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69 章

2025-03-22 08:38:38

她当然知道他不能回复她, 他已经睡得熟了。

而王度阡并不当真想要他的回答。

她只是需要有那么一个人在这里听着她这样说——那个人不能是紫珠,只能是他。

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让他们之间变成了这样的关系,这转变有些太快, 有些让人来不及反应, 但也足够自然。

他们已然共享了许多秘密,自从他们选择站在一起之后, 从某一刻起,他们的关系就开始往一个微妙的方向前进。

不过她还是要等到他睡着了才肯和他说这个。

她可以纡尊降贵地同他相吻,她可以为了他的性命甘冒风险, 她甚至可以爱他……但她绝对不能在他面前流露出软弱。

她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她当然知道他是为什么选择和她站在一边。

是敬畏也好, 是爱也罢, 如果他发现她也会软弱, 发现她竟然也会感觉到恐惧, 那么他就会离开她, 去寻找另一个更稳妥的主人。

像这样的事, 王度阡从不怀疑。

但他现在毕竟是在这里。

她把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上。

她能感觉到他呼吸的频率,慢慢地, 两个人的呼吸渐渐地同调了。

就这样, 多少能让人获得片刻安稳。

她所需要的也不过是如此而已……不知道什么时候, 她也睡着了。

宫中到处都乱哄哄,身边经常伺候着的几个宫女也早就被她打发去歇了,没有人叫醒她。

她居然就这么穿着正经该见人会客才穿的衣服, 倚靠在这儿睡了一整夜。

当她醒来时,郑熙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没有问郑熙去了哪里——这没有必要, 他有他的事情要做, 正如她也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

什么时候了?她问。

已经是巳时了, 娘娘。

她以为自己只是打了个盹儿,居然已经到了这时候。

这个时间,前面应当是在举行朝会。

在这次的朝会上,要讨论新的年号,还有其他新帝登基所必须齐备的种种事务。

当然,东平王作为摄政王的身份,也会在这一天确定下来。

以王度阡目前所知的情况来看,二皇子不敢反对,她爹爹王举暂时不想反对……其他都是些无可无不可的人,故而,东平王成为摄政王,应该已经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

之后……究竟又会怎样呢?东平王在京中没有府邸,想来应该还会在宫中住一段时间。

虽说他定然要住在前面,同后宫这边大致不会有什么太多来往。

不过宫中的局势……到底是要变化了。

等明天二皇子登基,宫中的嫔妃们也就都要变成太妃太嫔,而她就要变成太皇太后。

虽说这称呼有些显老,王度阡倒不是很在乎这个。

她真正介意的是,在局势变化之后,她到底还能不能有机会加入到政局之中,趁着东平王的位置还没坐稳,想办法再多拿到几张牌。

即将登基的新帝才只有十四岁,还完全没有订过亲,未来他要娶哪一家的女孩儿做皇后?封哪一位为妃?他自己当然没有选择的资格,这都是王度阡必须要和东平王商讨的问题。

除此以外的事情她也可以稍微插手,不过她也要注意尺度,如果管得太宽,让东平王觉得她太过棘手,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危险的事。

总而言之,今天晚上,东平王大致就要同她一起讨论这些。

她处在现在这个位置,对东平王做摄政的事一言不发,东平王总该给她适当的好处。

王度阡几乎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为晚上的这一场夜宴做准备。

虽然这场夜宴的实际参与者只有他们两个人,但这仍是一场非常正式的宴会。

故而,王度阡要在这里穿上全套的礼服,梳一个极为沉重的发髻……这是她作为太后,不得不做的装扮。

这些东西又大又沉,虽说实际上并没那么热,但在夏天的时候这样穿,到底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太吃力了,但为了要保持威严,她必须如此。

好在,像这一类的衣服,最近她已经穿过好几次,也算有些习惯了。

前头的朝会一直开到了下午,随着各种各样的事情都已经敲定,宫中的情况也算是渐渐开始恢复了正常。

王度阡此前布置下的人,也重新开始从前面把消息给她传过来。

这让她的心神更加安定了。

到了夜里该进晚膳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太监从前头过来,请她前往未明殿。

于是王度阡乘上凤辇,由宫女们伺候着,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当她的凤辇停在未名殿门口时,那太监阻住了她带的宫女,道:请娘娘一个人进去。

一直跟着王度阡的紫珠用很大的声音恫吓道:好大胆!怎么能和娘娘这样说话!王度阡伸手止住了紫珠,摇摇头:无碍。

她将宫女们留下,一个人走进未明殿。

宴席的酒菜早就摆好,东平王已经在里面等了。

他同她一般,也穿着礼袍,足以证明这确实是一场正式的会面。

古怪的是,殿中竟然连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王度阡大致想象得到,东平王并不希望有人听见他们讲话。

不过做到这样,未免还是有点太过分了。

她暂且不去想这些额外的问题,把注意力集中在东平王的身上。

说起来,皇帝的登基典礼还没有举行,属于摄政王的礼袍却已经被东平王穿在身上了。

与皇帝所穿的明黄不同,东平王此时所穿的新衣袍是玄色的,显得更加稳重。

这件衣袍的绣工几乎同皇帝的龙袍一样细致,不禁要让人怀疑,这件袍子或许在一切发生之前,就已经被人准备好了。

不过这样的疑问着实不能细想,毕竟,他有资格穿这样的衣服,并不能算是僭越。

从王度阡上一次与东平王见面,到现在已经差不多过去半个月,在她看来,东平王现在的气色很好。

这件衣袍的颜色很衬他,这让他的模样显得格外年轻。

不过也很难将这种好气色完全归功于这套衣服,毕竟,权力才是最容易让人显得年轻的东西。

她站在门口打量东平王,并没有动。

东平王看见她来了,显出很高兴的样子,快步迎上前来,开了口,称了她一声:母亲!如果不是因为王度阡确实具有非同寻常的稳重,她几乎被这一声吓死。

王度阡还在当皇后的时候,也曾经被这样叫过。

虽然有点别扭,倒还说不上有多难受。

不过东平王这样叫她,还是第一次。

他的年纪比刚刚死去的皇帝还要大好几岁,几乎是王度阡的二倍……被这样一个人称呼母亲,无论谁都不会觉得舒服。

东平王这样称呼,居然不会觉得尴尬。

王度阡干干地笑了一声:东平王这样叫我,着实要让我有些不好意思,我这样的年纪,怎么能当东平王的母亲呢?东平王的笑容显得格外可亲:这有什么的呢?您原本是皇后,是我生母的继任,也就是我的后母,我叫您一声母亲,正是理所当然。

无论多离谱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好像就显得合理了。

东平王就是这样一种人,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显得格外迷人。

他特别擅长利用他那种特别温柔的笑意,会让人觉得他超乎一般的亲切。

他好像特意要让自己显得温柔无害。

此时他的模样,可一点不像是一个在大庭广众之下杀死了皇后的人。

王度阡当然不会被东平王此时的模样蒙骗。

她和他一样,总是在计划,总是在谋算,总是精准地判断在什么时候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能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虽说她比他年轻,但也没那么容易就上当。

不过,王度阡将这当做是一种示好。

总之,这是一种有点让人放心的表示。

无论如何,他既然口中称她为母亲,总不好意思像杀掉皇后那样,轻易地杀掉她。

想到死去的皇后,王度阡总忍不住要去看东平王身上佩着的那柄剑。

是的,东平王此时仍然佩着剑。

一般来说,宫中是不许携带利器的。

东平王佩剑,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表明他在宫中确实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

倘若王度阡没有听说过他曾经用那柄剑杀死了皇后,或许会倾向于认为那柄剑只是一种装饰。

但这柄剑在东平王的腰间,确实是可以杀人的。

他会杀了她吗?她不太相信他会这么做,不过她也并非对此完全没有准备。

王度阡不自觉地碰了碰自己的发髻,她来之前,宫女给她梳头的时候,她特别选用了最长最尖利的一根发簪。

这发簪本来就是用作防身的。

虽然很难说,这样一柄发簪在面对一柄宝剑时究竟能有什么用,但也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

至少,可以让人在说话时,心里更多一点底气。

两人分宾主落了座。

东平王笑了一声:谁能想到呢,今日我竟然在宫中坐着主位,设宴请娘娘赴约。

王度阡也笑:这不是很自然?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一点也不吃惊。

东平王看着她:哦?这样说来,娘娘倒是比我更有先见之明……我从前可是一点不知道,事情会这样发展——我还以为自己要在东境终老呢!他做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好像走到这一步全都是种巧合,和他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王度阡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想,装成这样,未免有些太过了。

但她还是很配合地微笑着摇头:像东平王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长期留在那不毛之地呢?东平王也笑起来,脸上很是带着点狡黠:总之……既然我已经在这里了,那也就只好按照通常应当的准则去做,所以我在这里请了娘娘。

今日这一场宴,我没有叫人来伺候,完全是为了能和娘娘私下里说说话……还望娘娘不要因此就觉得我过于失礼。

王度阡摇头:哪里会呢?东平王的意思,我再清楚不过。

东平王点点头,显得很满意:和娘娘这样的聪明人说话,真是最轻松愉快的事。

东平王谬赞了。

昨天夜里,二皇子——不对,现在还叫二皇子未免有些不妥当,应当称新帝了——我听人说,他昨晚去见了娘娘。

王度阡对东平王能发现这件事并不觉得吃惊,她笑一笑:什么都逃不过东平王的眼睛。

新帝到底年纪轻,肩上突然压下这么重的担子,实在也是怪为难他……不过他能来找娘娘,而不是把那些事自己憋在心里,总还是让人放心些。

看来东平王并不准备追究这件事,与之相对的……他显然是很想要知道,即将登基的新皇帝同她说了些什么。

王度阡做出不以为意的样子:那孩子骤然丧失了父母,也确实需要个长辈从旁安慰,东平王虽然与他亲近,毕竟是男子,显见得不够慈爱,按辈分说来,我虽然是他的祖母,年龄却与他母亲相仿,他愿意来亲近我,也算是理所当然。

东平王听她这么说,叹息道:确是如此,一切多亏娘娘了……我敬娘娘一杯!东平王说着,站起身来,亲自为王度阡斟酒,随后举杯相敬。

王度阡也站起来,喝干了这一杯。

东平王这宴上,不知准备的是什么酒。

王度阡酒量不差,却也觉得这酒显得稍微烈了一点。

她觉得有点奇怪,毕竟,这种主要为了谈事的场合,本来不该准备这样的烈酒。

若说是东平王疏忽了……未免让人太难以相信,毕竟,东平王一向心细如发,怎么可能会犯这样的错?若是考虑到这一点,再加上他不许人进来伺候……王度阡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但她能怎么办?东平王的第二杯酒已经递过来:这第二杯酒,我要多谢娘娘。

王度阡接过酒杯,嘴角露出笑意:谢我什么?我还该谢娘娘信得过我,若不是娘娘相助,我也不能留在宫中,坐上现在这个位置。

王度阡摇摇头:不敢。

她忖度着自己的酒量,眼看东平王已经将第二杯酒饮尽,自己便也一仰头喝了。

两杯酒下肚,她觉得心里有些突突地跳。

这酒……只怕比她想的还要烈一些。

桌上摆了些菜肴,王度阡没有去动。

这样的宴席本来就不是为吃饭而设的,她在来之前,就已经在孝慈宫吃过了。

不过到了这会儿,她开始看桌上的菜,想要找出一两样能稍稍解酒的东西。

但东平王显然并不想轻易放过她,他还准备敬第三杯酒。

王度阡伸出手去推他手里的杯子,玩笑道:东平王是准备在一开始就把我灌醉?莫不是想着这样就能占了上风?东平王也微笑着摇头,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腕:娘娘难道不知?我对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