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当然没错, 毕竟,如今他们已经成了同谋。
可是,这确实也太快了。
对王度阡来说, 这实在有些太快了。
原本在几个月之前他们几乎还可以被称作是敌人。
然而在他向她投诚之后, 一切进展都太快了。
最初的最初,王度阡与他本来只是各取所需, 谁能想到突然之间,在形势的变化之下,两个人竟然就变成了这种生死与共的关系……几乎让人来不及反应。
有些时候, 事情发展得太快,反而会开始让人觉得不知所措……在所有那些紧迫的危机、死亡的阴影差不多完全过去, 当王度阡恢复冷静之后, 她看着他, 甚至开始为自己之前表现出的迷乱吃惊。
她当然喜欢他, 在某些时候, 甚至她还会相当越界, 认为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种爱。
或许这真的是爱,但一个生活在宫里、离权力这样近的女人, 不该放纵自己沉迷其中。
他们都是这残酷宫廷中的政治动物, 本来就无法像外面的人那样生活。
什么甜蜜的爱, 天真的吻,都是些足以致命的毒药。
只要有一步踏错,就要万劫不复。
她明白, 他也是同样。
比起她来,他似乎还要恢复得更快一些。
此时他开始如此冷静地和她讨论着下一任皇帝的人选, 好像他确实具有这样的权力一样。
无论如何, 这是不恰当的。
王度阡倒是没有直接说什么, 她只是一笑:我倒是觉得二皇子完全胜任。
郑熙低头摆弄着她的头发:哦?王度阡垂下眼帘,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检查指甲缝里还有没有没被清洗干净的血迹:不管怎么说,他母亲死前,曾叫我关照他……我当时也答应了她,像我这样的一个人,曾经说出的话,总是要做到的。
郑熙的神情显得有点危险:娘娘或许答应过,我却从未答应过静嫔娘娘什么。
他这句话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王度阡又笑:虽然如此,眼下除了二皇子之外,其实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若是当真要把事情闹得更大些,后面的结局……只怕我也掌控不住。
郑熙将一根发簪插在她头上:娘娘应当更自信些。
王度阡脸上的笑意并没有消失:或许吧。
这很明显是一个提醒,在告诉郑熙,这个谈话应当到此为止了。
郑熙并不是一个听不懂暗示的人,他把手放下:……梳好了,娘娘瞧一瞧,这样可以吗?他拿了一柄小镜子立在她脑后,让她可以看清楚后面梳出来的模样。
郑熙梳头的手艺只能算是一般,如果让一个专业的梳头宫女来看,大概会挑出不少毛病。
不过总算他把这发型做出来了,看起来还算像样,对于这样一个昏暗的夜晚来说……这样的状态也就足够了。
王度阡面前放着香粉,胭脂,还有其他一些女人上妆必备的东西。
平常的时候,都是紫珠替她上妆的。
这一次……只能靠她自己了。
王度阡没有用香粉,只是沾了点胭脂涂在唇上,然后往两腮稍微打了一点。
她的面孔有点苍白,没有血色。
这样处理过之后,显得好了许多,却也显得面孔格外有点白得奇怪,一种难言的怪异的生动。
这样简单地清理一下之后,就可以去见二皇子了。
王度阡点一点头,郑熙对她说:我之前让人去叫了二皇子……这会儿他应当是已经到了……我去让他进来。
他说得没错,此时此刻,二皇子已经在未明殿前等候多时了。
虽然他第二天就要登基成为皇帝,可是这天晚上,他还是得站在这里等,等着王度阡梳好了头发见他。
像他这样窝囊的皇子……大概哪里也找不到。
在来之前,二皇子也曾小心翼翼地问过,太后选在这大晚上的找他过去,究竟是有些什么事……不过,并没有人告诉他答案。
东平王被杀的消息还不曾泄露出去,故而,从二皇子的角度看,他只以为是太后和东平王同时要见他。
这样的认知给二皇子心中带来些不是很妙的预感,总觉得恐怕要横生枝节,不过,无论是哪一位,他都开罪不起,因此,无论他有多不心甘情愿,他也就只能过来,恭恭敬敬地在殿门口等。
也不知是等了多久,那位大太监郑熙走出来对他说:殿下,太后娘娘请您进去。
听见这一声,二皇子止不住颤抖了一下。
按理说不应该,不过二皇子确实有几分害怕郑熙。
害怕太后、东平王也就算了,对于一个马上就要登基了的皇子来说,害怕一个太监……这可真是够丢人的。
但二皇子着实没办法不去害怕他。
郑熙在宫外的名声,二皇子隐隐约约也听说过些,知道他心狠手辣,决不容情。
此前他随同一起去祭拜孝宁皇后的时候,二皇子意识到这个人心思极为细密,大概也正因为此,他才能够得到他父皇的信赖,在他面前获得这样一个重要的位置。
无论是谁,如果能将郑熙收为己用……一定可以称得上是得到了一个极大的助力。
二皇子姑且还闹不太清,这个人如今究竟是站在太后一边,还是听从东平王的指令。
不过无论他是谁的拥趸,二皇子清楚……他不会成为自己的助力。
二皇子之前因为一时的失言,害得郑熙差点丧命,二皇子猜想,郑熙对自己,一定怀恨在心。
二皇子的年纪还轻,经验不足。
他其实还不太懂得,无论谁对他有着怎样的愤恨,只要他获得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力,那愤恨都将瞬间消弭。
不过也不能怪二皇子过于紧张……毕竟,就算他真的坐上那个位置,也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得到应有的那些权力,他的紧张自有其理由。
郑熙不许他带人进去,二皇子竟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就这么小心翼翼地开了殿门往里走。
他刚一踏进门槛,殿门就在他身后关上了。
二皇子只觉心里一颤,止不住想,如果他死在这里,大概不会再有人会因为这儿愤怒,或是对此感到伤心。
他实在是个微不足道的人,即使马上就要登基,也只能做个没什么实权的皇帝……故而,也不会有什么人对他忠诚。
他死后,说不定会有人以此为借口起兵,但那已经和他没关系了。
想着这些,二皇子面如死灰。
他再往里面走,就看见原本摆着宴席的桌上杯盘狼藉,桌子下面,是一摊可疑的深红色液体。
二皇子本不该这么快就意识到那是什么,不过,就在之前,他刚刚在大殿亲眼看见过皇后的血。
殿中弥漫着淡淡的腥甜气味,二皇子瞬间明白了: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械斗。
这可实在太奇怪了。
这样的景象并不是二皇子期待看见的,自从上次看见东平王在他面前杀了皇后,二皇子止不住要做噩梦。
如果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二皇子止不住颤抖起来,茫然地往四下里张望。
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否期待着要看到那尸身……那不知道是谁的尸身。
不过他还是看见了,东平王的尸身就躺在那边没有灯光的角落。
东平王的脸被人踏歪了,上面还沾了血……二皇子是通过他的衣服认出他来的。
早晨的朝会上,东平王就是穿着这一套礼袍出现的。
他在朝会上高谈阔论,显得志得意满。
很难说是出于恐惧还是出于利益方面的考虑,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对他提出任何反对的意见,就这样简单地让他成为了摄政。
那场景给二皇子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他意识到,如果东平王愿意,他随时都有可能会逼迫他写下退位诏书,然后亲自登基。
而他对这样的命运甚至没有一点反抗能力。
无论如何,太后虽然冷漠无情,比起东平王来,总还是要好一些。
就在二皇子想着这些的时候,旁边小阁子的门开了,太后从里面走了进来,大太监郑熙跟在她的身后。
乍一看,太后的模样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只消稍稍垂下眼帘,就能发现,她的衣袍下摆,已经被血染红。
毋庸置疑,这就是东平王的血。
刚刚在这殿中,到底发生了怎样惊心动魄的情形?太后居然会在这样的争斗中逃脱,实在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二皇子微微张开口,不知道应当如何反应。
王度阡看着他,面无表情:眼下的情况,二皇子都已经看见了。
二皇子又能说什么呢?他只好点头而已。
他此时的模样,看起来着实显得有点傻。
太后却仍然显出很耐心的样子:看到眼前的这种情况,二皇子有什么想法吗?二皇子全然不知自己居然还会被提问,他以为自己只是个用不着发言的傀儡,就像在早晨的朝会上,他甚至完全没说话,让东平王当摄政的事就已经确定下来……此时他愕然地抬起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