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青因为心跳太剧烈,而急促呼吸。
弯腰,双手撑膝盖。
两垂微飞的发丝,仍然能感觉银色利爪的劲风,以及恐怖的黑面獠牙。
待呼吸评委一些,她抬头,看见树枝门还摇晃得厉害。
她想拔腿就跑,因为再这样下去,那门迟早会被那大家伙撞开的。
别说她没出息,她是练着咏春,可那是对付人的招数,不是用来对付狗的,尤其是站起来跟她差不多高的狼狗。
这种情况,就算是叶问,针对她的水平,也会说一声打不过就跑吧。
农家养狗不稀奇,到处都是在田埂上散步的小黄小黑,可它们多可爱啊,矮矮墩墩,四肢肥短,摇着毛茸茸的尾巴,和村民们一样友善。
哪像这家的,她靠近的时候,半点不吭声。
直到她探进头,才饿狼扑羊。
攻势凌厉,如果她缩得不够及时,要么会破相,要么会枉犬。
千钧一发啊!你什么人!身后传来的声音也是凌厉,让她第一反应,恶犬的主人来了。
她直起身,转过来,双手负在背后,琥珀色的双眸凝住秋光。
眼前的女子,上身蓝碎花中襟长布衣,着白色肥管裤,齐耳乌发,双眼掩去星光,嘴角很坚毅。
应该就是孙家的遗孀吧。
水青在心中赞道,即使挽着装满青草的篮子,即使淡淡闻到麦香,这身清秀雅致,哪里像是村妇。
孙家妈妈是吗?我叫韩水青。
您知道张华和韦明吧?就是想要承包您后山的那两个年轻人。
水青也看出来,虽然外表淡雅宜人,孙妈妈可不好应付,尤其是那双藏起犀利的眼睛,目光具有非常穿透力。
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不会把后山转给任何人。
孙妈妈走过水青身边,到门口轻喝,大兵!门口立刻安静了。
孙妈妈伸手进去,想来是里面装了门钩,往上一撂,再一推,门开了,不理水青,直往里走。
那双手上干裂的小口子,昭示日子艰辛。
孙妈妈。
水青才想跟进去,那只大兵狼狗的姿势就从蹲改成了立,或许从主人的口气里听出不善,它目露凶光。
她只好站住不动,因为就在门口,看见那方竹子前有张石桌,还有两张石凳。
你走吧。
无论谁来,我都不会改主意。
孙妈妈打开正屋的门,走进去,转身关上。
好漂亮的竹子,是您和孙爸爸一起种的吗?水青大声说。
想自己的神情一定很怪,半边脸怕着狗,半边脸却微笑。
那门本来已经合起,却又突然打了开来,孙妈妈那张素净的容颜,比起刚才的沧桑,多了昔日柔情。
十分钟后,水青坐在石椅上,边听竹叶在风中特有的细密摩挲,对门口的大兵仍然保持警惕感。
一般情况下,提及故去的至亲,是相当忌讳的一件事。
但她看孙妈妈似乎十分念旧,就冒险试了试,没想到让自己进了院子。
这究竟是怎样一户人家?孙妈妈进灶间装热水时,她往里匆匆看了一眼,家徒四壁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空空荡荡,明明该是温暖的地方,却只有清冷可以形容。
孙妈妈拿出两只茶碗,做得挺细致的景德镇瓷器,保养得相当好。
你怎么知道这竹子是我丈夫种的?孙妈妈偏着头,望进那几十杆翠竹,带着自己看不见的怀念。
这竹子大概是您家里最贵的东西了。
是湘妃竹吧?还有石桌石椅,凤凰村里还没见过这么雅致的。
她所谓的贵,不是指钱的数量,而是相对于破破烂烂的篱笆,门和房子,这竹子被照顾得未免太好了。
看到在翠绿中的泪斑而知道湘妃竹,因为老爸曾经着迷过一段时期的竹子。
他种竹子时说,等老了,就一家三口晚听竹风,晨洗竹泪。
虽然他走得早,我想着不管多少年,也要照顾好他珍惜的东西。
原来本性并不坚硬顽固,只是生活磨得累了。
没想到碰上个知心暖情的小姑娘,谈一谈也不错。
这村里,能有些共同语言的,很不容易。
嗯,太漂亮了。
水青真心说。
别以为说两句好话,我就会转地给你。
想不到那两个大小伙子在帮这个女孩收地,她看上去还不满二十呢,孙妈妈想。
孙妈妈,我来,不是想说服您,而是想问原因。
因为您不肯的话,您隔壁就是最北那家的山地我也不好收,总不能一个农场隔断了来经营。
他家又特别想转地,求了张华他们好几次。
所以我就来问问看您,也好再想办法好好和他家谈妥。
水青不理解,这样差的环境,转地就有收入,为什么就如此坚决?难道和孙爸爸又有关系?我看你人虽小,挺会说话,不像那两个大小伙子,过来就是猛劲劝我转地。
到后来,把我弄烦了,就赶人。
脾气不太好,对不起啊!孙妈妈竟然主动道歉。
我能明白。
自己决定了的事,却被人不断质疑,心里当然不舒服。
水青点头表示理解。
其实我丈夫生前说凤凰山是宝山,就过去,满山的山毛榉。
所以只要找准了,一定能种出好东西。
他那时候尝试很多种作物,就在出事前那晚他还喜滋滋得跟我说,好像有苗头。
谁知第二天一早,吃着馒头,居然脑溢血,就这么去了。
他是农大毕业生,一毕业就跑乡下来,一心一意搞农务。
我本来是城里的,死心塌地跟着他过来,以为一家三口虽然不会大富大贵,也至少能和和美美过下去。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孙妈妈说着,不知不觉留下了眼泪,她拿出一条白手帕,擦干了,却又流,我要是把后山包给你,就等于否定他的理想。
所以,我才没办法。
谁不想换那片地变成钱?我们孤儿寡母,要是英子能有出息,我就算卖地卖房,也给她凑足钱去读书。
可她偏偏那个模样,一辈子恐怕也走不出这个小山坳。
不如留地,至少还能纪念她爸爸。
英子?名字听着像女孩,水青就问,您女儿?是啊,今年十六。
孙妈妈泪终于停了。
要不您将来找个好女婿,继承孙爸爸的理想更好。
水青想到了自家爷爷,也是为了纪念太爷爷,不愿卖掉林子。
孙妈妈也出自一样的心情吧。
于是,她彻底放弃了收地的打算,反而半开玩笑替对方出气主意来。
你这孩子,人小主意大。
英子要是有你一半自信,我也不用愁。
好不容易轻松点的心情又糟糕了,她呀,怕是嫁不出去,我准备养她到我下去见她爸,然后希望她能靠这片山至少吃得饱。
水青以为孙妈妈和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关于儿女的话题,总是谦虚,就没把话放在心上。
本来水耕水莲说的时候,她当是男孩,原来是个女孩。
大概个性比较内向,所以才会一个人在草堆里玩漂移。
喝完杯里的水,水青既然问清原因,事情就办完了,于是告别孙妈妈,出了门。
就看见东东等在门外不远处,见到她,就憨憨得笑。
那时,她以为和孙家的交集到此为止,却不料还有飞奔碰撞到她的后续,后续的后续......。