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顶头发分明像一个假发, 软体动物似的趴伏在地上,反正不像人。
要是人哭,或者鬼哭, 那倒也算了。
毕竟是切实存在的东西。
江浸月现在是鬼见愁,见鬼只有鬼怕她的份,没有她怕鬼的份。
但是一顶假发突然会哭……江浸月想了想,推了一把课代表:你去看看,那是什么?课代表哭丧个脸说:我哪里……我不敢……那个……那个东西……老师都不敢碰的。
假使鬼有等级划分,校长办公室的鬼大于老师大于学生。
连老师也不敢碰的头发, 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让鬼都闻风丧胆?哭声越来越大了。
随着哭声越大, 肉眼可见的,头发丝也变得越来越长,好似藤蔓疯长。
短短几分钟,已经占据了墙角,就好像整个墙角都发了霉。
江浸月觉得不能放任哭声继续下去, 否则她肯定会倒霉。
她站在原地没动——防止这玩意贴脸杀她, 众所周知, 鬼片里最经常出现的就是贴脸杀。
谨慎总是没错的。
江浸月隔着不小的一段距离喊道:喂, 你为什么在哭啊,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先让这假发套别再制造精神污染荼毒她才是正题。
假发套闻言一愣, 哭声停止, 突然浮到了半空中。
江浸月吓了一跳。
但她发现假发套原来不只是个假发套, 假发套底下还连着个假人头, 只是没有五官。
她慢慢地飘到了江浸月眼前——假发套的声音显然是个女生——她说:你看见了我的脸了吗?虽然没有实质性的目光, 因为假发套只有一张塑料假人脸, 但是江浸月仍然觉得她在用阴寒带着恶意的目光凝视着她。
凝视着她的脸。
那头乌黑如墨的长发像猫炸毛般的聚拢过来:我好喜欢你的脸……你同情我吗?你可以把你的脸借给我吗?江浸月:……好家伙。
一旁的课代表见状突然忘记了恐惧。
要是江浸月被这玩意杀了, 那他就能重获自由了啊!他要不是被绑住了,恨不得在一旁鼓掌叫好:快给她脸,快给她脸。
江浸月:……她似笑非笑地扭头看着课代表,拿起了手上的《现代高产母猪快速培育新技术》,啪啪就给了课代表两下。
我给你脸了是不是?江浸月说,你这么见义勇为好善乐施,你怎么不自己把脸给她呢?课代表登时就不敢说话了。
毕竟江浸月没死,他终究是阶下囚。
反倒是假发套开了口:不要……不要他的脸。
江浸月一愣。
原来假发套也有思维能沟通的吗?这倒是方便了她忽悠人,啊不,忽悠鬼。
她主动和假发套攀谈:为什么呢?因为……他的脸……假发套缓慢地转了个神,江浸月从假发套的脸上品出了一点嫌弃的情绪,丑。
丑字字正腔圆地砸进了课代表心坎,让课代表气得差点没昏死过去。
可是你不想要自己的脸吗?江浸月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脸再好,也不是你的脸,总有一天会坏掉的。
她说这话有一半是猜的,总之是为了试探假发套。
结果假发套真的迟疑了一下。
我的……脸……过了一会,那些张牙舞爪的头发丝突然安静了下来,被假发套收了回去。
似乎和江浸月达成了某种协定似的,她对着江浸月说:我要……我的脸……江浸月这才放下心来,但也没有全部放下。
至少就假发套的态度来看,假发套应该暂时不会对她下手了。
甚至因为有了假发套的存在,一般等级的鬼应该也不敢来找她麻烦。
她现在是安全的。
只是……假发套的脸在哪里?你的脸在哪里?江浸月直截了当地问道,我帮你去找。
假发套可能因为没有脑子,说话都不太灵光。
她顿了顿:我的脸……?我的脸……被……她们……刮花了……我的头发……被剪了……根据江浸月之前在教室里遇到的事,她得到了一个令人细思恐极的猜想。
江浸月扭头问课代表,眼里是锐利的光:你们之前还校园霸凌过谁?课代表脸色一变,眼神飘忽,突然就浑身发抖了起来。
一看就是藏了事。
江浸月拎着他的领子,冷厉地威胁道:说不说?不说我就让她杀了你。
假发套能听懂江浸月的话,那些黑发丝果然又慢慢生长了起来,面向课代表。
像美杜莎头上的蛇。
课代表没有办法和江浸月与假发套抗衡,立刻哭丧着个脸:我说,我都说,别杀我。
江浸月脸色稍霁。
在……在你转来之前,你那个座位上……是一个死去的同学。
***叶七七是一名转校生。
她是乡下来的学生,从乡下的大专转学到了城里的大专。
因为她在大专里表现的很好,有专升本的可能,乡下提供不了好的教育,于是乡下的校长便托了关系,让她能够在城里念书。
她家境贫困,能念书已是幸运,一年四季只有校服换着穿。
第一次得知自己能读城里的大专的时候,她是开心的。
城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她很想看看广阔的天地是什么样,不想再面对着田地和一年四季做不完的农活。
可是现实却是不一样的。
她第一天进学校,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有人在地下大喊:她手指甲都不干净,她好脏啊。
然后便是哄堂大笑。
班主任,也就是语文老师及时制止了学生:不要笑,有什么好笑的。
于是叶七七对班主任投去了感恩的目光。
接下来便是各种无止境的校园霸凌。
她不会写作业,向大家请教,无人理睬她。
她交上去的作业,被撕碎,和虫子的尸体放在一起。
她因为写不完作业被老师惩罚,站在后门口,有人朝她身上扔香蕉皮。
她的白校服总是充满了各种乱涂乱画,无论她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所有人都说她脏。
所有人都嫌弃她,捂着口鼻经过她身边。
哪怕叶七七每天都洗澡,也尽量每天把画满脏话的校服洗干净。
她得到的永远是嘲笑和霸凌。
叶七七鼓起勇气向她信任的语文老师告了状,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第二天,她遭受的校园霸凌变本加厉。
那群人——以她的室友为首——把她堵在女厕所里,剪铱誮下了她引以为傲的乌黑的长发,然后扔进了便坑里。
有事没事,就把她拽到天台上拳打脚踢。
但叶七七不信邪。
有一天,她被打得鼻青脸肿,流着鼻血去找语文老师。
她觉得班主任这次会帮她——因为她有证据,她脸上的伤就是证据。
但是当她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办公室门口,听见的却是语文老师的抱怨。
那乡下来的死小孩,作业都交不上来,每天净给我惹事。
课代表是能惹的吗?她室友那几个人哪个能惹?家里全是有权有势的,我怎么出头?不惩罚她们,显得我一点本事没有,惩罚了她们,又要得罪人。
烦死了,她要是不分到我们班就好了。
鼻血一滴滴地从叶七七脸上流下来,混合着眼泪。
这个世界没有人真心待她,除了以前的校长。
叶七七想,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人保护她,那她就自己保护自己。
一次,在被打的过程中,叶七七和一个女生揪斗起来。
叶七七在乡下做惯了农活,平常不显山露水,但她力气远比这群女生大得多。
打着打着,不知被谁推了一把,叶七七拽着那个女生一块失足掉下了天台。
……就这样?江浸月皱起了眉头,火气蹭蹭蹭往头上冒。
很明显,眼前这个课代表就是帮凶之一。
而她之前在教室里经历的事,都是叶七七曾经经历过的。
眼前这个假发套,估计就是叶七七本人。
课代表不敢看江浸月,战战兢兢地说:然后……我听说……为了不让上面的人追查下来……那群人……把叶七七脸划花了。
?这还是人吗?怎么能这么丧心病狂啊?江浸月气得拿着《高产母猪养殖护理技术》梆梆给了课代表两下,犹嫌不解气,凶狠地瞪着他:你们都是帮凶,你知道吗?课代表咽了咽口水,期期艾艾:我,我也不是故意的……都是一些恶作剧而已……我又不是打人的人。
是啊,你不是打人的人。
江浸月冷笑,还有很多同学甚至没有参与进来,连班主任也只是不管不顾而已。
但是你们都是帮凶!置身事外就是对的吗?在这样的情况下置身事外难道不是对叶七七的变相霸凌?江浸月平生第一次动这么大火气,气得差点要就地正法课代表。
她甚至都在盘算自己要用哪张符箓,能够让课代表死得足够折磨。
然而黑色的发丝只是轻轻挽上了她的胳膊,拦住了为她出头的江浸月。
假发套——不,应该说是叶七七——对她说:老师……老师……江浸月幡然醒悟。
叶七七的脸在哪里?老师鬼的脸不就是缝合起来的吗?为了消灭证据,老师鬼把叶七七的脸藏了起来。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把脸封在自己脸上,这样就没人能找到叶七七,同时叶七七没有脸,这就制裁了叶七七行动。
靠,江浸月怒了。
她要提剑去斩老师鬼的狗头,还叶七七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