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78 章

2025-03-22 08:38:38

幸好, 只能说幸好,因为王度阡的身份,王举不可能直接进来。

所以, 当王举走进来时, 看到的只是一副很平常的景象。

他那马上就要升格做太皇太后的女儿,穿着礼服盛装, 坐在镜前让紫珠替她梳头,而那个不讨人喜欢的太监郑熙,此时就站在她的身侧。

瞥见郑熙, 王举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这一大早的,天才刚蒙蒙亮, 他怎么会在这里?王举的疑惑当然有他的道理。

毕竟, 郑熙如今是司礼监的太监, 可不是太后孝慈宫里的总管。

如今他一大早就出现在这里, 如果不是刚刚来, 那就是……昨晚上没有走。

想到这种可能性, 王举只觉得额边太阳穴上的血管都跳了几跳。

倘若王度阡如今不是贵为太后,这件事决计不会就这样完了。

不过以王度阡的身份, 王举实在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她说什么。

但要是什么都不说……王举未免也有些太不甘心了。

他先向王度阡施了一礼:老臣见过太后娘娘。

王度阡忙道:爹爹如此, 真是折煞我了……此处没有外人, 爹爹就如在家里一样。

听到没有外人几个字,王举心里更难受,他止不住瞥向郑熙, 道了一声:郑秉笔,早?郑熙听了这一句, 只觉浑身一凛, 甚至不敢抬头看王举的眼睛, 只是深深地躬下身子:王丞相,早。

他这做贼心虚的模样,让王举心中格外恼火,更加认定了他是干了什么混账事。

偏偏王度阡一副什么都没注意到的样子,口中还在说:爹爹,郑熙现下是司礼监掌印,不该叫他郑秉笔了。

王举皱起了眉头:什么时候?王度阡好像仍然毫无所觉,随便地说着些会惹祸的话:昨天晚上……我已经亲口封他做掌印,诏书今日就要下了。

听她说的这话,郑熙冒了一身的汗。

这岂不是相当于亲口向王举承认,他俩昨晚一直在一起?王举当然不会把她怎么样,但郑熙听了她这么说,确实怕得要死。

郑熙能注意到的事情,王举当然不会注意不到。

他鼻孔翕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似乎试图借此来平息心中的怒意。

如果换一个时间,王举绝不会就这么轻易把这件事放过去。

只是,眼下着实有更加紧迫的事情要谈,与之相比,郑熙的事……好像就显得有些不值一提了。

至少,没必要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说。

之前,当紫珠将东平王被杀的消息报给他的时候,王举着实吃惊不小。

虽说紫珠并不知道详情,不过当她把情景向王举一描述,王举很容易就想到,是王度阡杀了东平王。

至于郑熙是不是在这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他可从来没想过。

王举从来不知道,他的小女儿居然有能杀掉东平王的能力。

在王举看来,自从东平王当年离开京城之后,性情就变得偏狭了许多。

要让这个人主张大权,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

只是东平王当初被视作储君多年,地位一直稳固,朝中至今尚有他的势力在。

况且他野心极大,手段又十分狠毒,哪怕王举身为丞相,也不敢与他正面抗衡。

出于保护女儿的目的,王举不希望女儿和东平王起冲突。

他之前传信给她,让她不要和东平王争权夺势,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只是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这么发展。

如今东平王死了,正是除掉了王举的心腹大患。

现下少帝登基,王度阡便可以以太后的身份垂帘听政,事情一下子就变得简单多了。

不过,东平王的后事到底要怎么处理……还需要从长计议。

这也正是他此刻站在这里的原因。

他转回来重新看向王度阡:昨晚东平王……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度阡脸上的表情一点也没有变,显得格外冷静:昨晚东平王借着宴请我的名义,意图对我不轨,想要借此机会完全把持朝政。

故而我趁他不备,用他的剑将他杀了。

王举知道这里一定有些外人所不知道的事,却不曾想到竟是这样凶险,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你说的可是真话?!王度阡稍稍点了一下头:句句是实。

王举听她这样说,再顾不上礼节,快步走到她跟前,上上下下将她看了好几遍,有些话要问却没敢问出口,只得说:怎么样?可……伤着了哪儿没有?王度阡明白她父亲在想些什么——东平王强横暴戾,身怀武艺。

虽说她从小也学过些骑射,与后宫里其他女子比起来,算是有力气得多,但直接对上东平王,还是毫无胜算。

除非……她爹爹是在担心她,是否已经让东平王得手。

王度阡止不住瞥了郑熙一眼。

若将昨晚发生的实情说出,倒是可以免去父亲的担心……不过王度阡实在太了解她父亲了。

王举才不会因为郑熙在昨晚救过她,就心怀感激,对郑熙转变态度。

他只会将此事当做打击郑熙的手段,借此机会直接把他下狱,问斩,让他从此以后再没机会见王度阡的面。

倘若郑熙只是王举的政敌,他还不至于做出这般举动。

可郑熙只是个太监,王举向来认为,对待这样的人,是用不着客气的。

故而王度阡想了想,还是将此事隐匿不说,只垂下头道:没事,爹爹不必挂心。

看着她这模样,王举一时也弄不清,她究竟是否受到过东平王的侵害。

她母亲早逝,他这个做父亲的,遇到这样的问题,总觉不好多问。

不过她毕竟不是十几岁未嫁过的女孩子,况且……东平王反正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王举还是决定先把这件事也暂且抛下不提,只说眼下最重要、最紧急的事。

他低头思忖片刻,张口说道:你所说的虽然是事实,但对外,还是不适合这样讲。

王度阡看向王举,只听他继续说道:倘若把真实的情况对外公布,难免要让人产生许多联想。

东平王毕竟是宗室,又是刚刚选定的摄政,出了这样的事,难免要让皇家失了颜面,对你自己的名声也不好;倘若外面的人不相信这说法,那一定会认为,这整件事都是由你一手炮制,只为了篡夺权力……不管怎么说,这都会让你处于不利的位置上。

王举毕竟是做了多年的丞相,经验着实比王度阡丰富得多。

他所说的这些,王度阡此前竟然从未想过。

当然,这也是因为王度阡之前只想着要把郑熙从这整件事里摘出来,故而忽略了这些。

如今听王举说得很有道理,王度阡就又问:那依照爹爹看来,此事应当如何处理才好?王举想了一想,却没立即回答,只问:我且问你,东平王的这件事,现如今有多少人知道?王度阡想了一想,道:除却我和郑熙,就只有将要登基的新帝,还有紫珠带着的几个替东平王收尸的人……然后就没了。

王举闻言,看了看紫珠:你带的人可信吗?紫珠向王举行了个礼:请丞相放心,他们什么都不会往外说的。

王举点点头,一边思索,一边继续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与其说东平王是因此事而死,不如说他饮酒突发疾病……不,突发疾病也不好,不如说他染上了时疫,故而尸身不得久放,必须早日火化……恰好近来京城附近大雨不断,京中确实有些疫病蔓延,如此便是万无一失。

王举所说的办法,确实是眼下最恰当的解决方式了。

东平王恶事做尽,最后得一个这样的结局,应当说还是有点太便宜他了。

不过为着整个皇族和王度阡本人的颜面,就让他在这方面占点便宜也罢了。

当这件事谈完,王度阡的头发也已经梳好了。

她往紫珠那里瞥了一眼,紫珠便知道她的意思:是,我这就去办。

紫珠走了,此时天已大亮,看看时辰,朝会已经快要开始。

王举立即告辞,此时室内只剩下王度阡和郑熙。

两人对望一眼,相顾无言。

一切总是发生得那么快,一件事接着一件,就算是两个人想要花些时间,在一起说点什么,似乎也全都办不到似的。

这会儿,他们又要一同上朝去了,还是什么也来不及说。

王度阡对他说道:我们走吧。

正殿内此时已经设置了王度阡垂帘听政的座位,这是昨晚上连夜赶工赶出来的。

当她乘着凤辇抵达正殿之时,新任的皇帝已经到了。

她下了凤辇,走到她的位置上坐下来。

年少的皇帝连忙起身,向她行礼:给太皇太后请安。

有趣,现在她是太皇太后了。

她一个不到三十岁的人,得了这样一个老太婆的称呼,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古怪,但她还是维持住了原本的态度,道:皇帝免礼。

这是她第一次出现在这朝堂之上,郑熙作为新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就站在她的身侧。

朝堂之上的大部分人,消息并没有那么灵通。

看见眼下的情形,不免大为吃惊。

王度阡向郑熙点了点头,郑熙便向前一步,对众人道:东平王染上了时疫,昨晚不治,不幸在宫中驾薨。

这说法与昨晚所说的不同,皇帝有点吃惊地转过头去,往郑熙那边看了一眼,却没说什么。

郑熙继续说道:太皇太后见新帝年少不能主政,故而颁下懿旨,即日起于朝堂之上垂帘听政。

郑熙此话一出,朝堂上响起些议论之声。

王度阡向下看过去,隔着珠帘,其实看不很清。

但她的父亲是群臣之首,就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这还是很容易就能看到的。

除此以外的人,她都不大认识,她倒是有心想要看看俞璟谦,不过他只是三品官,站得比较靠后,如果不站出来奏事,就算坐在皇帝那个位置上也不一定能看得见。

那些大臣们,平常总是显得气度不凡,德高望重。

然而坐在她现在的这个位置上往下看,他们都显得很矮,甚至有些可笑。

直到这种时候,她才总算是有了一些实感——如今她确实是坐在权力的顶端了。

群臣们交头接耳了一会儿,下面也就没有了声响。

东平王毕竟是已经死了,无论他是怎么死的,如今他已经从这场权力的争夺战中下线,再也没法回来了。

故而,就算是有些人对眼下的境况不很满意,也着实说不出来什么。

事情毕竟是已成定局了。

在这一次的朝会上,众人敲定了年号。

新年号为景元,代表着某种对新皇帝的期冀,希望他能开启一个新的盛世。

很难说年轻的新帝对这个年号究竟有什么看法,毕竟,至少在他登基的头几年里,究竟能不能开启一个新盛世,实在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此外就是一些新帝登基的其他流程,除了一些必要的人员调动之外,还有大赦天下这类的事。

等到这一桩桩事都安排妥当,新皇帝第一日的朝会,也就算是结束了。

在这整个的过程中,新皇帝始终没有说什么话。

看起来他似乎已经认了命,确信自己只配做个傀儡。

对这样的事,王度阡倒是觉得有些遗憾。

她本身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权力欲,实际上,她本来并不介意将权势交回到这少年皇帝的手上。

不过既然他没有这样的心劲儿,她也就只能越俎代庖了。

群臣渐渐散去,皇帝从宝座上站起来,再度向她行礼:太皇太后,儿臣去了。

王度阡微微颔首,看着年轻的景元帝仍显得有些畏缩的模样,不免又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皇帝现在已经登基,再不是当初的二皇子了,也该昂首挺胸,拿出些气度来才好。

景元帝低头称是,模样显得很恭谨,但却好像只是一具躯壳,魂灵早不知丢到哪里去,看起来,他并没有多少兴趣认真听这些话。

这让王度阡也觉得没趣,直接叫过郑熙,乘着凤辇回孝慈宫去了。

在整场朝会上,郑熙除了替王度阡发言以外,并没有说什么额外的话。

说来,他也是第一次站在这样的位置。

按说这本应是他一生的夙愿,不过当夙愿实现,郑熙发觉,这滋味也并没有那么好。

他站在王度阡帘外,对下面的情形,看得比她还更清楚些。

故而他能更清楚地感受到那些揣测,恶意,以及对那至高无上权力的向往。

年轻的景元帝自然是个毫无能力的傀儡,不过在这些人眼中,珠帘之后的太皇太后,其实与那年轻的皇帝也没什么不同。

毕竟,她也只不过比那傀儡皇帝大十几岁罢了,况且她又是个女人。

在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们看来,她也不过只是个毫无用处的花架子,顶不上什么用的。

固然,她的爹爹目前还是丞相,也有着不少门生。

不过近些年来,他的年纪确实开始有些大,许多事……大概也开始有些顾及不到。

若是指望俞璟谦嘛……虽说俞璟谦确实是年轻一代朝臣中相当难得的人物,又对王度阡忠心耿耿,但郑熙可不愿意让王度阡想到可以依靠俞璟谦之类的事。

嗯,总而言之,现在她身边只有他了,他非得想办法帮她不可。

想起这些,他抬起头,向凤辇上的王度阡说道:今天下午,我想要向娘娘告个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