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水青在后院里练木人桩。
她一身白,紧身上衣,灯笼裤脚,长发高束马尾,在小草和小花之间,清新得就像一颗露珠。
要是仔细看,洁白饱满的前额,刘海贴紧,双颊粉红,汗水不断,流成小溪。
练完一套小念头,她收拳收势,调息平血。
一转身,看见云天蓝坐在台阶上,全黑的练功服包着那结实的身段,短发在晨光里黑亮如丝,也是一副刚练完功夫的样子。
和花树的切磋如何?水青拿起他递过来的毛巾,擦汗。
二十招内不分胜负。
云天蓝看着她,说。
水青眼睛睁大,了不起啊,花树。
他人呢?四十招内,他彻底趴下,现在大概还在垫子上躺着,动不了。
正赶上他心情不好,不过他也没失控,就是力道上尽了全力。
云天蓝,你给师弟留点面子。
水青把毛巾往肚脖子里一挂,突然发现了什么,向云天蓝的脸慢慢靠近。
他不是我们的师弟。
花树和叶陌离学得不是咏春,算不上师兄弟关系。
云天蓝一抬头,看见水青放大在面前的一双琥珀眼,本能向后稍倾, 你干什么?你昨晚当贼去了?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
水青惊讶。
这个人就算几天几夜不睡觉,外表看来也不会辰太大变化。
总是精神奕奕,意志力超强。
这才一晚上,眼睛却熬出血丝来,很不同寻常。
洗脸时,水冲太猛。
云天蓝解释。
水青接受他这个说法,坐着干吗?不洗澡不吃饭?说着,左脚跨过云天蓝。
右脚才要过,却动不了。
低头一看,右脚踝落在云天蓝的大手中。
水青眼睛微眯,收回跨出去的左脚,转身坐在木阶另半边,你到底有什么事?古里古怪的!昨晚你问我,简苍梧追你的事,你该怎么办?云天蓝考虑了一夜。
你不是让我看着办吗?水青这时刻,猜不透云天蓝的想法。
平时的默契,也派不上用场。
交往吧!云天蓝看着院子里的青草红花,鲜亮得扎眼。
嗯?水青怔住了。
她原先问他的时候,并没有当真要让他给建议。
就是心里烦,找个人说说。
而且,他的性格,也不会告诉她具体怎么做。
现在倒好,不仅隔了一晚上,旧话重提,还说出带着命令语气的三个字,好像不按他的话做,就不行似的。
云天蓝,你这是让我和简苍梧交往的意思么?水青觉得自己可能没听清。
就是这个意思。
云天蓝侧过脸望着水青。
东方的太阳从屋顶的青瓦爬了上来,照亮他俊美的半张脸庞,令另一半看上去晦暗莫名。
他藏金的眸子漆黑无光,所有的光都被排拒在心窗之外。
水青突然知道,云天蓝的眼睛并不是被冷水冲红的,而是他一夜未眠,心事重重的结果。
为什么他会在意起这件事?昨晚在车里跟他聊起时,他还很无所谓的样子。
为什么让我和简苍梧交往?突兀却无法让她忽略,水青问道。
不是没办法拒绝吗?那就是有好感。
既然有一份好感,总要确认能不能发展下去。
不然像你这么犹豫不决,也不说清楚,拖着简苍梧陪你浪费时间。
云天蓝说着这些话,眉头却皱成了峡谷山川。
可是——水青想去打断,但她没了接下去的话。
交往,才能知道这个人是不是你喜欢的,也才能了解这个人是不是与你投契。
虽然,爱上对方不是交往的必然结果。
然而,交往是恋爱结婚的必然过程。
你要确定自己的心意,不踏出这一步,单凭一个人揣摩预测,是不可能知道自己下一步的。
你不是很会下棋?交往也是一盘棋局。
走得下去,就过一辈子。
走不下去,半途就散了。
但至少,双方都努力过,也算公平。
云天蓝这个看似理智的建议,就是他思考一整晚的成果。
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向本?罗依报复的心,但绝对不是现在。
蓝水不够强大,他也不够强大,没办法保护远隔重洋的水青安然无恙。
本?罗依喜欢利用对手最在乎的人或物来达到目的,但是,只要水青和简苍梧在一起,水青就会安全。
而且,他话已经说给本?罗依听了,以那家伙的性格,一定会调查得十分透彻,所以他必须推动水青,让她尽快答应简苍梧的追求。
想的时候,觉得很简单。
做的时候,他每说一个字,都想吞回去,咬得死死的,再不松口。
可,他不得不说,还不得不心甘情愿的说。
水青哪里知道云天蓝的内心争斗,她听得很仔细,到最后神情也挺严肃的。
在消化了他的话之后,她有相当的认同感。
她不讨厌简苍梧,作为朋友,很#######和陪伴。
她也理解云天蓝所说的交往,就是#####的关系相处,虽然不能像很多恋人之间一上来就是爱得死去活来,轰轰烈烈,但像她对爱情没什么信心的人来说,这样的交往比较温和,也给自己时间能适应恋爱的状况。
毕竟,自己能不能还像前世喜欢白子西那样,全心全意,不顾一切得投入,她没把握,甚至厌恶强烈的情感冲击。
人生的第二次机会,她不想再为自己的爱情奉献生命。
交往,又不是一定嫁给他。
说不定,近距离一接触,简苍梧会被你吓跑。
云天蓝立刻被水青瞪眼,于是又说,你这面也一样。
看着他又英俊又有钱,没准有什么奇怪的性格,让你无法忍受。
水青越听越有道理。
男女朋友,比一般朋友也就多些独处和约会,多数时间你还是自由独立体。
你考虑那么久,不知道的,还以为简苍梧跟你求婚了。
云天蓝就快运用冷嘲热讽战术了。
好了。
水青站起来,垂眼看着云天蓝的头顶,再说下去,你又要笑我没人要,还不赶紧抓住自动送上门的。
从来,云天蓝不看好追求她的男子。
徐燃是一个,简苍梧一开始也是一个。
不过,不知道云天蓝怎么一个晚上就鼓励起她来。
是啊。
而且简苍梧这样优秀的,你以后也难碰上。
这丫头,不清楚她自己的魅力吧?以为男人都只愿意跟她做朋友,没有非分之想,导致身边雄性动物没几只。
可是,在她不经意打击走异性的时候,不知不觉,留下的,也就是最优秀的了。
我会认真考虑的。
这样看来,交往也不可怕。
她虽然没谈恋爱,看过的,两蕊下来总比别人多。
而且,周围的朋友,哪个不是谈过好几个的,也没见得她们慎重慎重又慎重。
多是有男人追求,就兴高采烈开始一段交往。
成与不成,不会想太多。
她小心谨慎习惯大了,才在这儿烦来烦去,很多点庸人自扰的架势。
在别人眼里,多是天真到蠢了。
云天蓝笑了一下。
水青没看到。
那笑容没有平时半分妖娆或宠溺,竟是隐藏了十分百分的黯然,神伤难当。
我去洗澡了。
水青走上凉木板地,推开门,待会儿见。
云天蓝没回头,只是背对着她,挥挥手而已。
过一会儿,脚步声消失了。
他一动不动,就坐在那儿,任太阳晒着背脊。
明明才四月底,却感觉阳光辛辣有如炎夏。
臭小子!笨小子!没用的白痴小子!随着一连串骂而来的,是云老爷子的拳风。
云天蓝在结结实实挨了两拳之后,起身一纵,落在院子中间。
查理,你干什么?声音沉着到底,他这时一点也称不上愉快。
我当然是在骂你!七十岁的老人家,动作不慢。
云天蓝一站稳,老爷子的第三拳就到了。
莫名其妙。
云天蓝这次没打算再挨上一拳,闪身让开。
听你刚才对青青说的那些话,那才叫莫名其妙。
云川从夕照间里跳出来的。
你居然也会偷听?过招可不分年龄身份大小,拳头最大。
我在练功,你说话那么大声,又不是死人,怎么会听不见?结果听了个清清楚楚,我倒宁可我死了,也不用对着没出息的家伙生气。
云川身形暴长,拔地而起,一掌拍向云天蓝的眼睛,想打个熊猫眼出来。
听到了又怎么样?云天蓝哪里会让他得逞,一手架开,反手就缠住老爷子的手臂。
老爷子闷哼,想抖开孙子的铁箍手,却没能如愿,臭小子,我那么疼爱的孙女,你随随便便就给她找人配,我不打你,我打谁!云天蓝真想仰天长叹,老爷子心里不爽,自己难道就痛快?青青比你们兄弟几个加起来都重。
这些年,都是她照顾我一个孤寡老人,帮我把家里的事安排的妥妥帖帖。
除了你冒个头,我这儿还有云家人来过吗?都是不孝子不孝孙。
是你不让他们来。
云天蓝最怕老爷子无理取闹。
我不让他们来,他们就不来。
平常怎么就没见那么听话?选择性失聪啊!尤其是你那个老爸。
简直忤逆子。
那你该去打他。
找他麻烦做什么?去,去!我说的是青青,你给我绕哪儿去了?虎吼一声,终于震开钳制。
谁绕他了?云天蓝敢怒不敢言。
风一变,老爷子竟然使出沉桥,前所未有认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