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28 章

2025-03-22 08:38:37

不小心说错一句话, 再要让皇帝重新恢复心情舒畅,是一件难事。

郑熙好容易才将皇帝安抚好,等他回到东厂时, 东平王那边的新情报又送来了。

看着那厚厚的一摞纸, 郑熙挑了挑眉:东平王可真是没闲着。

郑熙粗略看了看,最前面是一份名单, 记载了这一天里到东平王营地拜访的官员姓名和职位。

后面则记有东平王与多人谈话的详细内容。

这些人里大部分是东平王的亲族,还有一些,是跟他一起离开京城的臣子们的亲属和门生。

正如东平王之前所说, 他的这些部下的亲族大多都在京中,得知亲属已经到了京郊, 自然一定要来相会。

不过这些人里, 确实有不少关键人物。

可以想见, 皇帝要是看到这些, 大概又得忧虑得彻夜难眠了。

还是明天一早再拿去给皇帝看吧。

郑熙把这些材料整理起来, 刚想放到一边, 忽然想起——或许太后也会想要看一看,东平王都在和谁联络。

这时候, 天已经黑了好一会儿。

不过要去见太后, 或许这时间正合适。

郑熙拿起整理好的材料, 抬腿就往外走。

小喜慌忙跟上:爷,都这么晚了,您要上哪去?我给您备车。

进宫。

这不是才从宫里出来, 怎么又要进宫?小喜有点弄不明白。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了那件披风。

小喜身上一凛, 赶忙问:爷, 今晚……您还回来吗?不回来, 今晚就在宫里睡了,你们不用等我。

小喜恍然大悟地闭上了嘴巴,再不敢说话,郑熙并没注意到小喜的变化,转头出去了。

他离开东缉事厂,一进了宫门,就往孝慈宫走。

虽说像他这样一个人,无论往哪里去都不会被人拦住盘问,不过宫里认识他的人实在太多,郑熙不希望有什么特别的流言传出来。

故而他一路小心,尽量不被人看到。

好在孝慈宫这方向僻静,他这一路上,并没碰上什么人。

只是远远看见两个提着灯笼的宫女。

他提前一步闪到路边上,没被人注意。

郑熙做了这几年东厂厂督,也算见过不少世面。

不过他到底不用像底下人那样辛苦,几乎不曾亲自去探听过情报,像如今这样趁夜悄悄行动,对他来说,也算得上新鲜事。

他心里激动,脚步越走越快,不多一会儿就到了孝慈宫。

孝慈宫这边,向来没几个人把守。

太后为人又慈悲,到了晚上,总是早早打发人都去歇着,只留几个必不可少的人在身边伺候。

郑熙路径又熟,没费什么工夫就径直走到了太后住着的寝殿窗下。

太后似乎马上要睡了,殿内的灯烛都已熄灭,只留下床头的一盏小灯,发出一点微弱的光。

郑熙知道,太后寝殿里,总是几个大宫女轮流在外间上夜,倘若太后半夜起来要茶要水,好能有人服侍。

之前死了一个白柳,如今又补了个叫青樱的,这天晚上睡在寝殿外间的,正是她。

要从殿门进去见太后,必定要先经过宫女睡的卧榻。

上夜的宫女因为要防备着主子夜里使唤,不可睡得太实。

有一点动静就要惊醒了。

这个青樱,倒是郑熙挑的,差不多可以算作是他的人。

不过他半夜里悄悄来到太后寝宫这样的事,实在不该让这么个小角色知道。

郑熙站在角落里等,一直等到灯熄了。

这才绕到太后床边的位置,敲了敲窗。

屋里传出太后的声音:青樱,你去看看,是什么敲得窗子响。

殿内传出脚步声,郑熙连忙躲到一旁。

窗子开了,青樱往外看了看:娘娘,什么也没有,许是有什么小虫子撞到了窗框上。

王度阡没说什么,青樱又回她的地方躺下。

郑熙又等了一会儿,等到屋里安静了,又笃笃笃敲了几下窗框。

王度阡的头挨在枕上,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那声音。

这声音并不像是什么虫儿,反而像是谁敲出来的暗号。

王度阡侧着耳朵听,听外屋里青樱的呼吸匀净了,就悄悄趿上鞋,走过去开了窗。

两下里望望,她什么也没瞧见,只得压低了声音,悄悄问一句:谁?有细入蚊蚋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娘娘,是我。

是郑熙。

月色朦胧之中,那人不知从哪冒出来,站在了窗前。

这人突然在夜里出现在她寝殿的窗前,着实让王度阡感到紧张。

她免不了又要想起,在数月之前,也正是这样一个夜晚,也正是这个人,为她设下了一个险恶的圈套。

若不是她警醒,此刻她已经死了。

现在这个人站在她的窗前,想要同她说话。

如果她更谨慎一点,她本来不应该搭理他的。

可是之前,他们确实有过一点短暂的交谈,达成了些并没有什么约束效力的联盟。

人都有好奇心,她确实想要知道,他这么特特地在大半夜里跑来,究竟有什么话,非要和她说不可。

这个人或许会把别人的性命当做自己的垫脚石,却不会轻易以身犯险。

不过他到这里来的事情,还是别让人知道为好。

王度阡将手指比在唇边,轻轻摇头,然后关上了窗。

她回过身来叫外间里躺着的宫女:青樱。

青樱迷迷糊糊啊了一声,王度阡道:近来似乎有什么小飞虫儿,在蚊帐外头嗡嗡地飞,搅得人睡不了觉。

你上外头配殿里去,取些能驱蚊虫的熏香来。

青樱应了一声,起身出去了。

支走了青樱,王度阡又回过头来开了窗,郑熙直接从窗子跳了进来,笑道:娘娘。

王度阡没给他好脸色:鬼鬼祟祟的,我还以为是进了贼。

郑熙闻言又笑起来:娘娘说笑了,这宫里,哪会有贼呢?王度阡正色道:几个月前,到我这里配殿私会白柳的那人,难道不是贼吗?郑熙被太后揭了短,脸上红起来,垂下了头,嘴角却仍噙着笑:娘娘这是在臊我了,我要为娘娘做点什么,娘娘才肯忘了这事?他嘴里是在求饶,却止不住要笑,似乎还挺得意。

王度阡看着他,心里想,这样一个人,与戏台上那些奸宦,着实也没什么分别。

戏台上那些奸宦最后总是要得报应的,可眼前这个人,大概会活得比谁都长久。

只为他实在太聪明,她宫里宫外见过这么些人,没有一个比得上他。

可惜他这样一个聪明人,却成了太监,操着最卑贱的劳役。

可巧如今他掌了东厂的大权,满朝文武的阴私全在他手中掌握,只怕皇帝也在他股掌之中。

如今她也没兴趣和他弄什么玄虚,直截了当地问:你大半夜跳窗子进来,究竟是有什么事?奴这里有一份东平王最近接见大臣的记录,想着娘娘或许想看看,就拿来了。

王度阡没想到他会特意把这样的东西拿给她看,不免笑了:你还真有心,我只道你从前那些话只是随口说的,想不到你居然真能放在心上。

郑熙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看,开口答她,声音很轻:我早说过,我对娘娘……忠心耿耿。

王度阡已经许久没有被人这样看过了。

她是太后,早已习惯了别人在她面前垂下眼帘。

然而此时,他无礼地盯着她,目光灼灼。

好像要把她吞下去一样。

要是平常问安时的那种距离也就罢了,偏偏此刻两人面对面地立着……太近了。

他离她太近了。

在这里还不像上一次,那时候是在旷野里,四周空旷无人,有许多地方可以退避,可以稍稍后退一步,以拉远这种距离。

但在这里不行,桌子、椅子、床和墙,所有的这些东西都在挡着她。

让她不得不接受他目光的逼视。

好在灯已经熄了,这里到处都是一片漆黑。

她看着他,只能看到一点模糊朦胧的影子,还有从他眼睛里反射出来的一点月光……料想他也看不见她红透了的面颊。

王度阡伸手去接郑熙手里拿着的纸页,郑熙却又将那东西拿远了:奴把这东西给娘娘看,娘娘要给奴些什么呢?果然,要想从他那里拿到点什么东西,是不可能没有代价的。

听了这话,王度阡心里反而轻松了,面上的红晕也消散下去,语调恢复了往日的冷傲:我已经许了你性命,难道还不够吗?郑熙低低声地笑:娘娘难道不知道?我们这些做太监的,总归是贪心不足,什么都想要。

好哇,这是敲诈了。

王度阡却也并非没有办法:像你方才说的,用这东西换我把几个月前那件事忘了,可好?郑熙微笑着摇头:那些恐怕还不够。

可我着实没什么可给你的了,王度阡说,秉笔应当知道,我只是深宫之中的妇人,虽然有个太后的名头,不过是个空架子——我是没有子嗣的,也就永远没有更靠近权力的机会。

倘若秉笔觉得我没有用,不妨改投他人……不过是为了前途,我也不会因此就恼了你。

看着王度阡摆出一副细细计算的模样,郑熙心里只觉得她可爱。

这样想了之后,郑熙突然一凛。

以可爱这词形容太后,未免有些大逆不道了。

说来,他倒是有些想要的东西,却完全不敢说。

哪怕现在她就在他面前,哪怕此处黑得连对面人的表情都看不清,哪怕这里再没第三个人在场……他也不敢说。

郑熙摇头:我就只是看好娘娘,除了娘娘以外,我谁也不愿意跟。

王度阡哼了一声:那你可选错了人。

到底有没有选错,是我自己说了算的。

王度阡的语气里多有了点危险的味道:你把这东西拿来,又不肯给我,莫不是特意来戏耍我的?郑熙的笑意更深:奴哪里敢!他这样说着,将手上的东西递到了王度阡的手里:这可是娘娘欠我的,以后不要忘了还。

王度阡接过纸页,郑熙替她掌起灯来,容她一张一张往下看。

这份报告里,表面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

不过王度阡看得出,东平王见的,似乎都是些关键人物。

禁军的首领,朝中的党魁,高门世家的家主,门生遍地的老臣……要是有人看了这份名单,还说东平王没有谋反的打算,那真是鬼都不信。

不过在谈话的部分,倒是没有记录下什么特别的内容。

东平王很谨慎,不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和对方谈什么。

王度阡刚将纸页粗粗翻了一遍,准备把东西还给郑熙,就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传进来:娘娘还没有睡?熏香已经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