几遍,确信他没有漏下什么,随即他回了客房,将金条放好,就等着东厂的探子来了。
东厂的那个探子,似乎总要等到晚上才能出现。
周云潮吃了晚饭,又睡了一觉,这才等到那探子,将新得到的消息递了过去。
就算那探子行动再快,等郑熙拿到周云潮传来的消息,也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郑熙得了消息,立即便来见王度阡。
他将小喜整理好的报告交给她,口中说道:娘娘所料果然不错,御书房内,确实有谢君的人……娘娘您说,该怎么办才好?王度阡一笑:此事不急,就只当做不知道。
郑熙先是有点意外,随即马上理解了王度阡的想法:这消息是周云潮传过来的……娘娘莫不是担心,倘若我们急于行动,说不定会让周云潮暴露?王度阡点了点头:御书房人多,眼睛也多,那内鬼就算是人在御书房,除了给谢君传些信息以外,也做不了什么,等到谢君伏法,再去找那内鬼,料想也不会太难……况且,倘若事情结束,那内鬼,也就无关紧要了。
郑熙道:再过八天,到得谢君生辰那日,御书房那边的工作,大概都能完成,想来到了那时,沈若春……也已经把信送到了。
王度阡点点头,笑道:还应当感谢谢君……选了这么合适的一个好日子。
郑熙看着王度阡,心中还是有些担心:一切都在娘娘的掌握之中……只是,如今万事都已经具备,娘娘当真要以身犯险?依我想来,就算是您那天不去,也不会有什么疏失。
王度阡笑着摇了摇头:照我想,人这一辈子,总不能永远躲在明知道安全的地方。
此事是我与谢君之间的较量,已经到了最后,总不好连面都不见,更何况……我既然要送他一份大礼,自然要亲眼看见才好。
郑熙知道劝不了她,便说道:娘娘既然已经做了决定,我必生死相随。
王度阡没有说话,只是向他一笑,握住了他的手。
一切都尽在不言之中。
作者有话说:今天的一万字也结束啦!我大致计划了一下,决定下周末的两万字直接大结局,这几天就暂时不更新了,争取把结局写得精彩一点。
大结局之后,后面还会有一些番外,讲一讲后面发生的故事,大致就是这样。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