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熙听见这话, 放了一半心,脑子里却绷起一根弦。
他笑了一声:我倒是不知道,这宫里现在是东平王说了算?那守卫往两边看了看, 确定没人注意他。
郑秉笔难道还没听说?他压低了嗓音, 皇上驾崩啦!郑熙撇了撇嘴:方才宫里往外头喊得那么大声,附近的人当然都知道了。
只是……昨晚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东平王又和这有什么关系?守卫摇摇头:宫里头的事,谁能说清呢?我只听说,昨晚上死的可不光是皇上, 还有一位嫔娘娘……这一晚上乱哄哄的,消息也满天乱飞, 没个准数, 您问我也白搭。
我只知道, 既然东平王找您, 您最好赶紧过去……反正就在正殿那一片, 只要您往那边走, 无论见了谁都能带您去。
郑熙道了一声谢,就进了宫门。
走不几步, 就看见王度阡在那里等他。
他看向王度阡:方才他们说的话, 娘娘都听清了?王度阡点点头:这事情还真古怪, 着实让人闹不清……若说此事是东平王搞的鬼,昨晚死去的嫔妃又是怎么回事?郑熙道:娘娘还是先回孝慈宫,既然东平王找我, 我就先去见他一见。
王度阡有点担心地看了他一眼:你小心些,我回孝慈宫换了衣服就过去。
两人说定, 于是就此分别, 郑熙前往正殿, 王度阡则回去孝慈宫,只盼着紫珠够机灵,能给她好好讲讲,她不在宫里的这一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与王度阡比起来,郑熙的心情其实还算是轻松。
毕竟,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得了性命。
去见东平王这样的事,就算再让人,总归。
等郑熙抵达正殿时,皇后娘娘的尸身,早已被人抬走了,几个小太监抬了好几桶水,正在那里洗地。
郑熙到得不算太晚,小太监刚往地上浇了两桶水,还不曾将血迹冲净。
这大殿之上,实在不该是杀人的地方。
郑熙发觉地上血腥扑面而来,不觉毛骨悚然。
他看看周围没有旁人,便弯下腰问洗地的小太监:这地上是谁的血?这两个小太监方才正待在大殿,此时惊魂未定,哆哆嗦嗦,连话都说不利索:是、是皇后。
郑熙一惊:方才我听外面说,有位嫔娘娘跟皇上一起去了……这里怎么又有皇后的事?小太监吞了一下口水,说话说得异常艰难:和皇上一起去的那一位是静嫔,至于皇后……她意欲干涉废立之事,方才被东平王杀了。
他这一句基本上就是把东平王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说出这些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让他浑身打起哆嗦来,牙齿上下相碰,咯咯作响。
郑熙看他这模样,知道没法再多问详情,只得问道:现在东平王在哪?小太监王旁边一扬头:和二殿下一起在偏殿里,静嫔就停在那儿。
郑熙听说二皇子也在,不免有些踌躇——他昨晚那一宿的折腾,正是拜二皇子所赐。
不过无论东平王意欲何为,他总免不了要和二皇子见面,于是郑熙也就不再考虑这些,直接往偏殿去了。
郑熙一进偏殿,就看见二皇子伏在静嫔的棺木前,哭得简直要断气,而东平王就站在他的身后,脸上毫无表情。
此时东平王已然换了衣服,洗去满身血污,看起来和平常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只是腰间还挂着剑,不得不让人留神。
东平王抬起头来看见郑熙,就笑了一声:郑秉笔之前说过的话,如今竟成真了。
郑熙听他这么说,稍稍皱了一下眉。
他这一晚上的痛苦纠结,几乎全是从那句惹祸的话上来的。
谁能想到呢?当时他只是想要拖延一下东平王动手的时机……可东平王,似乎是真把这句话听了进去。
当下皇帝的死因,已然成谜,很难再多做追究。
郑熙几乎能想得到,后续的处理办法……大概也就是将锅扣在静嫔宫里的几个宫女太监头上。
反正这几个人无论如何都得死,也就无所谓了。
皇帝驾崩这件事,嫌疑最大的,一个是二皇子的母亲静嫔,另一个就是东平王。
要说皇帝是由静嫔害死,二皇子一定不肯同意,至于东平王……那就更不用说了。
皇帝毕竟是已经死了,料想也不会有人为了一个死皇帝,追究现下正当权的人。
郑熙舒展开眉头,向着东平王笑道:我听说东平王在找小的……难道就只是要说这个?东平王笑着摇头:孤找郑秉笔来,当然是有事情要同您商量。
郑熙也笑道:王爷说这话,可真是折煞我了。
东平王又摇头,却不忙着说事,只是转身走回到二皇子的身边,伸手将他拉起来:二殿下。
二皇子还在抽噎着,抹了抹泪:伯父……郑熙跟在东平王身后,看到二皇子这模样,忍不住在心中叹息了了一声。
这孩子本就不大独立,如今在一夜之间失去了父母,就连嫡母也已经被东平王杀害,身边真是全无一个可指望的人。
此时他除了依靠东平王以外……竟好像再没别的办法。
要盼着他成长为一位真正的帝王……至少目前来看,绝无可能。
东平王微笑着对二皇子说道:殿下就算要哭,也该在皇上的棺椁前哭才是……停灵三日之后,皇上就要入土为安,到那时候,二殿下也就要顺理成章地登基,拿出些当皇帝的样子,再不能哭了。
二皇子揉了揉哭肿的眼睛:伯父说得是。
东平王见二皇子如此驯顺,又露出满意的笑容:二殿下什么都不用担心,有伯父在这里,谁都不敢对你怎么样。
二皇子点着头,说了声是。
东平王叫过一个太监来,让人把二皇子带走。
随即又对郑熙说道:二皇子年少无能,以后的事,还要全靠郑掌印费心。
郑熙摇了摇头:我不过是个太监,就算是当真有什么事,也得指望东平王,哪能指望我?。
东平王微笑着看他:您在东厂这个位置上,也坐了好几年,朝中众臣的把柄……都在您手里攥着吧?郑熙一下子就明白了东平王是怎么想的。
他要想把持朝政,就必须得得到群臣的支持。
不过以他当下能动用的兵力和钱财,只怕还不足以让朝中所有的官员都听他的话。
但他若是能抓住这些人的把柄,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这样说来,东平王非得仰仗郑熙不可。
这让郑熙稍稍定下了神,笑道:王爷若是问此类的事,我倒是的确知道一些……只是不知道王爷想要拿住谁的把柄。
东平王笑道:郑秉笔是明知故问,到底哪几位坐的位置重要,郑秉笔难道还不知道吗?郑熙低头沉思不语,东平王又道:就在刚刚,裴如云祈请出宫养老……事情当然很可惜,不过他年纪确实大了,干不了司礼监掌印太监这种重活儿……要按孤想,空下来的这个职位,理当是你的,不过郑掌印若是不想要,料想给了别人坐,也没什么要紧。
郑熙重又抬起头看东平王,他如今的这态度,显然是在利诱了。
掌印太监的位置,他当然想要。
只不过东平王着实是将此事想得太简单了。
他笑道:王爷误会了,在下只是在想,我手中虽然有不少人的把柄,不过王爷最想要的……当然是王丞相的。
东平王听郑熙提起王举,眼睛一亮。
只听郑熙又说道:只可惜王丞相一向最为小心,我这手里,偏偏就没有他的把柄——您也知道皇上的性子,倘若我手上有王丞相的把柄,他现下也就不会还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东平王对郑熙的话,只信了一半。
但他也不肯轻易说自己不信,只是斜了他一眼:郑掌印对待太后,可真不是一般的忠心。
郑熙笑着摇头道:什么忠不忠心,在下也不过是为自己罢了。
东平王仔细地打量着郑熙,似乎想要判断他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
郑熙的态度显得格外坦然,倒是让他打消了几分疑虑,但他仍是说道:郑秉笔不要忘了,如今局势已经变了,郑秉笔坐在这样的位置,倘不能随势而动,性命难保。
他说这话之时,手按上了腰间悬着的刀柄。
郑熙低下头:我也算得上是一个识时务的人,不敢对王爷说谎。
说这话的时候,他隐约瞥见,东平王的指甲缝里,还有未曾洗净的鲜红。
那就是皇后的血吗?哪怕是像郑熙这样一个人,也止不住要颤抖。
这个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手刃皇后,心狠手辣的程度实在非同一般。
倘若不愿意同他站在一条船上,大概就只能丧命。
不过他并没表现出害怕,只是笑道:东平王既然有命,小的不敢不从,若有相询,小的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东平王本就知道郑熙不会忤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似乎显得很满意。
郑熙想了想,又道:不过说起王丞相……小的倒是想要知道……王爷打算要怎么对待太后?东平王没回答,只是看了他一眼。
郑熙一笑,掩饰道:太后毕竟是丞相之女,地位特殊,不似皇后的娘家势弱,可以随意对待,还要慎重行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